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1 / 1）

头好痛。

说真的，白小苏一点也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回忆再向前回溯一些……

对了，她先是到公司报道。

然后老公回短信说要鱼头豆腐，她决定早点下班去买鱼头和牛奶，家里还有豆腐。

接着营销部的李尤因为要准备婚礼的事情，拜托看起来很闲地发短信的她代替她坐渡轮去海上的C市拿一份重要合同。

于是她就抱着正好能买便宜渔货，而且来回还有出差补贴的小市民心思答应了下来。

再后来……对了，她准时坐上了11点去C市的小渡轮。船上的茶叶蛋真坑人，和故宫的阳春面有一拼。

哦！她想起来了。

她上船的时候正在下雨呢，旁边的游客抱怨说台风登陆得早了。

然后，风越来越大，雨越来越大，船上的喇叭里有人在嘶吼“各位乘客请穿好救生衣”，她听话地穿上了救生衣，还顺便帮邻座的老奶奶把结打上了。

然后……船好像开始晃得很厉害，她一时英雄主义情绪高涨，在有人喊着快到甲板上的时候居然二话不说把老奶奶送了过去，又答应老奶奶回去找她刚才跑到另一边玩去了的小孙子。

然后……她人生最强烈的一次脑残发作了，她居然，居然还真的冒着随时又可能翻船的危险跑进船舱里，绕了一圈终于确定那个小孩大概是被其他大人带出去了。想要跑出去的候，运气好到可以中五百万彩票地遇上了翻船的瞬间，于是，本来就只有一团猪脑子的头很不河蟹地撞上了甲板。

最后，是冰冷的海水和头疼欲裂的脑袋。

完了，她的手机证件都在包里，早知道就不穿这件没有口袋的裙子了，死了都没有身份资料……这是白小苏在陷入黑暗前想到的最后一句话。

她感觉自己躺在一个很冷很冰的地方。

眼前先是一片漆黑。

然后，光亮了一点，很多很多片段，图片宛若走马灯一般在她面前晃动。

初冬的早晨，他穿着一件很不错的黑色呢大衣在寝室楼下当着诸多理工女生的面，标准地咬牙切齿地邀请她共进早餐。

初春的午后，她在自习室中看见正在对着窗外一棵玉兰花发呆的他，侧脸在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然后，她告白了。

季节变换，场景更替，都是她追着他跑的画面。

凤凰花开，他终于在飞舞着蚊子的情人树下接受了她的告白。

她为他织围巾，他的生日在平安夜。

他出差，买了特色的手链回来，她连续带了两年，直到手链断掉才不得已摘下。

她学会做他喜欢吃的拔丝苹果，可惜烫伤手上一块，被他骂了。

他接手了家里的公司，很忙，仍然记得在她不舒服的几天买上一包姜茶。

她在新年为他求了平安符，没来得及给他他就出了车祸。

他病危，她不眠不休地躺在一边的照顾床上等他醒来，把平安符系在他床前。

他醒来，知道自己的病情，要和她分手。

她每日学着煲不同的药膳给他，他终于忍不住心疼她的手和他的厨房，不再推开她。

她跟着他一点点复健，看他一点点好起来，笑容依旧温暖。

她把自己全部给了他。

她挺着肚子参加毕业论文答辩，他在门外焦急等待。

他在她的要求下选了看起来最不值钱的戒指求婚。

她在公证后一个月正式临盆，他晕倒在手术房外。

…………………………

他躺在她身边，轻柔地说：“小苏，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

然后，光渐渐寂灭，带着一丝丝的不甘心和很多很多的留恋，最终回归沉寂。

上午离开家的时候，他发短信说他想吃鱼头豆腐。然后她说，她能买到便宜货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忽然没头没尾地发短信来感叹故宫阳春面还是很有文化底蕴的。

下午她没有发短信来，他倒是收到一条即时新闻：台风‘贝尼尔’提前登陆Z省，C市附近数条渔船失踪，一艘小型客轮沉船，数名乘客失踪，现不便展开搜救。请市民注意安全。

他给她发短信，让她早点回家。

她没有回。大概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他想。

下午五点半，幼儿园打电话来，说旺旺还没有人来接，她的电话关机了。

这个迷糊虫，不会是又把包放到座位边上被人给偷了吧？她大概现在不敢打电话告诉他呢。他笑，打电话让小刘带ANNA去接旺旺回家。

晚上六点，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旺旺说妈麻还没回家。

他终于找到她公司的电话，打去找她，电话那边确是乱作一团的声音。

唉，果然不是什么大公司。他笑着想，不过她就是喜欢那种不是那么紧张的环境吧？

对方听说他要找“白小苏”，愣是呆了五秒。对着别的地方吼了句“是白小苏的家属，好像是她丈夫。”然后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有些尖锐的女声接起了电话。

没等他说话，就是劈头盖脸的一连串“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然后话筒便隐约传来的的女人高声叫“现在说这么有什么用……”一类的声音。

好吵，他忍不住皱眉，心中渐渐升起一阵颤抖和烦乱，挥之不去。

“请问，可以让小苏来接电话么？”他克制着情绪文雅道。

又是一阵骚乱。

最后，一个中年男子接了电话，大概是她们的部长或是经理。

“请问，是白小苏小姐的丈夫么？”那头问。

“是。”他耐着性子答，开始想今天是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她居然找来这么多人一起玩他。

“您贵姓？”

“免贵姓沐”

“那个……沐先生，事情是这样的，”电话那头顿了顿，似乎有些踟蹰，不像是装出来的，“您现在方便听电话么？”

他心中慌乱和烦躁愈盛，“我没有事，请说。”

“请您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也不要太悲观，毕竟现在还没有确定……”那一头的声音渐弱，越发踟蹰。

“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请你说明白么？”他克制不住，开始用出对属下时的架势。

大约是那头也被他忽然凌厉起来的语调吓了一吓，说话又流利了些，“沐先生，今天因为营销部的李小姐临时有事，白小姐便顶替了李小姐去C市一趟………………我们对发生的一切感到万分的抱歉，但是现在从理论上说还是有搜救的可能的……”

他确定自己听见了那头中年人越来越流利的声音，但是，却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得了失语症，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乘船”“台风”“失踪”“遇难”……他开始怀疑自己对词语的处理能力是不是忽然间出了问题。

他应该惊慌的，他应当大叫的，他应当有权利这么做的。

但是他没有，他看见另一个自己无比镇定且冷静地说：“我知道了，我有残疾，行动不便，请问可否请贵公司的具体负责人员到环东路140号EAC办公大楼找我？”若是小苏听见他与别人说自己有残疾，一定又会跳起脚来指着他的鼻子教训他一顿吧？一直以来，她比他还在意他的心情。

“好……十五分钟后我们会到。”

挂了电话，他握着手机，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但是，只有一瞬间。

他很快，无比清醒。

拿起手机，打了电话让小刘和ANNA到楼下等他。

又找到Z省的一个相关干部，托他加大人手搜救。那人问，沐总可是有认识的人不慎遇难？他答，是的，有些担心，所以请务必帮忙。

他觉得自己很胆小，连说出‘我妻子也许遇难了’这样一句事实的勇气也没有。

进电梯之后，他忽然有种渴望，渴望这电梯就这么直直地坠落下去，让他不要再承受这种无法形容的痛苦。下一刻，他想起，她还在水里等他呢……那里很冷，他要快些找到她。

还有，旺旺还等着她晚上给他讲故事呢，昨天……好像才把蓝胡子的故事讲了一半。

然后，电梯到了，他看见小刘正将车停在门口，焦急地向里面望，看见他，便急急地迎了上来。

“沐总，是哪里有紧急情况么？今天天气不好，您面色这么差……若不是十万火急，就让我和ANNA去吧，您还是回家休息，不然夫人又要担心了。”

他也不知自己此时是什么样的面色，大抵应是苍白的。他抬头，直直地望着小刘，轻声说：“我是要去接小苏。”

是了，他是要去接她。她还在等着他回家一块儿吃鱼头豆腐呢。

小刘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沐总，您看起来……真的身体很不好。要不我先送您回去，让王医师来看看……ANNA会去接夫人的……要不然，我先打个电话告诉夫人……她一定会体谅您的身体的……”

“我说，我要亲自去接她！”他的声音更轻，一字一顿，有些咬牙切实的味道，紧紧地盯着小刘的脸。小刘的表情霎时紧张起来，有一些胆怯，大约他方才的表情真有些恐怖了吧。

被推到车门前，迈巴赫6.2的车门本就是直开度的设计，车座也比寻常车低许多，平日里应当是十分容易上下的。可是今日，他却发觉自己的双手无用至极，不住颤抖，怎么都无法将自己搬到车中。

“小刘，抱我进去。”他此刻丝毫不在意平日里所坚持的所谓的尊严什么，只是希望能快些坐上车去，到她身边。

小刘自然照做，一个用力便将他抱进了车座里，仔细地将他一点也不能动的下半身摆放好位置，并用特制的安全带和固定装置将他快速定在了车上。他用一种看着别人身体的表情看着小刘的一系列动作，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让从前座回头看的ANNA暗自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