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南方(1 / 1)
三月份的时候,研究生初试分数线出来了。我上了国家线。很快便收到了南方那所著名大学的复试通知书。
我退了房子,带着妈妈的骨灰盒,买了一张无座车票,前往那座城市。扬的城市,无数次在梦里梦到过的城市,15岁的时候便开始向往的城市。
终于要离开这座城市了。终于要去南方了。
我站在车门口。火车出站的时候,我趴在玻璃上特意看了一眼生活了很多年的这座北方城市。三月的北方,天还是冷的,树叶还没有绿起来,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没有生机。风很大,路边的广告牌在摇摆。街上的行人都戴着口罩和围巾,捂得很严实。
再见了,我的故乡。转过身的时候,心里竟然涌起淡淡的伤感,像薄纱一样笼罩着。
火车上人很多。车厢里塞得满满的,水泄不通。就连洗手池的台子上也挤满了人。买东西的女人,推着手推车,吆喝着。我混在一堆民工摸样的男人中间。他们的烟味和身上的味道参合着,刺鼻难闻。我的头靠在车门上,闭着眼睛。我开始想扬,南方的男人。就要去他的城市了,心里一阵甜蜜。
晚上的时候,我铺了一张报纸,蜷缩在车门旁,睡着了。我梦到了扬。他向我走来。我伸出手,就要快够到他的时候。我被列车员粗暴的声音喊醒了。火车要进站了,他要开车门。我站起来,随手拿起了报纸。他打开车门的时候,夜里的空气一涌而入。我顿时清醒了很多。我跟着别的乘客跳下了车。
我看到了站牌上的几个黑字。我知道我现在在安徽的某个城市。站台上有几个男人在抽烟。我也掏出了烟。买苹果的女人走过来,向我兜售苹果,我摇头。她又朝那几个男人走去。男人拿起她袋子里的苹果闻着,讲标准的普通话。我知道他们是北方的男人。男人买了她的苹果。女人又开始走在车窗下叫卖。
我经过的时候,男人举他手里装苹果的袋子,到了我的面前。他说,姑娘,吃苹果。我拣了一个大个的。
我蹲在车门的角落,啃着男人的苹果。我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旁边的男人,坐在车厢的地上,头歪着,睡着了。他的口水正在往外流。女人干脆躺在了走廊边上,怀里搂着刚会走路的小孩。脑袋下枕着自己的鞋子。所有的人都在睡觉。很少有人走动。列车员半个小时来巡视一趟,提醒睡觉的旅客看好自己的东西。他喊着,推着熟睡的旅客。人们睁开眼看看,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一直注视着外面,火车在暗夜里疾驶,车轮碰撞轨道,喀嗒,喀嗒,发出寂寞的声音。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在天地间。偶尔有灯光,一闪而过。问过了列车员,他说第二天中午火车才能抵达那座南方城市。我在心里计算着还需要多长时间。天亮的时候,旅客们陆续醒了。卫生间和洗手池旁边站了很多的人。男人,女人,小孩,头发凌乱,张着嘴,打着哈欠。
我的两条腿已经肿了,蹲都蹲不下来。在镜子前照照,眼圈周围黑黑的。我拧开水龙头,掬起凉水,轻轻的泼在了脸上。洗过脸后,整个人看起来不再那么疲惫。我对着镜子,用手指理了理卷曲的黑发,沾着水。湿了的头发,服帖地贴在头皮上。
列车上的喇叭开始广播。早晨七点的新闻联播。我听到了关于那座南方城市的新闻。莫名的兴奋,嘴角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列车员推着餐车回来,买早点,热腾腾的稀饭,喷香的油煎鸡蛋。我的肚子咕咕地叫着,口水泛滥。我将头转向了别处。其他的人也和我一样,只是看着,并不买。列车员推着手推车,很快就走了过去。我拿出了包里惟一的一袋方便面,嚼着。旁边的女人,手里抓着一个馒头,喂她的小孩,小孩哭着,挺直了脖子。女人手里的馒头掉在了地上,滚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脚下。女人伸手够回了馒头,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大口大口咬着吃。对面的男人向我借烟,我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给了他。他抽了半截便掐灭了。他说,一会儿接着抽。他把那半截香烟夹在了耳朵后面。查票的人过来了,吵吵闹闹的,有人没有买票,被抓住了。他们哀求列车员,他们说他们没有钱。列车员拉着脸,他们哀求了很长时间,最后被带走了。
火车在中午的时候抵达了这座南方城市,很多的人都在这里下车。我夹在人群中,慢慢地挪动着脚步。我抱着妈妈的骨灰盒。等着上车的人,奇怪地看着我。跳下车的时候,我闻到了这座南方城市的气息。潮湿繁华。站在这座南方城市的土地上,环顾四周,我兴奋不已。终于来到了南方,挣扎了很多年的梦想。
我排着队,等着出站。长长的队伍,缓慢地移动着。我在人群中搜寻,希望找到扬的影子。我看过了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没有发现扬。我没有失望。我笑自己,扬怎么会来呢。在这里遇见扬那是电影里的镜头。
我坐了很长时间的公交车到达了学校。著名的高等学府。散发着深厚的历史文化气息。年轻的孩子,穿仔裤和T恤,背着书包进进出出。我在学校门口站了很长时间,仰头看那块书写着学校名字的大匾。
我拦住了一个女孩,询问学校附近最便宜的住宿的地方。她把我带到了宿管科。宿管科的老师说还剩一个床位,每晚二十块。我咬咬牙交了一百块。
学校里边的空闲宿舍,因为复试的学生要来,临时打扫出来的供外地的学生借宿。和大学里的宿舍一样,上下铺,有简单的行李。我去的时候,只剩下最里边的一个上铺了。女孩们手里都捧着书本,坐在自己的床上。我进去的时候,她们都抬起头看我。我把妈妈的骨灰盒和背包放在床上,便拿着脸盆去洗脸。
我回去的时候,她们都聚在我的床上,看妈妈的骨灰盒。看见我进去,她们都爬了下来。下铺的女孩说,你带骨灰盒干什么,它会保佑你通过复试吗。我说,我只有妈妈一个亲人,我们说好的要相依为命,但她已经死了。她说,对不起。我笑,我说,没关系。她说,你是哪里的。我说出了那个北方城市的名字。所有的女孩都吃惊地望着我。她们说,好远的地方啊。
晚上,躺在床上,她们开始谈论那座北方城市。她们中的很多人都说羡慕那座城市,很小的时候就在小学语文课本里认识了那座城市,有着美丽的传说。她们问了我很多关于那座城市的问题。
我做梦了,梦见了妈妈,还有那座刚刚离开的北方城市。醒来的时候,便再也睡不着了。躺在南方城市的床上,呼吸着湿润的空气。我开始想那座北方城市。我的所有的故事都是在那里发生的,而如今,我离开了它,开始了在另一个城市的生活。这座城市像一张白纸,干净的白纸,铺在我的面前,等着我去书写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