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章、相忆(1 / 1)
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
香閣掩,眉斂,月將沈,爭忍不相尋?
怨孤衾。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訴衷情 顧敻
如今的皇宫对我来说已非陌生了。这进宫的趟次岂止数度,频繁地入宫,除了谨、灵二妃的宫殿,去的最多的还是这宫中顶美不胜收的御花园了罢。
此刻,谨妃与我闲适怡然地处在这皇宫极鲜丽的一隅之中,只是此时已无怒放的蔷薇牡丹。而池塘里的荷恰是擎天正好,在这炎炎夏季,怎又不是另有一番风味儿呢?
一手持团扇,另一只肘儿搁在回廊的栏杆之上垫着小巧尖尖的下巴。正是凭栏而望乎。
这一池的粉与白交相辉映,泛起了柔媚的光晕。和风微荡,鼻息间飘泊而来的恬淡荷香是我梦中的回忆,是我挚爱的味道。
我在这微妙的浅香中沉醉,吞吐着其中一丝一毫的气息。
“瓷姐姐,粉糕糕,糕糕……”耳畔的幼嫩声音仿若由天际传来,记忆中的小玉人儿最是喜欢我亲手蒸制的荷花糕。
只可惜,我做的次数却是寥寥无几。每次都谗得那小家伙儿直落口水,吃光了后的睡梦里唇角依然挂着一缕银丝。
这些,终究已成往事了罢。
只是那前生的梦境了。
我抚上下巴,揉了揉发涩的嘴角,只一瞬,就又展开了一个慵慵懒懒的笑,好不娴熟自得。
是那样的天衣……无缝……
回身去瞧倚在对边儿朱栏的谨妃,亦是望着那满目的荷花,神色却不知偏离到了何处,空洞,虚无。
谨妃向来打扮简约素婉,今日亦是,湖碧银纹蝉纱丝衣,衣边领口金银行云流散,前襟一枚朱红如意结松松系着,素白里衣一朵若隐若现的青粉双色并蒂莲,迎风飒飒的青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清丽温润。
一个优雅带愁的堕马髻,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簪于发顶,脑后一只金镏银镶黑曜石蜻蜓草虫头,仙娥妆略略描画,清新脱俗。
“娘娘。”好意地点醒她。
在这个诡计丛生的后宫中,作为妃子的她可没有半分放松的权利。提着心儿正是捧着自己的命,历经了多少的尔虞我诈,怎可教人算计了去?
她仿佛醒了过来似的,向我了然地笑了笑。
“哒哒哒”的脚步声远远将近,再看来人,证明了我的思量是正确之至的。
来者何人?
来的是一位富态的贵妇,绛红金凤袍、五蝠捧寿簪、紫金舞凤珠冠、碧翠佛珠、镶玉金绞丝雕花镯、连那戴在手上的指甲套儿亦是稀世珍品,定是身份极为显赫。
这样的装扮,此般的年岁,这女人恐怕……
“太后万福。”果然如我所料,谨妃拉着我就向正缓缓步来的人下跪行礼。
我便跪了下去,道:“民女素瓷叩见太后。”
“平身罢。”太后和颜悦色地道。
“是。”
当我站起了身,欲抬头迎向她。却不料瞥见了她身后的那一个人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不稳地朝后退了几步!
如果说遇见父亲的那时我多少做了些心里的疏导,而这一刻看到面前的这个人——我的母亲却是我万万想不到的。不!或许不是想不到,只是,只是不愿意去想。对于她,我在内心的最深处,宁愿那上一世的诀别相送是我们最后一次的相见,宁可自我欺骗般地相信她,是疼爱我的,相信她为我流下的那一滴珍贵的眼泪,情愿……
可是,上天再一次忽略了我的恳求,偏偏,事与愿违。
既然琼儿已那么大了,她嫁与爹几许年了?
眼前的人与前世里的模样重叠了起来,记忆中彼时的她已是位不折不扣的成□□人了,而此时的她,尚存着三分稚气。却仍旧是格外的尊贵,盛气凌人。
瑰丽蝶纹底的大红纱袍,上缀栩栩如生的大朵牡丹,中衣一件团花织锦与卷忍冬叶作衬的和舞凤,高高的金边领子翘起,衬着雪白的颈项,下身一条袅娜的描金画裙。
桃尖顶髻,金嵌米珠喜在眼前头花贵气逼人,金绞丝灯笼蝴蝶钗安置耳后。
蝉髻高耸,翠钗金作股,钗上舞双蝶。
那玉容媚雪,花貌生春。只可惜姿态过于霸气,破尽了所有的柔婉之色。
原来,母亲从来都是这样一个强势的女人呵……
太后带着我们在凉亭中坐下,宫女即刻便奉上了瓜果茶点。
“你就是端木丞相府上的素瓷姑娘呀。哀家可是听闻你很久了,却一次都没见到你本人呢。今儿可是偏巧遇上了。”太后笑眯眯道,“老听皇上和谨妃提起你又端秀又灵巧,贴心得不得了。”
“民女惶恐。是皇上与谨妃娘娘谬赞了。”
“不必谦恭,听闻端木大人此次献送进宫的新茶叶正是出自素瓷姑娘的点子啊。哀家对这口味儿正是欢喜得不得了呢。”
“谢太后过奖了。只要您老人家满意就好。”
“满意满意,太满意了。”太后喜笑颜开道,“对了,哀家还听说你给上官家画了一幅画儿,穆瞻是爱不释手呢。是不是啊,艳汐?”
母亲的名字是艳汐。
“嗯。”冷漠的语调。
我与之对视了一眼,她一脸的阴郁,一双美眸陡眯起来,鹰一般地锐利。我的神色却极是慌乱,扭头向别处,心已是紧缩成了一块石头。忽然有些委屈,她终是不喜欢我呵,从来,都不喜欢……
哪怕是改变了时间,改变了空间,改变了容颜……
心,奇怪地疼了起来,不能自已。
“太后,您若是喜爱,那教素瓷也替您描一张罢。”谨妃提议道。
“这个嘛,要看看素瓷姑娘愿不愿意帮我这老太婆画喽。”太后揶揄道。
“太后娘娘若是需要,素瓷自当尽力而为。”
出宫的道儿上,我犹沉浸在那百味的情绪之中。却是雷克斯迎面走来。
“嗨,小瓷儿。”一如既往地热情,一如既往地…..呃,赖皮。
“前次不好意思呵。我错怪你了。”我莞尔一笑。
“嗯?是么?”妖媚的面上掠过一丝窃笑。
“我已经知道你对那些人的处置了。”
“哦,这件事情啊,没要紧的啦。”笑的跟朵花儿似的,“那么以后,你可以对我客气点了罢?”
“哦?我对你很不客气么?”奚落道。
“嗯啊,每每你见着我的眼神里尽是嫌弃之色,可别不承认。不过这话说回来,我真有那么令你讨厌么?”那口气儿像足了闺中幽怨的娇妇。
知道他是故意装出来的,我没好气道:“是有那么点。”
他刚要又摆出那怪异别扭的表情,我却克制不住地笑了起来,脸上欢快的光环不胫而走。真是个活宝贝啊!
乍见我如蕾绽放的笑颜,他先是一呆,随后亦舒畅地陪着我笑开了。笑得更是放纵大声。
那一日的笑我始终记得,记得这个极是妖娆绝媚的男子所扮的逗趣表情,记得张狂地在庄严肃穆的皇宫之中大笑的放肆,记得这个为我执着一生的男子。
银铃般的笑回荡在宫墙殿梁间,我们都没有在意,我想,我也许有些明白这个众人皆知的雍璟王的不拘旧礼了。
也有些明白这个我印象中的“登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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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启曦没多长的光景,汎粼的原料生意却已成气候了,就连丞相他们制香料所需的材料也去他那儿进货了。
我心内自然是替他高兴的,又想到他亦是为我而留于此处,心头沁入丝丝甜意。
这天,我去他府里,府门口,家丁却道他与一位姑娘出去了。
“哦。素瓷小姐你瞧,公子回来了,不就在那儿么。”那人伸手一指,我随他示意的方向放眼望去,他可不就在街对面儿么。
正要过去,走了几步,却是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方才有些远没瞧见,这走近了才察觉他正与一个女子在说着什么,眼中盛满了宠溺之色。那姑娘背对着我,是以看不清她的容貌。汎粼将手中的一束美丽郁金香递给了她,片刻后,她便离开了。
我就这般地驻足在那里,双脚宛如钉在了时间的门上一动不动。
静静地,静静地等着他。
他往回府的路踏了几步,赫然停滞,惊诧。
我知道,他看到了我。
“瓷儿,你怎么来了?”清润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我来替端木丞相跟你订货的。”我扬起头给了他一个明朗的笑容。
“这次需要什么品种?”
“薄荷。”
“好,我知道了。”
一面说着一面进了他的府邸,大门合上,他带我走进了屋里。
“好了。你们下去罢。”是对跟在后面的下人们说的。
我见家丁侍女都退了出去,一时无话,便要离开了。
“好了。事情也讲完了。那我走了。”
背过身刚要出去,却被猛地一拉,一阵眩晕之后,整个人跌落进了那个熟悉温暖的怀抱……
“瓷儿,你生气了?”
“什么?”我傻傻地问。
“刚才我与一位姑娘在一起。”
“没有,我也不是这种小气的人啊。”我向门口而望,怕他看见自己此刻丑陋的表情,心慌地蹭着脚步。
上官素瓷,你可真够虚伪的!你就是这么小气的人,更是个十足的胆小鬼。不敢去问,只是胡乱地去猜,排斥着不愿意接受的答案。
“瓷儿?”
“干什么?”我竭力控制着,平淡地回头,“呃……”
他以右掌轻托起我的下颚,四目相抵之间,终是我挡不住他的凝视,慢慢地闭上了眼眸。我自紧张地抿了抿唇,殊不知更是深刻地加重了这其中的挑逗魅惑之色……
他轻柔地用指尖触碰着我的发丝,然后是娇美白皙的粉颊,再来是微微翘起的红唇,捧住我的后脑,头一偏,唇已然贴了上来,一种温润的触觉自唇间传来,如兰花般优雅迷人的香气缭绕在唇畔。我心旌摇荡,下意识地害羞着欲后离拒绝,谁知他的唇却是如影随形地捕捉了过来,带着芳香与甜蜜。感到他温热的舌在我的嫣红的唇瓣上滑过,在嘴角边儿一抵,竟是探了进来!
然而,我虽是心擂如鼓,却是微启朱唇,纵容了他的侵入,羞赧地伸出丁香小舌,与他的纠缠在了一起。随着这亲吻吮吸得愈加深入,越发的热烈,他身上的、口中的、清雅的、甘醇的、如兰似麝的气味飘落下来,涤荡着我的每一条的神经,令我醉倒在这醇香的火热缠绕之中……
他的爱怜的吮吻,我便以柔软樱唇应着他的索取,将这个吻演绎得更为炽热,久久痴缠。我想我是将所有潜藏在心底的不安的爱意在此刻尽情地释放了……
我们两人的心儿一齐沉醉,直到我再也喘不过气,长吻至终,却仍是舍不得分开。流连地,蜻蜓点水般地不断轻轻啜吻,断断续续地交集,星点的触碰,诠释着深受着各自隽永铭心的爱意。
…….
“方才的姑娘是谁?”我将通红的脸蛋埋进了他的肩窝,衲衲地问。
“吃味儿了?真是傻瓷儿呵。”他柔道。
“汎粼……”仿佛适才的勇气转瞬消逝殆尽,从来不再。
“你猜得没有错。她正是我对你提的那个女子,这次只是顺道儿来看看我,买些鲜花罢了。”
“那郁金香……”我犹自耿耿于怀。
“是她买的。我不会再赠与她你最挚爱的花儿。”
“嗯。”我只想自私的收藏他仅给予我的郁金香,“汎粼,你可想知道那年我于你的书信的回言?”
“什么?”
“永夜留人在远道,遥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争忍不来归?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