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1 / 1)
然后,他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娜娜家里.他在门外滑了一跤,他感到泪水涌入了眼眶,他并不埋怨自己的命运不好,只是觉得自己身体虚弱和不适.被雨淋得太厉害的他终于疲乏不堪,冷得不堪忍受.一想到要回到米罗梅斯尼尔街的光线暗淡的公馆里,他心都凉了.娜娜家的大门还未开,他只好等着门房来开门.上楼时,他笑眯眯的,感到身上流着这个小窝的一股暖流,他在这里马上可以伸伸个懒腰,痛痛快快睡上一觉了.
佐爱来给他开门时,做了一个惊讶和不安的手势.她说昨夜太太偏头痛发作得非常厉害,一夜没有合眼.不过她仍然可以上去看看太太是否睡着了.当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时,佐爱溜进了娜娜的卧室.可是,听到她的通报之后,娜娜马上就出来了,她似乎很匆忙甚至光着脚,头发也乱蓬蓬的,那件睡衣经过一夜胡乱作爱后,皱巴巴的,有的地方已经破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她嚷道,脸都涨红了.
盛怒之下,她跑过来想亲自把他赶出门去,但看见他那一副可怜.沮丧的样子,一丝怜悯之情又油然而生.
“哎哟!你可真干净,我可怜的小狗!”她用比较温柔的口气说道,“发生什么事啦……嗯?你去捉奸,却反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他一声不吭,样子像只丧家犬.不过,她似乎看出来他并没有拿到什么有利的证据;为了使他平静下来,她说道:
“我想一定是我弄错了.我敢担保!你老婆是个正经女人……现在,我的小乖乖,你应该回家了,回去睡觉吧.你应该睡眠.”
他却一动也不动.
“走吧,走吧.我不能留你在这里……这时候,你或许也不想留在这里吧?”
“不,我想留下来,我们一起去睡觉吧.”他嘟囔道.
她消除了哄他走的想法.因为,她的耐心已用尽了.难道缪法变成了白痴?
“喂,你走吧.”她再次说了一遍.
“我不想走.”
于是,娜娜又气又反感,她勃然大怒.
“你真是讨厌……你明白,你让我厌透了,回去找你老婆吧,是她让你戴绿帽子的……是的,是她叫你戴绿帽子的;现在,我对你这么说……喂,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你放开我?”
缪法的眼里噙着泪水,合拢双手央求她道:
“求求你,和我睡觉吧.”
娜娜一下子不知所措,神经质般地抽抽噎噎,哭得透不过气来.归根结蒂,是人家奸污了她!那他老婆的好坏与她有何相干?的确,她尽可能用委婉的方式来启发他.而现在他却想叫她承担责任!不,这可不行!她心再善良,但不会好到这种程度.
“他妈的!我受够了!”她骂道,一边用手敲着桌子,“嘿!我竭力忍着,我想忠实于你……可是,亲爱的,只要我开口说一句话,明天我就能变成富翁.”
他吃惊地抬起头来.他从来没有想到钱的问题.他会为她而马上付诸实施的,只要她满意.他的所有财产都是属于她的.
“不可能,现在给钱太迟了,”她怒气冲冲地说道,“我不喜欢那些让我开口才给钱的男人……不行,你知道,你现在即使一次给我一百万,我也不会再和你在一起.我就说到这里,我还有别的事呢……你走吧,否则,我对后果不负任何责任.我可会闹出事来的.”
她脸上露出威胁的神态,向他走去.这个善良的烟花女被逼得大动肝火,她觉得对那些缠住她的正经男人她有这样的权利,甚至她深信自己比他们更正经.这时,门突然开了,斯泰内来了.这真是火上添油.她惊叫了一声:
“你瞧!又来了一个!”
听到她的叫声,斯泰内愣了一下,他停止了脚步.缪法在场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他真反感,他不想听缪法为此做任何解释,所以三个月来,他一直回避这件事.他眨着眼睛,神色尴尬地摇摆着身子,看也不看伯爵一眼.他气喘吁吁,兴奋得发红的脸色完全变了样,好像一个人跑遍了巴黎,来报一则喜讯,没想到却碰上一件倒霉的事情.
“你要干什么呢,你?”娜娜生硬地问道,她故意用亲昵的人称来称呼斯泰内,想以此来奚落伯爵.
“我……我……”斯泰内结结巴巴地说,“我搞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自己知道是什么.”
“是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前天晚上,她曾对他说,如果他不给她搞到一千法郎来给她还债,她就把他赶出门去,永远不见他了.两天以来,他到处奔波,终于在今天上午才凑足了这笔钱.
“你需要的一千法郎.”他终于开口了,一面从口袋里抽出一只信封.
这件事娜娜已经忘却了.
“一千法郎!”她嚷道,“我是个乞丐吗?……瞧!你以为我是看中你这一千法郎!”
说完,她拿起信封,朝他的脸上甩去.斯泰内是个谨慎的犹太人,他吃力地把信封捡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娜娜.缪法同他交换了一下失望的眼神,而娜娜两手叉腰,嚷得更响了:
“喂!你们还想干什么!……你呀,我真高兴,你也来了,我亲爱的斯泰内,你明白了吧,这样我就可以彻底打扫了……走吧,好了,都滚吧.”
他们并不着急,一动也不动.她又说道:
“嗯!你们会说我正在干一件蠢事吧?这很可能!但那又怎么样?你们把我烦死了!……呸!我干漂亮事已经干够了!要是我因干蠢事而死,我也死得其乐!”
他们想让她平静下来,他们恳求她.
“一,二,你们还赖着不走?……好吧,你们等着瞧,我还有人呢.”
她使劲一推,把卧室的门开得很大.于是两个男人瞥见丰唐躺在乱糟糟的床中间.他翘着两条腿,睡衣敞开,像只公山羊躺在起皱的花边中间,露出满身黑皮.然而这出乎意料的亮相方式并没有使他惊慌失措,因为在舞台上他什么惊险的场面没有经历过.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做了一个鬼脸来摆脱困境,他伸着嘴唇,翘着鼻子,脸部肌肉动个不停,用他的话来说,这叫扮兔子.他那副下流的色鬼嘴脸,将他淫荡的恶习暴露无遗.一个星期以来,娜娜每天到游艺剧院找丰唐,因为她也像某些娼妓那样,疯狂地爱上丑角演员的鬼脸了.
“你们瞧吧!”她用演戏的动作指着丰唐说道.
缪法什么气都忍受但却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
“真是个婊子!”他嘟哝道.
娜娜已经走进了卧室,又走回来,最后说道:
“你说什么,婊子!那么,你的老婆呢?”
接着,她走回卧室,呼地关上门,然后哐啷一声插上门栓.门外只剩下两个男人,一声不吭,面面相觑.佐爱进来了,她并不想赶他们走;相反,她似乎很理解他们,并和他们谈话.她是一个聪明人,她认为太太的蠢事做得有些过分.不过,她又说太太与那个丑角演员的关系长不了,应该让她这股狂热劲儿过了再说.两个男人走了.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了.到了人行道上,他们很激动,彼此倒产生了友情,默默地握握手,迈着沉重的步伐,分道扬镳了.
缪法回到米罗梅斯尼尔街的公馆时,他的老婆也刚刚回到家.两个人在宽阔楼梯上相遇了,看见楼梯旁的阴森森的墙壁,两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们抬起头来,望看彼此.伯爵的衣服上还留下泥巴的痕迹,他脸色苍白,神态慌张,好像在外面干了丑事.而伯爵夫人疲惫不堪,站着打盹,头发蓬乱,眼眶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