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八)(1 / 1)
这时大家看见一个十分精彩的场面.普里斯站在马镫上,用铁一般的胳膊,高高扬起马鞭,抽打娜娜.这个干瘪的老小孩,那张冷酷.毫无生气的长脸上仿佛在喷射着火焰.在一种简直是狂热的大胆.必胜的信心的激励下,他把自己的心愿都寄托在这匹小母马的身上,他把它抽打得腾空而起,向前飞跃,口吐白沫,眼睛充血.全部赛马风驰电掣而过,扬起一阵风,人们屏住呼吸;这时裁判员也显得非常镇静,目光注视着标杆,在等待着.接着,听见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普里斯尽了最大的努力,驱赶着娜娜冲过标杆,以领先一头的距离战胜了精灵.
这时,场上人声鼎沸,犹如海水发出的波涛声.娜娜!娜娜!娜娜!喊声震耳欲聋,越来越响,犹如暴风骤雨,渐渐扩展到了天际,从布洛涅森林深处传到瓦莱里安山,从隆尚草原传到布洛涅平原.草坪上爆发了一阵疯狂的叫喊声.娜娜万岁!法兰西万岁!打倒英国!妇女们都挥动着阳伞,一些男人跳跃着,转动着身子,狂呼狂嚷;另一些男人发出神经质般的笑声,向空中扔着帽子.在跑道的另一边,在体重过磅处的围墙内也沸腾起来了,看台上沸声盈天,人们只见拥挤的人群上空,空气在隐隐约约地颤动,犹如一堆炭火发出的看不见的火焰.一张张脸上激动不已,他们挥动着胳膊,眼睛像一个个黑点,张着大嘴巴.这种热情经久不息,不停高涨,一直蔓延到远处小径的尽头,蔓延到聚集在树荫下的人群中间,甚至扩展到皇家看台上,那里的人也很兴奋,皇后也鼓起掌了.娜娜!娜娜!娜娜!喊声在灿烂的阳光中回荡着,阳光像金色的雨点洒在头晕目眩的观众的头顶上.这时候,娜娜站在马车上车夫的座位上,看上去变得更高大了,她以为观众欢呼的是她自己.她一动不动地呆了一阵子,被她的胜利惊呆了,她注视着被人流占满的跑道,人群是那样的密集,连草都看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帽子的海洋.接着,人群站到跑道的一边,顿时形成一道人墙,一直延伸到出口处,再次向娜娜欢呼致意.娜娜驮着普里斯离去,普里斯伏在马背上,疲惫不堪,茫然若失的样子.娜娜忘乎所以,使劲地拍大腿,得意洋洋,粗言粗语地说道:
“啊!他妈的!是我胜利了!可是……啊!他妈的!运气真太好!”
她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心潮起伏的心情,看见小路易高高坐在博尔德纳夫的肩上,便一把紧紧抓住他,一股劲儿亲吻起来.
“三分十四秒.”博尔德纳夫说道,一面把表放进口袋里.
娜娜总是听到观众在喊她的名字,喊声在整个平原上荡漾,回声又传到她的耳畔.这是她的人民在向她欢呼,她则屹立在阳光下,披散着星辰般的一头秀发,身着与天空浑然一色的蓝白两色的连衣裙,俯视着她的人民.拉博德特离开她时没忘了告诉她,她赢了两千金路易,因为他把她的五十金路易押在小母马的身上,比数是一比四十.这笔钱固然使她激动,但还比不上这个意外获得的胜利更令她兴奋,因为这个辉煌的胜利一下子使她一举成了巴黎的王后.其余妇女都输了.罗丝.米尼翁一气之下折断了阳伞;卡罗利娜.埃凯.克拉利瑟.西蒙娜和不顾儿子在场的吕西.斯图华见这个胖婊子走了好运,个个怒不可遏,悄声咒骂她.这时候,在赛马起跑时和到达终点时画过十字的拉特里贡挺着她那高大的.高出其余女人的身子,为自己的敏感嗅觉而洋洋得意,露出经验丰富的老虔婆的神态为娜娜祝福着.
男人们还在不断拥向娜娜马车的周围.车上一伙人歇斯底里地狂叫了一阵子.乔治像哽住似的,一个人继续用嘶哑的嗓子叫喊着.香槟酒喝光了,菲利普便带着几个听差,去饮料摊上买饮料.娜娜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迟迟不肯过来的人见她胜利了,也决定来了.人们纷纷拥了过来,顿时她的马车变成了整片草坪的中心,最后她竟被她的狂热的臣民尊为神……爱神王后.博尔德纳夫在她的身后,怀着慈祥的父爱,嘴里骂着一些粗话.斯泰内再次被她征服了,他抛开了西蒙娜,爬到娜娜马车的一个踏脚板上.香槟酒拿来了,娜娜举起斟得满满的酒杯,这时人群中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大家反复高呼:娜娜!娜娜!娜娜!观众都很惊讶,环顾周围,寻找那匹小母马.大家都被弄糊涂了,自己心里所装的究竟是那匹马,还是那个女人呢.
米尼翁不顾罗丝凶狠的目光,也跑来了.这个走运的女子令他神魂颠倒,他很想凑上去吻她一下.接着,他在她的两边面颊上都吻了吻,慈父般地对她说道:
“我烦恼的是,现在罗丝肯定要把那封信寄出去……她被气坏了.”
“那就太好啦!我巴不得这样呢!”娜娜随口说道.
她见米尼翁发愣,连忙又改口说道:
“啊!不对!我刚才说了什么呀?……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大声说了什么!……我有点醉了.”
她的确醉了,她被欢乐陶醉了,被阳光陶醉了.她一直高举着酒杯,为自己欢呼.
“为娜娜干杯!为娜娜干杯!”她喊道,四边的喧闹声.笑声.喝彩声越来越高,渐渐响遍了整个跑马场.
赛马已接近尾声了.现在进行沃布朗奖赛.马车一辆接一辆离去.这时,人们争吵起来,不断提到旺德夫尔这个名字.现在真相大白了:两年来,旺德夫尔一直在准备这一样着棋,他让格雷沙姆看住娜娜,不让它出来,而只让吕西尼昂露面,以便让小母马最后一举闻名.赌输的人个个垂头丧气,赢的人则耸耸肩膀.到后来呢?难道这不是被允许的吗?马的主人可以随意调配他的赛马,这样的事例不是很多吗!绝大部分人则认为旺德夫尔很有一手,他能通过朋友们找来足够下赌注的人,把大笔赌注押在娜娜身上,这就是娜娜牌价突然上升的原因;有人还说他下了两千金路易,平均比数是一比三十,一共赢得一百二十万法郎.如此惊人的数字足以令人吃惊得对他肃然起敬,并原谅他做过的一切.
然而,人们都在窃窃私语,谈论着从体重过磅处围墙内传来的坏消息.从那儿回来的人们这个消息说得很详细;人们纷纷议论起来,高声谈着一件可怕的丑闻.这个可怜的旺德夫尔可完蛋了.他干了一件蠢事,用了极愚蠢的舞弊手段,这导致了他那高明的一招的失败.他委托不可靠的赌注登记人马雷夏尔替自己押四万法郎,来赌吕西尼昂跑输,以便捞回他公开下的两万多法郎的赌注,这是一种卑鄙的做法,证明他的面临彻底破产的财产又露出了一条裂缝.那个赌注登记人得知了吕西尼昂不会跑赢,于是在这匹马身上赚了六万法郎.不过,拉博德特却没有得到旺德夫尔的任何准确而详细的指示,偏偏跑去向赌注登记人下了二百金路易在娜娜身上,因为马雷夏尔不知这一招的真正用意,继续以一比五十的比数押出,结果在小母马身上又输了十万法郎,抵销六万法郎赢数,实输四万法郎.马雷夏尔感到头晕目眩,比赛结束后,看见拉博德特和旺德夫尔正在体重过磅厅里交谈,他突然恍然大悟.这个昔日的马车夫,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勃然大怒,露出凶相,他便公开大吵大闹,用冷酷的字眼揭露这件事情的内幕,煽动周围的人.有人说赛马评委会将开会处理这件事.
菲利普和乔治悄声告诉娜娜这个消息,于是她信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仍然不停地笑着,不停地喝酒.不管怎样,这是很可能的事.她还是联想到与此有关的事情;何况这个马雷夏尔有一副卑鄙的面孔.不过,她还有几分怀疑.这时拉博德特来了,他面色苍白.
“怎么样啊?”娜娜悄声问道.
“这次完蛋了!”他简单回答道.
说完,他耸耸肩膀.这个旺德夫尔简直是个孩子!娜娜做了一个极不耐烦的手势.
晚上,在马比耶舞厅里,娜娜大出风头.将近十点钟时,娜娜来了,那里早已经人声鼎沸.这个传统的狂欢晚会把所有风流的青年都聚集到一起,上流社会的人蜂拥而至,他们的行动像下等人一样粗俗.愚蠢.大家在煤气彩灯下挤来挤去;黑色礼服,袒胸露肩的奇装异服,还有那些耐脏的旧裙子全都混杂在一起,人们旋转着,叫嚷着,人人都醉醺醺的.三十步远处的铜管乐声都听不见.没有一个人在跳舞,胡言乱语在一群群人中传着,不知道为什么要反复说这些话.谁都想表现得更加滑稽可笑,但是总是毫无效果,白费力气.七个女人被关在衣帽间里,哭闹着哀求把她们放出来.有人找来一棵葱,进行拍卖,竟被人加价到两个金路易.恰恰在这时候,娜娜来了,她身上仍然穿着观看赛马时的蓝白两色衣服.在雷鸣似的掌声中,大家把那棵葱给了她.不管她愿意不愿意,有人把她一把抓住,三个欣喜若狂的男人把她举起来,穿过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草坪和惨遭破坏的树丛,一直抬到花园里;因为乐队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便向乐队扑了过去,砸碎了椅子和乐谱架.一名像慈父一样的警察在那里指挥这场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