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二)(1 / 1)
不过,那天晚上总算过得愉快.大家很自然地谈到了游艺剧院.博尔德纳夫这个恶棍难道还没有死吗?由于复发了下流病,使他痛苦不堪,他的脾气坏透了,别人都不敢碰他.昨天晚上,排演时,他不停地骂着西蒙娜.全体演员不会为他的死流一滴眼泪!娜娜说如果他要她扮演一个角色,她会一口拒绝的;另外,她还说她不会再演戏了,因为剧团生活总是比不上小家庭生活.丰唐在新上演的戏中,没有扮演角色,他在正在排演的戏中任何角色也没有担任,他还夸大其词地谈着他的幸福,他说自己现在完全自由了,晚上可以陪着他的小猫咪,坐在炉火前烤脚.在场的人都赞叹不已,装出一副很羡慕他们的样子,说他们是幸运儿.
大家分吃了三王来朝节饼.勒拉太太分到了蚕豆,蚕豆被放到博斯克的杯子里.这时候,大家齐声叫道:“国王喝酒!国王喝酒!”娜娜趁大家笑声不绝的时候,又搂住丰唐的脖子,一边吻他,一边贴着他的耳朵说话.但是漂亮小伙子普律利埃尔露出恼火时的笑容,大声说他俩这样做并不符合游戏的规则.在两张椅子上小路易躺着睡着了.快到十一点钟时,大伙终于分手了.大家走到楼梯上时,互相说声再见.
在三个星期里,这对恋人的生活过得相当甜蜜.娜娜仿佛感受到当初她第一次穿上丝绸裙子时的那种快乐,她体味到清静而简朴的家庭生活,深居简出.一天早晨,她很早亲自下楼去拉罗什福科菜市场去买鱼,不料迎面却撞见了她昔日的理发师弗朗西斯,她吃了一惊.他像往常一样,全身穿得笔挺,上好料子的内衣,无可挑剔的礼服;身穿晨衣的娜娜,头发蓬乱,趿着一双旧鞋.她这副样子被他在街上撞见,娜娜感到很尴尬.但是理发师很懂分寸,反而对她更加谦恭礼貌.他什么也没有问她,装作以为太太在外出旅行.啊!肯定让不少人为太太这次出来旅行的决定伤心!这是大家的一大损失.不过,少妇出于一种好奇心,竟忘了一见面时的尴尬相,终于对他问这问那了.因为在人群中他们很受挤,她便被他拉到一扇门下,她手里拎着小篮子,站在理发师的对面.人们对她这次出走有什么议论呢?我的天!请他理发的太太们,有的说这,有的说那;总而言之,风声很大,影响不小.那么斯泰内呢?景况很不佳的斯泰内先生,如果找不到一笔新交易,那后果就糟了.而达盖内呢?哦!这个人生活得很好;达盖内先生善于安排生活.娜娜由于对往事的回忆兴奋起来,她张口还想问他问题,但她感到说出缪法的名字,难于启齿.于是,弗朗西斯微笑着首先开口.说到伯爵先生,他真是可怜,自从太太走后,他痛苦万状,像是一个受苦受难的人,他去过了凡是太太可能去的地方.最后米尼翁先生遇见了他,把他带到家里去了.这则消息引得娜娜大笑起来,但她笑得很勉强.
“啊!罗丝现在与他在一起,”娜娜说道,“好吧,弗朗西斯,我不在乎!……你知道吧,他是个伪君子!他已经养成习惯了,连一个礼拜也熬不住了!而他还向我发誓,说在我之后,任何女人他都不会去找了!”
其实,她的肺都快要气炸了.
“他只是我吃剩下的东西,”她说道,“罗丝把他这个坏蛋捡去了!哦!我明白了,我从她身边抢走了斯泰内这头野兽,她想对我进行报复……把一个被我赶出门的男人勾引到家里,她是多么恶毒啊!”
“事情据米尼翁先生说不是这样,”理发师说道,“据他所说,是伯爵先生赶走了你……是这样,而且驱赶的方式极其粗俗下流,一脚踢在你的屁股上.”
娜娜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嗯?什么?”她嚷道,“是他一脚踢在我的屁股上?……实在太过分了这个女人!但事实上,亲爱的,他是被我推到楼梯下的,这个王八!因为他是王八,你应该知道这件事;他的伯爵夫人同什么人都睡觉,让他戴了绿帽子,甚至还同福什利这个无赖睡觉……米尼翁在马路上荡来荡去,给他那奇丑无比的老婆拉客,他的老婆太瘦了,没有谁要她!……这些人真肮脏!这些人真肮脏!”
她气得哽住了.她喘着气说道:
“啊!他们这样说……好吧!亲爱的弗朗西斯,我要去找他们问个清楚……你愿意马上同我一道去吗?……是的,我一定要去,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有胆量说踢了我的屁股几脚……踢了几脚!我从来没有容忍过这样的行为.永远不会有人敢打我,你明白吗?因为谁敢动我一下,他就会被我吞掉.”
但是,她还是平静下来了.总之,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她把他们看得跟她的鞋子上的泥土一样.她问心无愧就行了,与这些人斤斤计较,简直玷污了自己.这时候,弗朗西斯同她谈得随便了,看到她这样穿着家庭主妇的晨衣出来买菜,与她分手时,冒昧地对她提出一些忠告.她错了,为了一时的热恋而牺牲了一切,自己的一生会被一曙的热恋毁掉的.她低着头听他继续说下去.弗朗西斯说话时,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他像个过来人,看见这样漂亮的姑娘如此糟蹋了自己,心里很难受.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她终于开了口,“但是,你还是值得我说谢谢,亲爱的.”
她与弗朗西斯握了握手,虽然他衣冠楚楚,但手还是有点黏糊糊的;随后,她去买鱼了.整整一天中,她被踢屁股的事总是出现在她脑子里.她甚至把这件事告诉了丰唐,她又装出一副泼妇的样子,说她决不允许别人的手指弹她一下.丰唐摆出一副智力超人的样子,说人们应该鄙视他们,因为一切大人先生都是一些衣冠禽兽.从那时候起,娜娜心里对他们充满了蔑视.
就在这天晚上,他们去意大利剧院观看丰唐认识的一个小娘儿们第一次登台演出,这个角色的台词仅有十行.已快到深夜一点钟了,他们步行到蒙马特高地.他们在当丹河堤街买了一块咖啡奶油蛋糕,回到家里在床上吃,因为天气并不暖和,在床上吃,这样可以免得生火.他们并肩坐着,被子盖在肚子上,枕头垫在背后,他们一边议论那个小娘儿们,一边吃夜点心.娜娜觉得她相貌丑陋,没有风度.丰唐趴卧着,切成块的蛋糕放在床头柜边沿上的蜡烛和火柴之间,娜娜接过来丰唐递过来的蛋糕.他们最后争吵起来了.
“哦!如果要说的话!”娜娜大声说道,“她的眼睛就像钻子钻出来的两个洞,她的头发的颜色就像亚麻的颜色一样.”
“闭嘴!”丰唐连声说道,“她目光炯炯有神,她的眼睛漂亮极了……你们女人之间总是互相诽谤!”
他看上去非常气愤.
“得啦,你说得不少啦!”他终于用粗暴的声音说道,“你知道,人家来烦我我最不喜欢了……睡觉吧,再争论下去就没有什么好结果了.”
丰唐吹熄了蜡烛.怒气未消的娜娜继续说话,说她不愿意别人用这样的口吻跟她说话,她习惯于受人尊敬.因为丰唐不理睬她,她也只好住口了.但是她不能入睡,只是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妈的!你动来动去,还有没有完?”他大声喊道,猛然跳了起来.
“床上有蛋糕屑,这可不是我搞上去的.”她冷冰冰地说道.
床上的确有蛋糕屑,她感觉到大腿底下都有,她浑身发痒.就连一粒蛋糕屑也使她感到身上发痒,她搔痒,把皮肤都搔破了.在床上吃糕点,吃完以后,难道被子不该被抖一抖吗?丰唐憋了一肚子气,点燃了一枝蜡烛.两人都起来,穿着睡衣,光着脚,把被子掀开,用手把床单上的蛋糕屑掸掉.丰唐冷得浑身直打哆嗦,连忙又睡到床上,娜娜叫他擦擦脚,他叫她见鬼去.最后,她睡回原处,但是刚一躺下,由于床上还有蛋糕屑她又乱动起来.
“当然啦!肯定还有,”她反复说道,“碎屑又被你带到床上来了……这我可真受不了!我对你说,这我可受不了!”
说完,她想从丰唐的身体上面跨过去,跳到地上.而丰唐很想睡觉,被她闹得实在忍无可忍,狠狠地掴了她一记耳光.打得那样重的耳光,使娜娜一下子把头枕到枕头上,只好乖乖地睡觉了.她被打得晕头转向.
“哎哟!”她只喊了一声,像个孩子一样长长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他问她还敢不敢再动弹,若再动弹一下,他就再掴她一记耳光.接着,他吹熄了蜡烛,仰面躺下,马上打起鼾来.娜娜呢,她把脸贴在枕头上,低声呜咽起来.孬种才滥用武力.可是,她心里的确害怕起来,刚才丰唐的那副滑稽面孔一下子变得多么可怕.她的火气慢慢消了,似乎是那记耳光让她平静下来.现在他反而得到了她的尊重,她把身子贴在紧靠巷子边的墙壁上,尽量多让出一些地方给他.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眼泪汪汪,虽然疲惫不堪,却感到有味道.被制服了的她,疲倦得连蛋糕屑也感觉不到了,最后终于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当她醒来时,她用赤裸的双臂搂住丰唐,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他再也不会打她了,是吗?再不会打她了.挨他的耳光,也觉得有意思,她太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