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1 / 1）

待小刘将轮椅收进后座，坐进驾驶座时，白小苏公司的车也到了，来的是王凤和部门的张副。王凤本就是带着白小苏的老员工，此次出了事情，自然也是她出来处理，而张副作为部门领导，也是要来上一来的。

王凤起初听说白小苏的丈夫是残疾人时已经吃了一惊，待看见一辆迈巴赫6.2加长开到自己车前的时候，心情只能以惊悚来形容了。

忽然之间就想到一句话：人生处处皆惊悚。

于是就沉淀下来了。

基于这种莫名沉淀的状态，当那辆车后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苍白不已但仍然掩盖不住卓绝风姿的面庞时，王凤是出离的冷静的。

“带路。”然后车窗又升起了，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直直地盯着前方的一点，没有看她一眼。

本来对着白小苏生还还抱着一丝希望的王凤在驱车到了D码头，看见那灾难片一般的狂风和巨浪后，就完全且彻底地绝望了。

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况下，能活下来的也只有美人鱼了……

然后，一条鱼被一个大浪打到了她脚边，翻腾两下便彻底晕死了。

喔……连美人鱼都活不了了。

王凤心冷，长叹一声，下意识地侧过身子看另一边停下的车子。

她看见司机出来了，右边的乘客座上也下来了一个打扮时尚专业的美女，大概是秘书。

忽然想起昨日与白小苏说起的‘红颜知己’话题。昨日嬉笑时，谁又能想到一日后的现在，竟是这般场景。

她忽然有些想哭，然后，就哭了，顾不上脸上的妆容是否会花出母夜叉般的效果。

泪眼朦胧，王凤看着那车的司机从后备箱中取出一架轮椅，然后，后座车门打开，他上前将后座的男子抱了出来。那美艳的女秘书自然是在一旁打了把大伞，帮那人遮去风雨。

明明是模糊一片，她却忽然将他轻放在扶手上，细微颤抖着的右手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面孔虽然是一片惨白，却没有什么痛苦或是悲伤的表情。很镇定地抬头嘱咐了那司机一些什么。见那司机一路小跑离开，又和秘书说了一句，任秘书推着他向她站的位置过来。

此刻她才算是真正看清了他，面容清瘦俊秀，一头微长柔软的黑发，带着一副银边的半框眼镜，眼睛是墨般的黑色，和白小苏那一双猫似的琥珀眼睛完全不同。他身上仍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配着条淡蓝色的领带，白色衬衫。一丝不苟又入时穿着，让王凤一时间无法将他与白小苏口中那个‘很会照顾人经常做家事’的男人联系到一起。最后她才注意到他的腿，细瘦，被用力地绑缚在轮椅上，硬生生摆出一个端正的姿势，腰杆挺直到不自然的程度，很明显是一个截瘫病人。她听说他残疾时，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男人，居然残疾得如此厉害。

因为震惊和好奇，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他的腿几眼。

然后迎上一双冰冷澄明的黑瞳。

她忍不住为自己的失礼而感到羞赧，急忙转了视线。

“你是王凤？”

她一惊，忍不住回头讶然地看他，“你怎么知道？”

“小苏经常在家中提起你。”他沉声道，表情自然，仿佛此刻在海水中生死未卜的并非他口中亲密无比的发妻，“她说过了生日要去烫一个你这样的卷发，仔细形容一番，与你大致没有出入。”

“小苏她……”谈及这个总是爱笑，会打扮，爱八卦的普通职场小女人，她忍不住有些哽咽。

“小苏原本告诉我，这两日C市的禁渔令已开，正是鲜鱼上市的时候，说这两日家里应多吃些时鲜海鱼。今天大概本想去C市顺带买些海产。”他微扬起嘴角，眉却是皱着的，“她就是爱贪些小便宜……”

话还没说完，小刘已带着一位穿着雨衣的老婆婆走了过来。

“沐总，我问了，搜救队早就开始搜救，但是因为天气状况不佳，搜救难度太大，无法进行大规模救援。这位老婆婆听说我们来找夫人，一定要跟着来。”说罢，站到一边去给什么人打电话了。

那老太太似乎是刚从水里救上来的乘客之一，虽然已经换上了干衣服，头发却仍是湿漉漉的。走到他面前，哑着嗓子问：“你是那小姑娘的丈夫？”

他点头，面上还带着一丝微笑，只是面容太过苍白，泛出隐约的青色，配着那笑容，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凄然。

下一刻，那老婆婆居然当着众人的面直直地就跪了下去，作势要磕头。王凤离得最近，手脚也利索，一下子便停住老婆婆磕头的动作，扶住了她的身子想要拉她起来，那老婆婆却是生出一股怪力怎么也不肯起来。

“老婆婆，你这是做什么？”他眉痕更深，轻声问。

“都是我的错！本来，本来那小姑娘是可以救出来的。她先帮我绑了救身衣，又是等拥挤的人群都到了外头才护着我走到甲板上。本来那时候乘务员已经说了船可能要翻，让大家快到甲板上。可是我一时找不到我孙子，就想也没想请那姑娘帮我回去找一回……我以为来得及的……哪里想到她进去不过十秒不到，那船就说翻就翻了……到岸上我才知道我孙子机灵，早就出来了。可是姑娘却……我对不起那小姑娘，她是个大好人！”说罢又要磕头。

王凤自然又是一把拦住了她，心中却是有怨。白小苏和你无亲无故，好端端冒着危险将你护了出来，你却明知道危险还让她去找你孙子。难道你孙子是娘心头肉养的，她白小苏就不是了？！顺带着又骂了句白小苏‘傻瓜’，平时胆小又怕事，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没事表现什么大好青年的高尚情操，这还把命给搭进去了！

她此时心里腹诽了这么多，却也不过是几秒的事情。思及连她这般只认识了两个月的同事都为白小苏不值难过了，不知她丈夫现在是什么感觉。一时居然有些冷汗泛出，堪堪抬头向那人方向看。

他仍是坐在那里，面上没有一丝情绪，眉目似乎望着无限深远的地方，看不出心中究竟是如何想法。许久，才终于回神，声音越发轻飘，语气却很稳健，一字一顿道：“婆婆，别想太多了。您刚获救，应该好好休息才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白小苏一个字，云淡风轻。

好不容易将那老婆婆送走，王凤看着已经全黑下来的天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本来这时节天气就凉，现在又来了台风，身子淋了些雨，吹上海风，免不了觉得冷飕飕的。

搜救队仍是没有什么消息，虽然搜救行动还在继续，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过了这么久，能活下来的几率几乎已经是没有了。寻找的，也不过是几具尸身罢了。

脑中一片空白，王凤似乎零碎地想到了些什么，复又忘记，任海风就那么吹着自己，习惯性地看着波涛汹涌的海面。

然后，她听见那女秘书一声低低的惊叫。

“沐总，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