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美人计(1 / 1)
大修,大修!
姽婳,你越来越阴了……搜查至第二日午时,方才完毕,一无所获。夹在这抽不开身的谷地,进退皆不得路,纪军早已怨声载道。
只差一步。姽婳站在关城上,俯望乌泱泱两国军队,将这一日中的遭遇得失想了个通透。
想她与太子兵分两路的初衷,是劫救纪季,而后与太子会兵,反攻纪侯,扶持纪季为我傀儡,还怕画图不到手?这本是他们兄弟相残,周天子想也无从责怪齐国。
但事至今日,风云诡变。
纪侯恶齐尤甚,宁予外姓,也不服从宗主。纪土为齐国所包围,为求自保可谓煞费苦心,这是地缘。周天子素来恪守礼法,是亲是伐,皆有依据,循规蹈矩,诸侯才肯信服。纪侯这次倒是明智,知道寻求王室庇护,天子既不会拒之门外,亦不能强取豪夺,自然要保纪侯暂安。
再看这纪季,胸无大志,胆小如鼠,怎能与之议事?不过,他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交出封邑,虽然不在意料之中,却也未尝不是好事。反攻纪侯的路再行不通,这边纪季却又搭了座桥,只要略施小计,谁又能说今不如昨呢。
“纪侯妄动干戈劳师动众,连累尔等受这颠簸之苦。其实伐夷是假,杀我才是真!他为兄不仁,我却不能坐以待毙!齐侯恩慈,容纳于我,我已将旧邑托于齐国,从此不再入纪地。尔等莫要再去投死,留着口粮,随着各自夫长引导,回国去罢!”
关上,纪季说得捶胸顿足,声泪俱下。关下,纪人听得心潮激涌,惊惶不安。说辞遍传军中,直把一腔伐夷军心摧得荡然无存,甚至有人耳中刚有声音,脚下便踏上了回程,一万二千五百人,乃纪国兵力全部,此时却溃如潮水,散似蚁群。
“玉印可已递出?”姽婳慵懒的坐在栏干上,侧身看着眼下渐稀人潮。
腾肃立一旁,答道:“回殿下,孟阳等人昨夜便快马奔赴纪地,这个时辰,兴许太子拿着玉印,正览之与纪人,宣令收地呢。”
姽婳睨着腾,见他强装肃穆却掩饰不住得意的样子,甚觉好笑。想也是,汲云卫毕竟也是武官,头一回带着五千士卒,几日之内,兵不刃血凯旋而归,心潮自然澎湃。
“殿下。”被盯久了,满脸威武里竟也生出些许潮红,腾又问道:“敢问殿下,我军何时班师?”
姽婳从容的整理着衣裾,漫不经心的:“不急,太子收纪地要时间,禀报临淄要时间,通报天子也要时间。大家忙活了一整天,想也疲了,就地休整,明日一早拔寨班师。”
话罢,起身就要走,却发现关外还有些纪人,在原处徘徊,不愿离去。姽婳定睛一看,大都是些十六七的少年,不知为何也充了军。
“尔等逗留于此,还有心事?”
关外的少年听见问话,立刻来了精神,其中一个嗓门大的嚷嚷道:“公子既收留了纪季,不如再大气点儿,连我等一并收了!”少年们纷纷附和。
姽婳愕然,禁不住笑道:“却是为何?”
“我等都是没家没业无牵无挂的穷苦孩子,有的是奴隶,有的做了点错事儿,便被一股脑儿的发配到这来,也没处可回。公子仁爱,如若不吝,赐我一碗冷饭,一方遮风避雨的屋盖,这条命便是公子的!”
这话说的豪气万千,掏了心窝窝,少年们仰着脑袋,静待回音。
此行真是有趣,竟遇着些古怪事儿。一道道热切的目光拧成箭也似投过来,教人无法忽视。姽婳目测着,大约有四五百人的规模,阆莠参差,看来也都是些未经磨练的,嫩着呢。随着慢踱的步子,想了个来来回回,突的有了主意,身形一定,扬声道:
“做我麾下,可不轻松,尔等当真豁得出命,我便收下!”
底下顿时欢欣雀跃,纷纷下拜。
见是这副情景,腾担忧了起来:“人数不少,殿下打算如何安置?”
姽婳边举步回房,边吐出些看热闹似的话来:“话说把师氏晾在即墨已有些日子,与其闲着斗蚂蚁,不如给他些着小兵练练,谁知这里头,有没个把天赋异秉的。你带上人手,将这一帮小子牵回即墨罢。”
“唯。”
姽婳踱步回房,途经子元时,脚下一顿,却不曾驻足,黄影儿飘然而去。倒是绯镰,虽然面冷语鲜,却也与子元施礼则个,也不至于尴尬。
这厮,一双眸子半刻也不曾偏离的凝视着姽婳,始终不言不语,连个拱手作揖的礼节都欠奉。除去互通姓名,二人不曾再置一词予彼此,却随时随地的审视对方,掂斤估两。其中玄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誓师祭典还记忆犹新,时隔半月,军旅又回到了临淄郊外的驻地,除了两千留守纪地的太子东宫宿卫,其余军士竟丝毫不损的坐看夕阳,各自描述着所见所感,埋锅造饭,聊做谈资,想来此行颇是轻松。
得知纪季要移居临淄,齐侯便设下排场,依据礼仪静待大驾。纪季正与家眷诉着相思,展望未来,直把硬梆梆的军营暖了热乎。
营中自有理事歇息的宿馆,清一色木墙茅顶,格局紧致,铺设简陋,偶有奢华些的,一般士卒都得望而却步,只待有爵位方能入内。
门扉紧闭,阳光直透纱窗在席上投照出一排光斑,蠓虫浮游其中,将一室的静谧败坏的干净,更加毫无雅致可言。
姽婳依旧是师季的装扮,依旧是散漫的姿态,只是黢黑眼眸底忧虑凝结,像是一池秋水微澜却被冬风冻住。
绯镰伺候箪食,舀一碗清清白白的羹粥端到面前,低声道:“殿下先用着饭食,再思量不迟。”
姽婳虚应了声,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
“不知殿下在烦恼何事?”绯镰将豆里的肉割成小丁,随口问着。
“太顺了。”稠浓的羹粥被匙子搅得不安生,姽婳眉睫垂敛,幽幽启语:“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妹妹何忧?”音落人至,太子推门而入,面上笑意微浅,正是熟悉的模样。室中并无外人,他也不拘礼束,在姽婳侧旁坐下:“纪季自献其地,为我附属,着实出人意料。攻纪之事既已废置,便要另辟蹊径,毕竟那图画在纪侯手中,总不安稳。”
姽婳甚以为然的点头,顺手将盛上来的肉食推给过去:“太子可否放心将此事交我处置?”
“哦?”太子啜食着,待咽净了,笑道:“妹妹果是能谋善断,纵然万端变迁,依旧泰然。不知此回又有甚计策?”
姽婳却是摇头:“还没有……”
太子微讶。
“还没有万全之策。”姽婳轻笑。
言下之意,是有了眉目,尚不周全。见她端得是一副军中之师的姿态,言辞却戏谑着,把人家惮精竭虑的大事,当成游戏一般。太子哼了声,倒要问个分明:“如何个万全?”
“智者谋事,防患于未然。”姽婳支额,睨着太子:“姜纪事小,姜齐事大。不可因小失大,所以必然要有万全之策,既能随心所欲,又能保我无虞的。”
“妹妹想的深了。”太子欣然而应,沉息道:“谋攻之前,先要善守。惟今之计,守好酅地,再谋后图才是正事。”
姽婳又是点头:“所以,身为军师,季当仁不让。”
“你要去镇守酅地?”太子愕然。
“齐收留纪季,纳他酅地收为附属,又要代他执掌。这是说与外人的话,齐未灭纪,只是收了个附地,诸侯也无话可说。若然无人前去镇守,任其自生自灭,纪侯怎会不动心思?我在那处还有所图谋,自然要去。”
“我以为你会回即墨。”
姽婳摆摆手:“莫被计划套住手脚,事端纷乱,轻重缓急我自有分寸。”
“那也要回临淄禀明君父才好,此行,功在吾妹。”太子说的理所当然。
“非也非也。”姽婳却是不以为然:“大事未成,何敢言功。若是教君父知道师季就是姽婳,那么去纪地的就是太子,回即墨便是我之穷途。”
言毕,姽婳似笑非笑的看着太子,等他回答。太子果然游移不定,姽婳毕竟还是笄龄的年纪,纪地刚才归附,不知有多少乱事滋扰,他自是担忧。可又想到她两次领军,皆告捷而归,智慧谋略不比寻常。正待徘徊不定时,又想到酅地与临淄甚近,纪地又被我圈在国中,稍有风吹草动,临淄即刻反应,怕他个甚!
“我只问妹妹,此去意欲何为?”诸儿也知姽婳性情奇诡,现在问清了,将来若有差池才好周全。
姽婳定睛,望进太子眼中,莞尔一笑:“如何施计,太子莫管。我只说一句:纪国不灭,姽婳不回。”
太子一惊,思及先前所说,什么万全之策,什么不可因小失大,万没想到她苦恼的竟是灭纪!兹事体大,恐怕连君父也不能轻举妄动,小妮子却思索了透彻,这就要试练身手了!
“妹妹主意若定了,君父面前,我自当一肩担待,你不必费心。”胸中掀起千层浪,一波波拍在心岸,惊心动魄却又前赴后继,让人欲罢不能。太子抿了抿唇,瞅着姽婳,正色道:“东宫宿卫两千还在纪地,全托付在你处,想是管用。”
姽婳笑逐颜开,拱手作揖。
太子携纪季一族,与姽婳作别,仪仗队伍浩浩荡荡的往临淄城挪去。
“怎么,子元不与纪季一道入临淄?”姽婳倚着几,安坐堂上,瞧一眼人,啜一口水。
堂上有四人,孟阳与绯镰伺候在姽婳近旁,子元远远坐在对面,依旧初见时的模样,不卑不亢,若即若离。
“殿下收了纪季,收了奴隶,何不再收子元一人。”
咳咳,姽婳呛了口水,用衣袖拭着嘴角,心想这是刮哪门子的风,她看着像来者不拒的善心人么?
“收纪季,我得了地;收奴隶,我得了命。你?”姽婳支颐,轻笑,嘲蔑道:“何以予我?”
“一切。”面具下逸出沉闷的笑声,难以琢磨:“天地万物,兴荣生灭自有道理。蚁虫虽小,却也终日忙碌,殿下怎知子元一无是处?”
姽婳凝睇端详子元,她也着实拿不准,这个人究竟是扔得越远越好,还是放在身边安全。半晌,脸上笑意全无,端得个冷漠寡淡的样子:“我要个无颜见人的做甚。”
子元无奈的笑了一声,不再多言,缓缓将面具摘下。
惊人,的确惊人。
任谁也想不出,素色面具下竟长着这么一副俊美脸孔。鼻峰如山脊,眉峰似镰戈。细长凤眼含着一对淌墨的宝瞳,涂脂两唇吐出一口如贝的玉齿。散发垂瀑,遮得两颊笑窝儿隐约,浑然不着修饰却透着天成的迷离气息,总之是妩媚撩人。
难怪绯镰两眼儿闪烁,看得上心,但凡女儿家,见了如斯美男子,哪有不悸动的。
却也总有例外。
姽婳也是看得十分仔细:“阁下可不像奴隶。”
听了这话,绯镰才留意到,子元额角竟刺了墨色标记,虽然被头发遮去一半,然刻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刺眼。原以为那凛然有度的气质,必是出身士族,如今一看,却是个受了墨刑的奴隶。墨刑虽轻,却跃然脸上,耻辱更是随之终生。想来,这便是他带面具的缘由所在。真是可惜!
“人不可貌相。”子元抿唇一笑,语气却是落寞:“请问殿下,子元将面具戴回,可否?”
姽婳不再看他,心中疑窦更胜从前。
“在我面前,不准带。”
子元低低的笑着:“殿下真是个霸道的人。”
车尘滚滚,旌旒烈烈。姽婳乘的是坐卧两可的安车,四壁围锦幕,头顶张华盖。内中铺席张榻,有案有几,渴来饮啜,闲来观书,除了颠簸些,比寻常房室并不逊色。
风呼的一声,吹开小窗,不经意间抬眼望去,绯镰正与子元并肩走着,聊得似乎颇投机。
时至今日,才得好生瞧了绯镰娇容。齐侯赏赐,怎能差了。面如皎月光下花,音似湍溪流中卵。这都是老话,不提,不提。她本是落迫士族遗女,带罪之身,服役宫廷。纵然如此,想也有些修养,其气质与寻常奴婢甚是迥异。笑里有淡漠,话里有清高,言语鲜少,都在心里。
灵光一现,计上心头。
噙在唇角的笑意,被阳光照的明媚,被帘幕扶的诡谲,随着马儿驰骋,与同轻埃沉淀。
一张恢恢天网,慢悠悠,施施然,带着美艳的馨香,朝着纪国,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从临淄外郊到酅地甚近,车轮儿忽悠悠的转着,马还未跑尽兴,便勒了缰,栓进了厩槽。
纪季眷属携归,旧臣离散,他的宫邸已是人去楼空,风光落寞。物质长情,抵不住人事逐换;伊魂博爱,向来是景触频迁。绯镰,孟阳,子元,家臣,武士,宿卫,呼啦啦一大起子人,粘着前首那一抹缃影,趁着喧喧金风,如龙游长河般穿梭于宫苑之间。
姽婳信步游观,大体在心中绘制了一座不比汲云不比雪,单比即墨也逊色的行宫图。美眸儿流盼,丝丝明净;香足儿轻沾,步步轻灵。饶是少年风流样,生如夏花溅霜雪。
东宫卫早已接了太子手谕,在此守候。东宫舍人更添新职,代为师季家臣,毕恭毕敬的奉师季为尊。他们中自然有目挑心招的,认得出姽婳,却也张口闭口叫着军师。
其中却有一人,见着姽婳,惊了心,慌了意,手头巨石应声落下,被砸着了脚竟也忘了吭声。
姽婳代为抖了三抖,唉哟哟的叫疼:“彭生怎在我行宫后院里玩耍。”
彭生赶紧踢开石蛋子,哼哼的甩了甩脚,面目涨红:“这、这怎成了姐姐的行宫!”
原来这彭生亦是齐公子,姽婳的弟弟,也才束发之年,却力大无穷,大步一迈虎虎生风。那样貌生得是火眉鹰眼,虎臂豹肩,极是个英朗伟岸的少年。
“此乃我师季行宫,公子不知,我也不怪,以后莫再认错了人。”姽婳瞥他一眼,装模作样的迈开大步。
彭生心中好烦恼,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忸忸怩在原地想了好大会,待决意要跟上前问个清楚时,人早没了影。
绯镰倒是认得彭生,却也不熟,见他那样子,心中不免怪异。就听姽婳忍不住诙谑的道:
“彭生长得像老虎,其实是小兔,揣着个极其腼腆羞涩的心性。见了女子,先是神智停罢,再是面目绯红,然后舌头打结,最终落荒而逃。哈哈,即便是自家姊妹也从容不得几分。话说回来,他怎会在此处?”
一听提问,东宫舍人兀自笑开:“公子被颜公主捉弄的好惨,闻说是丢进了女儿的脂粉堆里,唬得他眼泪都不知挤了多少。公子一气之下,便跟了太子军,说是眼前皆男儿,心里有底气。”
一群人暗觉好笑。姽婳左右瞟了两眼,嘲道:“那倒是,他打起男儿来,向来有底气。”
闻言,东宫卫中与彭生相熟的都面色怛然,想起往事,不寒而栗。
“还有。”姽婳话锋一转:“沿途听闻,纪侯要嫁女于周天子,还要封后。果有其事?”
“确有其事。”
姽婳点着头,又暗自忖度起来。
日光暗淡去,月色携辉来。
姽婳把些细琐之事一一吩咐下去,堂上人影渐稀。最后又剩下四人,孟阳与绯镰伺候着姽婳,子元远远坐在一边。
子元正要起身告辞,姽婳却突的开口道:“绯镰,去备些汤沐新衣,与子元重新妆扮一身。”
绯镰一怔,轻问:“那谁人服伺殿下?”
姽婳懒懒地摇头:“去便去,听差就是。”
绯镰应了声唯,碎着步子来到子元面前,头也不抬一个,那柔媚恭顺的样儿,好生怜人。子元一双明眸先是凝着姽婳,而后扫了绯镰一眼,似是一笑,转身离去。
汤池内,轻纱微拢春光。
子元挂着个奴仆之名,姽婳却待他不似奴仆,亦不似家臣,说是客人,更贴切些。
披头散发,屏面避人,少言寡语,无所事事。他总这般不修边幅,这般夺人眼目,这般扑朔迷离。不知他为何要跟随姽婳,也不知姽婳为何要收留他,二人似乎是立在悬崖边上角力一般,猜不着,想不透。
绯镰如此这般漫无边际的神游,皮尺缠在指间,绞了个疙瘩。姽婳突然差她服侍子元巾栉,其中奥妙,熟识公族人家规矩的,自然心照不宣……思及此,一朵红霞泛上两颊,心中忐忑非常。
池内水波阵阵,荡漾着男儿汉体肤里咸腥爽烈的气息,入人心脾。子元轻佻的声音拖着沙哑,逐风追浪的扑入耳中:“绯镰要量我尺寸,何不过来。”
绯镰身形一怔,脑中思索不及,香足已绕过屏风,眼波里顿添了个□□着站在水中的男儿身影。他长发垂披,如帘似瀑,沾着清水贴在胸膛,将白净紧滑的肌肤勾勒的犹似脂玉。再看墨刺毁了的俊颜,刚打水中捞出来也似,剔透如冰,摄人心魂。
子元半身没在池中,拍了拍面前木铺的池岸:“坐到这来。”
绯镰俏生生窥着他的神色,依言蹲坐下来。二人眼光相接,鼻息相闻,初有了暖昧的情分。
子元噙着淡漠的笑意,勾魂眼瞄着绯镰:“殿下旨意如此,莫要怨我。”
说着,双手探到绯镰脚踝,却碰也不碰,直把长裙与衣裾掀卷往上,露出底袴来。将腿分的大开,欺身其间。他神色从容,进退娴熟,无有一丝多余动作,亦不留连。与其说利索,不如说冷酷。
绯镰唇含齿咬,掌心撑着身侧地面,浑身紧绷着,任他作为。突的被击穿似的猛烈一抖,连声惊呵冲破唇齿奔逸而出。双手战栗着扯住面前人的长发,将彼此身体拉得如胶似漆,不能再近。
一股腥红流入汤池,随着水纹,一圈皱似一圈的消散开去。水面勾着春图,微澜时,娇吟连着低喘,声色迷乱;激漾时,淫靡摧碎柔怀,伤痕累累。
高台广榭上,姽婳凭栏眺望院中花圃,远山麓麓。清风一起,舞弄雾袪纱裾,直将金黄的纤影儿,抚进了画中。
孟阳在一旁侍立,紧装按剑,好不威武。却见一条淡影飘入眼帘,越是近,他面上怒意越是深浓。
子元发丝飘扬,将揉在眉眼间的倦怠掩的朦胧,围裳系的参差歪扭,上衣更是大敞,为风吹开,似要随之而去般,将□□的胸腹赫赫然晾在外面。
“混帐东西,如此猥琐的模样,居然也敢亵渎殿下洁目!”孟阳大喝一声,心中怒火陡烈,跨步上前,正欲将人拿下。
子元却在一步之外驻足,不再靠近。冷峻的容颜扯出一丝蔑笑:
“殿下这番美意,子元感激在心。”
姽婳依旧远目观景,谑黠道:“更衣而已,何谈美意。”
“公族里的规矩,衣冠岂是容易伺候的,必要十分‘袒呈’。若子元会错了意,占了殿下的人,莫怪才好。”
姽婳低头,笑出声来:“子元倒是熟知公族暗语,我就说,你不像奴隶。”
子元一怔,眼中蒙上凄迷的笑意:“与殿下说话,当真要慎思慎察。”
“既知要‘坦诚’,慎个什么。”姽婳转脸过来,不着边际的说了句:“明日动身。”
“子元今日就走。”
“随你。”
待子元离去,姽婳转身步入房中,房里只有一人,见她进来,不紧不慢的行了空首。
“过来。”姽婳大咧咧坐在案上,对绯镰招手。待人依言靠近,抚摸着她的发髻,问道:“如何?”
绯镰抬眼与姽婳对望,淡然一笑:“所谓贞洁,不过如此。”
“后悔了?”
“谈不上。”绯镰微叹,神色郁郁:“奴是罪身,殿下允我适人为妻,已是恩德。”
“非也,非也。”姽婳支颐,摇头叹啧:“绯镰尝过人事,分明是想:以色事人者,当货之以尊贵,即便色衰爱弛,毕竟也绚烂过。如今以清白之身,空付一奴,可惜,可惜。”
绯镰赧然颔首,嗫嚅着:“如此非份之想,不提也罢。”
“又错。人不安份,方能除弊历新。”姽婳嘻嘻的笑着,又语出惊人:“为士者,求驰骋天下,愿抒意畅怀;为农者,求风调雨顺,愿五谷丰登;为工者,求艺术精益,愿货予知音;为商者,求市井繁荣,愿日进斗金。世人皆有所求,有所愿,女子自然不能免俗,同样的青春,一般的韶华,今生无二,一日减过一日,当然要择良枝而栖。绯镰说,是也不?”
满篇犀利听得人情意缭乱,眼波蛊惑勾得人神魂不附。绯镰面色凄惨,原本是半分的抱憾,却也长成了十分的悔惭。想她也是士族,外貌才质丝毫不差,若论及婚嫁,怎么也要掂量个门当户对,身份高贵的郎君。如今,委身子元,殿下待他再是不薄,却也是个放浪不羁,行为诡秘的奴侍。想到春残暮景时,凄风苦雨必是要吃它一箩筐,少不了的。
越是想,越觉命运乖舛,不禁泛出泪花来。
姽婳为她拭去酸泪,幽然念道:“可知我为何偏带你出来?”
绯镰全然没了主张,只是摇头,哪里能猜测得到姽婳心思。
“观有才能,在治理,故为我汲云之宰;香树有才能,在伶俐,因她儿时颠沛;蒲亦有才能,在谨慎,长于宫,必也终于宫,安份守己。你说自己,又当如何?”
绯镰听得心神俱荡,她们四人虽是侍婢,却鲜少与姽婳亲近,不曾想到,竟被琢磨的如此透彻。而聪敏如她,怎能听不出姽婳话中另有玄机,心中激动万分,直把姽婳看成是指示迷津的救道神。
“请殿下明示!”
“孺子可教!”姽婳点着她的额头:“这就是我带你出来的原因。”
绯镰雾眼灼灼,恳切的道:“殿下,何以教我?”
姽婳笑颜浓深,附耳过去,轻声道:“若依我言。入宗族,称院君,信手而来。你可豁得出去?”
绯镰顿首,语意隆重:“惟我殿下马首是瞻!”
“那就随子元去罢。”
“唯!”
绯镰躬身退下,房下空留姽婳一人。突得手上一痛,姽婳弯身抱膝,抽搐不止。
“扶……”
虚弱的低唤,才至一半,却没了下文。只有余音残韵被冷壁挡回,其中痛楚,不与外人所道。
十年的旧习啊,岂是一时半刻,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