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你,我愿意!(十四)(1 / 1)
在秋天的雨里,翠绿的芭蕉都谦虚地对人鞠躬作揖。这一家的院子里,十分地出奇。外围瞧去,只见密密麻麻,捆柴一般,都清一色栽着芭蕉。那芭蕉都长了不少年月了,分外地粗壮。今日,赶在雨前,细细跟着母亲还有陪同一起的大哥,从媒婆家归来。母亲一直地问她话,她闭口不答。
今天相的那男子是镇上开发廊的。长得白白净净,一身上下打理得光鲜照人。一双眼灯泡也似,炯炯有神,只是发亮。这人说话磁性,彬彬有礼。却也是一个十分精干的男人,富贵一族里是少不得有他了。细细母亲一眼就中。一双眼笑得只见一条缝儿。嘴里不断丝地和对方插科打诨,把细细从小到大的旧闻趣事全抖出来。
那个男人,坐在席上,眼也不眨,盯着细细,瞧得不亦乐乎,眼里抛过笑来。那细细对席坐,只垂着头,盯着碗里碧绿的菠萝蜜发愣。早上从家里出来时,母亲生生把女儿拉到镜前,勒逼着细细涂口红,戴上金项链。细细延挨着不肯,说:“要我取悦那等不认识的男人,为他们化妆,做梦呢。”苦劝不成,只得作罢。
细细素面朝天去相亲。哪知这一来,在男人眼里,见这女的不施粉黛,反而魅力四射,直欲把人迷倒。
尽管那男人盯得紧,细细却一眼也不瞧他。一场相亲下来,连对方长得什么模样,她还浑然不知呢。到家,母亲拉下脸来,碎嘴儿怪细细眼高、心大。大哥爱护妹妹,说:“婚姻大事怎能儿戏,慢慢挑,急不得。”把当妈的拉走。一整天家里电话响个不断。
自从陈家放出风去,细细要择婿嫁人了。远近各地许多人家,都托了媒人来递消息,探口风。
这不,刚刚到家,电话里又预约了一个,明天上午开相亲会。那男的开货车。乳名林林,是细细的初中同学。每年春节,那林林都会拉了同学到细细家作客。那拐弯抹角的意思,细细心里早已有数。
一个下午,那细细躲在睡房里,闭门不出。耳朵竖得直直,电话一响,待母亲去客厅里接了,她连忙地拿起房里分机话筒,听母亲跟谁说话。每次,都大失所望。她左盼右盼,指望农场那闷葫芦打个电话过来。哪怕是菊三七那臭小子代打也好。
两个臭男人,都干什么去了?自己在农场干了这么些年,从农场初建伊始,她就被请过去,跟着那闷葫芦没日没夜地奋斗。老家里的人都说她傻,她一个高中生,把大好年华浪费给一个农场,真是不值了。
谁家像模像样的女子不跑广东下江浙呀。打它几年工,再背时再懒的女孩那存款也上得五位数了。只有她细细,守着一个破农场不放。她里里外外,把一个农场收拾得像一个家样,把兰朝歌当亲人看,倾心地服侍他。如今农场是红火起来了。她也老大未嫁,一点一点地老去。她二十八岁了,远近出名的老姑娘。背地常听得多嘴的人议论,说陈家的那闺女怎的还不嫁人呀?是不是有毛病?
眼看自己离了农场,那农场里的人居然也不挽留。特别是那兰朝歌,丝毫没有眷恋的意思。她说走就让她走。居然也不阻拦阻拦,真不够意思!想到这里,细细脸上,扑嗒扑嗒,大颗地眼泪往下掉。那眼泪一落,落到手里那相片上。
相片里,是那肥头大耳的男人兰朝歌。细细哭着端详一阵,猛地一撕,撕作两半。嘴里大骂:“姓兰的,你什么东西?!我这就把自个嫁了,让你看!”愣了一会,扑地按摇控,把彩电关了。吞声地哭起来。低低地诉不尽心头那恨:“死鬼!你亏待我!下辈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正关在屋里咬牙发恨,花容不整。就听得窗外,滂沱大雨哗哗地倾下来。细细一时忘情,穿起凉鞋,急急地开门,跌脚奔出院子来。睁眼一看,这里不是农场,是家里呢。想起农场里,太阳底下曝晒的大块豆荚还有大担大担的花生,她昨夜洗的衣服;院子里晒的干柴,堆的煤块。特别是细细采来替兰朝歌洗脚痛的大把山草药,(兰朝歌一双脚害风湿,每到冬季痛得不好过)也不知那闷罐子全收进屋没有。好在农场新来了一个菊三七。
只是这场贼雨,趁人不备,来得闪电般快。怕是两个男人八双手也忙不过来的。细细忧心如焚。心里十分失落,一下离了她曾经汗过湿过哭过的地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她掉头地回到屋里,拿起话筒,她要给兰朝歌打电话!于是心里打着鼓点,拨农场电话,拨到一半,她没有勇气了。这个电话她打不得。若打过去,明摆着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么?如此一念,懊恼地撂了话筒。眼泪落下来。
一场贼雨过后,秋老虎天的夜晚陡地凉了。月光洒满窗前,那冷清,活像冷面女煞那阴阳怪气的脸。热屁股坐着冷板凳一般。细细一连两餐,吃不下喝不得。和衣倒在床上吃苦。喊她,不应;拉她,纹丝不动。郁郁寡欢的日子,今番登峰造极。
家里,唯大哥懂得她心里那多情疙瘩。可是,这个教务主任如今也犯了难,百般没辙。这种事,旁人插不下手去。因此只得噤声,睁睁看着妹妹坠入苦海,自拔不得。
闺房里,那灯煌煌地照耀。一个珠圆玉润的身段滑滑地曲着,上面竖着一双耳朵。电话一旦尖叫起来,她立刻蚂蚱也似,蹦哒地坐起。xiōng部起伏,双眸发亮,一个人抢听筒。听筒里,听得别人的声音,目光陡地就黯然了。轰地倒下,犹之塌了一堵墙。屡次三番,把她柔情似水的年华中最大最后的盼头粉碎了。她累了。累了时,夜阑人静。已是凌晨时光了。
这一晚,那菊三七坐着香香的车,两个男女恩恩爱爱。难舍难分,巴不得血肉相连,化做一个。夤夜才回到农场。次日醒来,难免满眼惊诧。看那晒场上,大片大片花生,吃昨日那场暴雨。淋个七零八落,狼籍遍地。
远在东莞替人跑货车的林林,这会子坐着回乡的长途大巴上。暗恋了多年的细细,今番一旦送来秋波,眼中世界即刻水流花放。因此兴奋异常,恨不得插个翅膀,一阵风飞回老家去。还在下午时,电话里听到消息,顾不得与老板多话,抛下货车,立刻跑银行。把几年来的积蓄全部转帐回家。连饭也顾不得吃,风风火火,搭上一辆跑夜路大巴,离了东莞。睡在卧铺上,一路笑着回来.。桃花运来了,须得抓牢,他知道。
那时,细细歪倒床上吃苦。菊三七和香香在漆黑一团的车里做爱。兰朝歌这闷罐子在干什么?一时也无人知晓。
过一日,早饭完了。菊三七征得兰朝歌默许。向他要了细细家住址和电话。骑着农场的摩托,上路了。直奔一个叫美人村的地方。
美人村距离农场足足八十里,比较地遥远。三七不识路途,每到三岔路口须得问路才行。上午十点,他往细细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委地不巧,电话占线。于是作罢,换上快档,风驰电掣般快赶。
菊三七打电话那会儿,林林刚刚到家。冥冥中如有神助,林林抢先三七一步,打通细细电话,和细细正聊得火热哩。那细细一改昔日不即不离、不亲不疏口吻,今番在林林面前,柔情似水地,有说有笑起来。从她婉转悦耳的声音里,林林满耳里都听得一句话外音:“嫁给你,我愿意!”因此喜得合不拢嘴。
林林这次回乡名为相亲,实是定婚。那细细只求速嫁,催着至迟这个月尾,也即农历七月末非要把婚事办了。从定婚到结婚吉日七月二十七日,男方只有七天时间准备。那林林一家虽面现难色,一肚子不解,却也无可如何了。
一帮人在细细家吃了一席定亲酒,见面财礼交割了。回头又急急地忙着四处去备办婚事。一边跑家俱大市场,购置全套家俱;一边向七大姑八大姨、狐朋狗友发喜贴,一边两个成双成对地走城里拍结婚照呀,跑景点呀,须得进一步培养出感情来。另有一年四季时鲜衣物鞋袜家电等大宗生活细软自是一件也少不得。新楼房是早早盖好了的。那林林这段日子一趟一趟地跑银行。一个男人一辈子唯一一次大手大脚的时候到了。总之,一家人各有分工,分头出动。忙得不亦乐乎。
这一日,路上赶来的菊三七阴差阳错,走错了路。原来,这带有两个美人村。一个张姓,一个陈姓。菊三七绕了老大一个圈子,跑到张姓村。见人就逮个着,打听细细家。不料,个个把头摇得拔浪鼓般。三七又不知那细细姓字,煞有介事地打回电话来资询兰场主。问得明白,掉头地回来。
赶到细细家时,只见那大院的朱漆大门关得铁桶也似。菊三七吃了一个闭门羹,问旁人,才知道那细细就在一个小时前,于一挂千响爆竹那脆声的噼啪中,成了别人的未婚妻。此时,一家进城的进城,跑亲戚的跑亲戚。没一个在家里。菊三七得知,口里喃喃地说了两句:“不好了。好不了了!”偏偏身上又累又饿,往台阶上,把屁股一跌。额头凝起老大一个疙瘩,只顾纳闷叹气。
驾着摩托走回头路时,整个地沉溺在凉丝丝的细雨里。从此三七陡地没了劲头,摩托开得贼慢,心里那鼓点打得响。这一回去,如何向兰叔交差呢?三七心里实是没谱。一路上赶一程停一程,一直地拖延回来。
那三七鼓足勇气,湿湿地冲进农场时,已是夜里。看见兰叔房里迎来的灯光,菊三七迈不动脚步。立在那里发愣。突地背后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进去吧。吃饭要紧。”一回头,是兰叔!那兰叔居然也独自一个,立在黑地里,站到细雨里。他想什么呢?
三七进去,见到满桌子菜,原样没动。原来,兰叔一直地等他来着。那菜都冷了。两个男人坐下来,闷头地吃。一个不问,一个也不说。那三七也不敢看他,把头垂得低低的,嘴里嚼着。猛地抬头时,身上一颤,就见那兰叔把碗筷丢到一边。一双铁碓也似大手,轮番地擦着苦涩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