8 八（1 / 1）

沐穹靠坐在病床上，感觉方才那份入骨的疼痛和一丝魂魄渐渐地抽离自己的身体，拉扯不住。

“从今天起，你什么事情都要听我的，要只疼我一个，不许骂我……”

身边忽然传来白小苏的声音，有些尖，尾音有点钝钝的，带着一种独特的娇气。

在几千几万人的声音中，他都能一下就认出来。

正在床边念叨着。

他微愣神，以为自己此刻躺在家中的床上，而小苏正搬了个小靠垫坐在床边的地上鼓着腮帮数落他不好好照顾自己，昏黄的落地灯光照在她剔透白皙的脸上，两颗玻璃珠子似的琥珀眼睛隐隐闪着光晕，惑人心神。

再一眨眼，身边哪里还有什么白小苏，不过是床头手机的铃声罢了。

这铃声还是她许多年看过《河东狮吼》之后，和几个大学朋友赶时髦一块儿录下的，没过几天就强迫着他将手机铃声换了过来，之后换了好几次手机，这铃声倒是一直没有变。

她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都是这个铃声。

难道？

他忽然之间生出一种名叫希望的情绪来。

也许，她偷懒，没有上那艘船；也许，她最后一口气自己游了回来；也许，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噩梦……

然后，又生生掐灭。

是家里的电话，大略是旺旺打来的。

一摁开通话键，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旺旺亟不可待的奶气嗓音。

“爸拔，妈麻电话，不接。旺旺饿……”不过三岁的孩子，哪里会想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要告诉爸爸，妈妈没有按时回家，他没有吃饭很饿而已。

沉着冷静如沐穹，此刻却也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爸拔？”旺旺不会等待，又叫了他一声。

沐穹逼着自己压下左胸心室中喷涌而出的万千思绪，尽量用着平日里最和煦的语气道：“旺旺乖，厨房冰箱旁边的柜子里有小饼干。爸爸妈妈现在有事回不来，旺旺饿了就吃小饼干好不好？到了九点一定要乖乖睡觉，被子……”说到一半，终于说不下去。

眼前皆是她坐在床边，眯着眼睛一边给旺旺讲故事一边偷偷转头打哈欠的模样。

旺旺喜欢听白小苏讲故事。

她讲故事时总喜欢装出故事里面人物的语气，神态夸张，不失可爱，最讨孩子欢喜。

大概是在胎教时听故事广播训练出来了。

不像他，总是说着说着便用上读文件的语调，抬头便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皱眉扁嘴嫌弃的模样。

本是温馨的画面，此时想起，却是鼻腔一阵酸胀。

“被子要盖好，不能感冒喔。”他学着白小苏的语气将话说完。

“恩，爸拔再见！”旺旺很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爸爸妈妈一时都回不了家的情况，不会慌张。

“旺旺，晚安。”

阖上手机，握住，紧紧闭上微热的双眼。

想要逃避什么，回忆却避无可避。

很多以为淡忘了的东西，此刻却鲜明起来。

他看见记忆中让自己第一次发觉‘好喜欢’她的那个画面。

昏黄的路灯下，那个穿着驼色羊羔毛外套，戴着顶米褐色兔绒帽子的小姑娘撑着一把积满了落雪的白伞，踏着一双厚重的雪地靴蹦跳地向着他的方向跑来。

他下意识地接过她一双指节通红的小手，冰冷。

然后是她变魔术般从包里拿出一条米白色的粗空针织围巾，针脚出乎意料的平整，完全不像她平日里大大咧咧的风格。

那一天，是平安夜，他的生日。

那条围巾，是他收到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

她提前一周约他出来，说好请他吃生日大餐。是了，那时候她正在追他，完全不顾什么女孩的矜持。

可惜，那天他临时改了计划，被几个哥们掳去参加圣诞PARTY顺便庆生。

他只好给她发了个短信。

可惜，她没有去。他有一点不争气的失落。

收了一大袋子的礼物，他回到了自己的寝室里，听见了寝室电话里的语音留言。

原来，她丢了手机，忘记了他的手机号码。

他抬头看钟，距离约定的时间早已过去了四个多小时。

也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态，他忽然有些担忧，竟有种坚定的感觉，认定她一定会在等他。

等到了约定的地方，路上到处都是一对对等待圣诞钟声的情侣，好不热闹。

她不在那里。他松了一口气，却隐约又生出些许失落。

然后，他听见她的声音，越过人群，传到他的耳中。

“沐穹~~”

然后就看见了她。

他听见她抱怨，说外面忽然下雪，很冷。说她在门口等不到他，又怕和他错过，就一直在这条路上来回走动。说她原本准备了一个蛋糕，后来饿得不行，自己吃了。

她不是在和他赌气，而是真的，怕错过他。

最后，她笑着抬头看他，眼中哪里有一丝埋怨,亮着嗓子道：“还好你在十二点前来了，不然我可就错过你生日了。”皆是满满的欢喜。

很久以后，她不经意提到，那条看起来很不错的围巾是七条失败品铺垫出的唯一一条成功品。“还好我从十月底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不然一定出糗。”她一边帮他织袜子，一边吐槽。

她总是只用一句话，就能让他心动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