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三)(1 / 1)
娜娜的到来已使罗丝.米尼翁警觉起来,看到拉博德特从楼上下来,走到伯爵身边,现在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已经够讨厌缪法的了,可是再想到他这样抛弃她,心里就更怄气了.平常在这类事情上,她与丈夫从不罗嗦,可是这一次她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她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吧?……我发誓,如果她再耍抢走斯泰内那样的花招,我就要挖掉她的眼睛!”
米尼翁听后,泰然自若,态度傲慢,他耸耸肩,好像他把什么都看得很清楚.
“闭起你的嘴吧!”他嘟哝道,“嗯?请你别作声!”
他知道什么事该认真.缪法的钱已被他掏得精光,他预料到了,只要娜娜招招手,缪法就会躺下来,让她把自己当地毯踩.缪法已迷恋上她了,这种恋情是无法抑制的.他是很了解男人的,所以现在他头脑里考虑的是怎么充分利用有利局面.应当见机行事,他在等待时机.
“罗丝,上场!”博尔德纳夫叫道,“前面的两幕我们重新开始排演吧.”
“喂,去吧!”米尼翁道,“让我一个人来应付吧.”
他现在还不忘嘲笑别人.他觉得恭维一下福什利的剧本倒是挺有趣的.这个剧本写得太好了,唯一不足之处是,那位贵夫人为什么被写的那么正派呢?这样写很不自然.接着,他冷笑起来,问那个对热拉尔迪娜俯首贴耳的博里瓦热公爵的原型是谁.福什利一点没生气,却微微一笑.博尔德纳夫向缪法那边盯了一下,似乎很不高兴,这使米尼翁感到惊讶.
“咱们开始吧?他妈的!”经理吼道,“开始吧,巴里约!……嗯?博斯克不在这里?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然而,博斯克大模大样地回来了.伯爵被拉博德特带走时,大家又继续排演了.缪法伯爵一想到要再去见娜娜,心里就惶恐不安.他俩断绝关系后,他感到生活异常空虚.被人带到罗丝家里,在那里整天无事可做,内心很痛苦,他认为是生活习惯被打乱了的原因.他成天昏头昏脑,什么都不想知道,克制自己,不去找娜娜,这样就可避免伯爵夫人问他和娜娜在一起的情况.他觉得是他的贵族身份使他把什么都忘记了.但是他内心在暗暗地斗争着,娜娜似乎重新征服了他.他怀念她,由于意志薄弱他又想到了她的肉体,对她产生了一种新的专一的感情,这种温柔感情几乎成了父爱之情.在他的脑海中他们决裂时的那一幕可憎景象渐渐消失了,丰唐的影子不再在他的眼前浮现,娜娜把他驱逐出门.拿他老婆偷人的事来触怒他的声音不再在他的耳畔萦绕.这些言辞统统飞到九霄云外了;而他的内心却保留了一种使他伤心的压抑,这种痛苦紧紧地攫住他,几乎使他窒息.他又产生了一些天真的想法,他责怪起自己,心想当初如果他真心爱她,她也许不会背叛他.想到这里,他的痛苦立刻变得难以忍受,他太不幸了.犹如昔日的创伤,这种痛苦复发了,剧痛起来,不过,它不再是一种盲目的.迫不及待的.将就一切的欲望.他怕失掉这个女人,他只需一个人,他需要得到她的头发.她的嘴巴.她的肉体,他无时无刻不被这种需要缠绕着.每当他忆起她讲话的声音,他的四肢就颤抖起来.他怀着吝啬鬼般的苛求与无限柔情想重新得到她.这种情恋早已侵扰着他,使他痛苦万状,因此,拉博德特刚说了开头几句撮合他们会面的话,他就一头扑进他的怀里,接着他又觉得有点难为情,认为像他这样一个有地位的人,居然做出这样一个放任随便的动作,太可笑了.不过拉博德特懂得如何看待一切.他做事很有分寸,他把伯爵送到楼梯口就和他告别了,随后悄声道:
“在三楼走廊右边,一推门就开.”
在剧院这个安静的角落里只有缪法一个人.他从演员休息室门口经过时,从敞开的门望进去,只见这间宽广的房间里一派破败景象,在阳光照射下,里面的又脏又破旧的东西,令人看了羞愧.但是最使他吃惊的是,他刚走出黑暗.人声嘈杂的舞台,就见楼梯间里光线明亮,一派安静景象,和他前一天晚上看到的情景截然不同.那天晚上,他只见里面煤气灯雾腾腾,散场后,女演员们在楼上楼下跑个不停,楼梯被踩得咚咚响.现在化妆室里空无一人,走道里空空荡荡,听不见一点声响,十一月份的淡淡阳光,从楼梯旁的方形窗户里照进来,把一片黄灿灿的光亮洒在梯级上,尘埃在空中的阳光中飞舞着,从楼上传到楼下死一般的寂静.这里这么宁静,缪法感到很高兴,在楼梯上他慢慢拾级而上,尽量让自己喘口气.他的心怦怦直跳,他又害怕起来,害怕自己等会儿像孩子一样唉声叹气,眼泪汪汪.此时,他走到二楼楼梯平台上,确信没有人看见他,他便倚在一堵墙上;随后,他用手帕捂住嘴,两眼瞧着歪歪斜斜的楼梯梯级.被手磨得光滑的铁栏杆.墙上剥落下来的石灰.这儿如同一所妓院,在下午这种时刻,妓女们正在睡觉,在淡淡的阳光下这种破败不堪的景象暴露无遗.到了三楼,他看到一只大红猫蜷缩在一个梯级上,他只好从猫身上跨过去.那只猫半闭着眼睛,单独守着这座剧院;每天晚上,女演员们留下冷却了的闷味,这只猫就在这种怪味中昏昏欲睡.
走廊的右边,化妆室的门果然没有关上,娜娜在等候他.那个小个子马蒂尔德是个天真的邋遢鬼,她弄得化妆室里肮脏不堪,地上放着乱七八糟的缺口的陶器罐,梳妆台上一层油垢,椅子上布满红点,仿佛是人血滴在椅子的草垫上.糊在墙上与天花板上的纸,从上到下都溅上了点点滴滴的肥皂水.还有一种臭味弥漫在屋里,是一种发酸了的香水味,娜娜不得不推开窗户.她把胳膊肘搁在窗台上,在窗口呆了一会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俯着身子盯着下面,她听见布龙太太用扫帚正在忙碌地打扫狭小的.淹没在昏暗中的院子里的发绿的石板地的声音.一只挂在百叶窗上的鸟笼,里面的一只金丝鸟发出刺耳的鸣叫,在这儿,听不见林荫大道上和邻近街道上的马车声,像在外省一样,太阳仿佛在广阔的空间打盹儿.她抬起头来,瞥见胡同里的一座座低矮房屋与长廊上的玻璃天棚.她再望过去,是维也纳街的一幢幢高楼大厦,映入她眼帘的是这些楼房的背面,它们巍巍耸立,里面没有一点声音,仿佛空无人烟.每层楼都有阳台,在一幢大厦的屋顶上一位摄影师搭了一个蓝玻璃摄影棚.这片景色令人心旷神怡.她正看得入神,似乎听到有人敲门.她掉过头去,喊道:
“请进!”
一见伯爵进来,窗户便被她关上了.因为房间里并不热,再说,别让好奇心十足的布龙太太听见.开始气氛很严肃,两人面面相觑.随后,见他僵直地呆着,样子像透不过气来,娜娜笑了,说道:
“怎么,你来了,大傻瓜!”
这时他是那么兴奋,身子却像冻僵了.他称呼她太太,说他能重见到她,觉得很高兴.娜娜露出更亲切的样子.
“别装成高贵的样子.既然你想见我,嗯?我们就不必要像木头人一样呆着,你瞧着我,我瞧着你……我们两人都有错,哦,我是原谅你的!”
于是,过去的事儿两人同意再也不提.她的意见缪法点头赞成.他的心情平静下来,他虽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伯爵态度显得有点冷淡,这使娜娜感到诧异,她便尽量想办法引导他.
“算了吧,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莞尔一笑,又说道,“现在我们握握手吧,我们和好了,我们依然是好朋友.”
“怎么,只是好朋友?”他立刻不安起来,嘀咕道.
“对,这也许是傻话,但是,因为我尊重你……现在,现在过去的事都被我们说清楚了,以后如果我们见了面,至少不要如同傻瓜一样,连招呼都不打……”
他做了个手势,想打断她的话.
“让我把话说完……没有一个男人,听见了吧,我干过不道德的事没有一个男人会遣责我.你竟是头一个谴责我的人,真让我生气……每个人都有面子,亲爱的.”
“情况不是这样!”他大声叫道,“你坐下来,听我说呀.”
他好像生怕她走掉,她被推坐到一张椅子上.他越来越激动,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小小的化妆室里,门窗关得严严的,阳光充沛,气温宜人,令人感到宁静而湿润,外面没有一点声音传入,只听到金丝鸟发出刺耳的叫声,仿佛是远处的笛子吹奏出来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