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五)(1 / 1)
“伯爵夫人真漂亮!”站在花园门口的拉法卢瓦兹说道,“她仿佛比她的女儿还小十岁……对了,富卡蒙,旺德夫尔打过赌,说她没有屁股,你说呢.”
在场的男人们对这种下流话大为反感.富卡蒙只回答道:
“还是去问你的表哥吧,亲爱的,他正好进来了.”
“哟!我有一个好主意,”拉法卢瓦兹叫道,“我用十个金路易来打赌,她有屁股.”
福什利果然来了.他是这里的常客,他怕各道门口人挤,便从饭厅绕个圈子进来了.初冬时候,罗丝又把他勾引上了,他同时与那个女演员和伯爵夫人相好,常常搞得疲乏不堪,不知道甩掉哪一个为好.萨比娜能满足他的虚荣心,罗丝则更讨他的欢心.何况罗丝是真情爱他,对他像妻子对待丈夫那样温柔,米尼翁对这事很伤脑筋.
“你听着,向你打听一个情况,”拉法卢瓦兹一边紧紧地抓住表哥的胳膊,一边说,“那个穿白绸衣服的美丽的太太你看见了吗?”
继承了那笔遗产后的拉法卢瓦兹,便变得傲慢而放肆,常常故意奚落福什利,因为他从外省初来巴黎时,受够了福什利的嘲弄,现在他想报复一下,以解心中的宿怨.
“是的,就是那位衣服上镶着花边的太太.”
新闻记者踮起脚尖张望,还是不明白他的含义.
“她就是伯爵夫人.”福什利终于说道.
“正是她,我的好表哥……我曾经用十个金路易与人家打赌,赌她究竟有没有屁股.”
说完,他哈哈大笑,心里十分高兴,终于教训了福什利这家伙,福什利以前问过他,伯爵夫人是不是不与任何人睡觉,这问话使他目瞪口呆.可是这一次,福什利一点不感到惊讶,只是眼睛盯着他看.
“滚开吧,你这蠢货!”福什利耸了耸肩膀,终于说道.
随后,福什利同在场的几位先生一一握手,这时拉法卢瓦兹显得相当狼狈,他不再觉得自己说过的话有风趣味道了.大家聊起天来.自从那次赛马以后,银行家斯泰内和富卡蒙也加入了维里埃大街的那一伙.娜娜的病渐渐好了,每天晚上伯爵都要去向她问长问短.福什利在听别人谈话时,好像忧心忡忡.今天早上他同罗丝发生了一次口角,罗丝直截了当地承认那封信被自己寄出去了;是的,他应该到他的那个上流社会的夫人家里去了,他会受到很好的招待.他迟疑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鼓足勇气来了.但是拉法卢瓦兹同他开了一个愚蠢的玩笑,使他心里忐忑不安,虽然他表面上好像若无其事.
“你怎么啦?”菲利普问他道,“你好像很不舒服嘛.”
“我吗,一点没有不舒服……我因为有事,所以才来迟了.”
然后,他带着一种勇气冷静地说道,人们往往忽视这种勇气,却能化解生活中的常见悲剧:
“男女主人我还没问候呢……一个人应该懂礼貌嘛.”
他甚至对着拉法卢瓦兹,大胆同他开了个玩笑:
“笨蛋,你说这样做对吗?”说完,他就挤出人群.听差不再撕破嗓门一一通报客人的姓名了.不过,伯爵和伯爵夫人被刚进来的几个妇女拉住,站在门口同她们交谈.福什利终于走到她们那里,在花园的石阶上仍然站着几位先生,个个伸长了脑袋,想看看他们见面时的这一幕情景.娜娜大概搬弄了是非.
“伯爵没有看见他,”乔治悄悄说道,“注意!他转身了……已经看到了.”
乐队又奏响了《金发爱神》中的华尔兹乐曲.首先福什利向伯爵夫人行了礼,她满面笑容,神态显得平静而快乐.接着,他又一动不动地在伯爵身后呆了一阵子,静静地等待着.这天晚上,伯爵保持高傲庄重的神态,高昂着头,显出一副高官显贵的派头.当他低下眼睛去瞧着新闻记者时,摆出一副更加庄严的神态.两个男人互相看了一阵子.首先福什利伸出手来,随后缪法终于也伸出手来.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了,萨比娜伯爵夫人在他俩面前嫣然一笑,睫毛低垂着,那支华尔兹舞曲继续响亮地奏出嘲讽.放荡的旋律.
“他们俩人自动和解啦.”斯泰内说道.
“他们的手粘在一起了吗?”富卡蒙问道,他见他们握手时间那么长,觉得很奇怪.
一件往事在福什利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这使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他好象又看见了那间道具仓库,那暗绿色的光线,杂乱无章的道具上都堆满了灰尘;缪法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蛋杯,满腹疑虑.可是,此时此刻,缪法不再疑虑了,尊严在最后一个角落彻底崩溃了.福什利松了口气,不再惧怕了,他见到伯爵夫人那样爽朗快乐,真想大笑一阵.这个场面在他看来很滑稽.
“啊!这次她真的来了!”拉法卢瓦兹嚷道,他会脱口说出他觉得有趣的话,“娜娜在那儿,你们看见她了吗?”
“住嘴!你这个笨蛋!”菲利普低声说.
“我不是已经对你们说过吗!那支华尔兹乐曲就是为她而演奏的,她当然来了!……怎么!你们没有看见!她把我表哥.我表嫂和伯爵夫人的丈夫都搂在怀里,他们被她称为她的小猫儿,这样一家人团聚的场面,真让我作呕.”
爱丝泰勒走过来了.福什利也向她说了几句恭维话.她穿着一件粉红色裙子,身子直挺挺的,像个沉默寡言的孩子,用惊讶的目光瞅着福什利,同时瞧了瞧她的父母亲.达盖内热情地同新闻记者握手.他们聚集在一起,微笑笑满了脸上,韦诺先生悄悄走到他们后面,用愉快的目光看着他们,对他们充满虔诚而温情的爱,为他们终于互相信任而高兴,认为这就是为实现天意铺平了道路.
在华尔兹舞曲声中,人们继续欢快地跳着.像上涨的潮水越来越高的欢乐气氛冲击着这座古老的公馆.乐队里的短笛奏出颤音,小提琴好像在低声叹息;在热亚娜丝绒帷幔下,金碧辉煌的彩绘和水晶吊灯散发出腾腾热气,仿佛阳光中的灰尘.成群的客人照映在镜子里,像多了几倍,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仿佛人数还在不断增加.一对对男女搂着腰肢,坐在客厅四周观看的.面带笑容的妇女前面旋转着,把地板震动得更加厉害了.在花园里,威尼斯彩灯发出红红的灯光,犹如远处一场大火的反光,小路尽头呼吸新鲜空气的散步者的身影被照亮了.墙壁在震动,灯光象红云,仿佛最后一场大火在公馆的每个角落都熊熊燃烧着,古老家族的荣誉在大火中被烧得噼噼啪啪作响.四月的一个晚上,水晶玻璃摔破的声音被福什利在这里听到了,这种破碎声越来越厉害,几乎达到疯狂的程度,进而发展到举行今天的欢庆会.现在裂缝变大,裂缝遍及整个公馆,预示它将倒塌.那些住在郊区的酒鬼,是因为他们嗜酒成性,把大笔钱财全挥霍殆尽,弄得一贫如洗,连面包也吃不上,被他们糟蹋的家庭才最后完蛋的.而在这里,这个古老家族的丧钟被则华尔兹舞曲敲响了,将把积聚起来的财富付之一炬.大家没有见到的娜娜把她那柔软的四肢伸展在舞会的上空,使他们腐烂解体,她身上的香味飘逸在热空气中,并随着音乐的放荡的旋律,像酵素一样渗透到他们的肌体中.
那天晚上在教堂举行婚礼,缪法伯爵进了他妻子的卧室,他已经有两年没有跨进这间房间了.伯爵夫人起初很惊讶,向后退了一下.但是她依然微笑着,这种如痴如醉的微笑一直挂在她的脸上.伯爵觉得很尴尬,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于是,他被伯爵夫人教训了几句.不过,他们两人谁也不敢把话说得明白.这种互相谅解是出于宗教上的考虑,他们认为彼此已经心照不宣,各人保持自己的自由为好.到了要上床睡觉时,还在犹豫不决的伯爵夫人,便谈到卖房地产的事情.伯爵先开口,他说要把博尔德庄园卖掉,伯爵夫人马上欣然同意了.他们都迫切需要钱,卖的钱两人平均分.这件事使他们终于和解了.缪法本来心里非常内疚,现在感到真正轻松了.
就在这一天,大约下午两点钟,娜娜正在睡觉,佐爱竟冒昧地敲她卧室的门.窗帘垂落着,一股暖风吹进凉爽.静悄悄的卧室,室内的光线若明若暗.娜娜现在已经能起床了,身体还有点虚弱.她睁开眼睛,就问道:
“是谁呢?”
佐爱正要回答,达盖内强行进来了,他自己报了姓名.娜娜立即把身子支在枕头上,接着女仆被打发走了,并说道:
“怎么,原来是你!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你来干什么呢?”
他刚进黑暗的房间,还很不适应,只好在屋子中央站着.不过,他很快也就适应了,并向娜娜走过去.他身穿着礼服,打着领带,戴着白手套.他连连说道:
“是呀,对,是我……怎么,你一点想不起来啦?”
是的,娜娜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他只好用一种开玩笑的神情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是来答谢你给我当媒人的……我现在把我的童贞初夜带给你.”
达盖内走到床边时,它被娜娜伸出赤裸的胳膊搂住,她笑得浑身直发抖,差点流出泪来,她觉得达盖内简直太可爱了.
“啊!这个咪咪,真滑稽!……他还想得到这事,我倒忘得干干净净了!那么,你出了教堂,就溜掉了.一点不错,你身上还有一股圣香味呢……吻我吧!啊!使点劲,我的咪咪!吻吧,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卧室里光线幽暗,还可以隐约闻到一股乙醚气味,他们温情的笑声停止了,窗帘被一股热风吹拂着,他们听见街上孩子们的喧闹声.随后,由于时间紧急,他们笑闹了一会儿就分手了.达盖内在冷餐酒会后,立即同妻子出发新婚旅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