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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秋兰纫佩怡悦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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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十是祖父的忌日,不出十日则又是娘亲的忌日,虽然不是在中州,不能祭奠祖父和娘亲的坟,但是家中诸人还是备好了祭品,正式祭拜一番。

我站在山间,心中说不尽的感叹。娘亲这一生,自嫁与我父亲,竟没有一日是心头轻松的,前面疑惑父亲本在新婚却纳了自己的丫头,后面因为暗地里拿了儿女做比较而每每伤神,最后竟因为父亲言行不检点而丧命,一直到死都无法释怀。而祖父……我遗失他的疼爱那么多年,梦里头常常还看见我穿着老虎鞋拉着他的手在山间步履蹒跚。原本不愿意参与,甚至不愿意面对的,今日却下定决心去做。人生就是这样的,明知不可为而偏要跳下去。

青云哥哥来拉我的手,眼中是无尽的怜惜:“妹妹,总有好多次想和妹妹说,每次都不合适。”说罢又一笑:“妹妹不要为姑妈伤神难过,姑妈满心里的疼爱,是千言万语都说不完的。姑妈不在了,就换青云疼爱妹妹吧!”

我听了眼中含泪,却还是露出微笑:“哥哥不是一直都那么疼爱康康的么!康康只是想起爷爷……爷爷临终前最后一句话都忘不了往日在朝中的日子。都是为国为家,却因此折了性命。”

“林爷爷……”青云叹了一声,又笑:“说起林爷爷,我总想起屈子来。”说罢拉着我往前走两步站到祭品下手,轻轻吟唱:“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屈原《离骚》,对于祖父那样的君子而言,这首楚辞,是祖父一生最好的注释和赞歌。我沉默的靠在哥哥身边,听他轻声吟诵,那声调低沉而执著,婉转而悠扬,刹那间我有些领悟,祖父,去的含怨却无悔!一如当年的孙起云大人。

祭拜结束哥哥和我一道回茶苑,才进门燕语神色件很是慌张,赶上前问我:“小姐,如何方才我给小姐收拾物品才发现小姐的那双鞋子少了一只呢?”

连青云听了都连忙问:“怎么不见了?可都找过了?”

我大吃一惊,那鞋子……并着荷包,是娘亲留给我为数不多她亲手做的东西了,怎么会不见?

“都找过了,我开始找不着,还让茴香莲心一块找,都翻遍了也不曾见着。”燕语知道那东西的来历,急得就要哭出来:“都怪我糊涂,竟然记不得来的时候究竟放哪里去了,这回可怎么还找得到!”

我见那一屋子的东西被他们翻了个七零八落,也不好再去找,只坐下来细细想着那鞋子到底放了哪里。我们从姑苏出来,我还带着的呢。

“莲心记得路上还问过小姐呢,那会儿莲心就只看见一只了。”莲心停了手,直起身子说到。

“当时怎么没有听说?”燕语嗔怪莲心。

莲心红了脸不敢回嘴,还是茴香说:“我还听见莲心在我面前叨念的,只是当时来了那赵辉,小姐和燕语姐姐顾着思量,却不曾仔细问起。”

茴香这么一提我就想起来了,我从得月楼出来的当天莲心打发我换得衣服,她确实在我面前叨念过,只是当时我和燕语都有些惊异不定,加上心中事情太多,无心理会这么件小物事……想必是我与那王悦然纠缠的时候不小心掉了。

我闭了闭眼,这些年为着到处奔波,这路途中间遗失的东西也真是多了去了,不是说自己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就能避免的,只是这是头一回丢了娘亲给我的东西。可是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为这么一件东西再奔波千里去找吧。

因此吩咐他们:“不关莲心的事情,那日从姑苏出来她就问过我的,只是我不为意罢了。想必是在姑苏得月楼丢的,这回也找不回来了,也不是谁的错。”

燕语听了却着急:“只是那……”

“燕语,路途上事务繁杂,轻车简从的原意也就是避免这等麻烦。如今丢了到底是我们心里太重视,恨不得时时看见他在跟前才好。但世上的事哪有这等如愿,那日你在楼里不也看见了,丢了鞋是小,人平安就行。”我拦着她。

青云见燕语一双眼睛含了泪水,又轻声说道:“燕语,康康说得在理,东西虽重要却是死物,姑妈不在了,但用一双鞋想念她也是不够的,不用把一双鞋看得太重要。说起来那日护着康康回来的却是什么人物,我在茶园就多次听李周两位提过。”

燕语原本一肚子着急发不出来,这回听见青云问起,便一五一十的详详细细的和青云哥哥说起来。我本想拦着燕语不让她说王悦然轻薄我的事情,却不料燕语早已经一股脑的说完出来,我几次暗示她,她都不曾看见。

果不其然,青云哥哥听了气的要打人,几乎没冲去找舅舅老黄,倒把燕语吓懵了。最后还是我拉着哥哥:“哥哥,莫要生气,康康眼下不是好好的?虽然盼着一路平安,但是到底出门呢,这也不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人了,康康有法子应付过去。哥哥不要去告诉舅舅老黄,省得他们又操心。”好说歹说,茴香莲心也都上前拉着,赔了一大车子的好话才把哥哥压住。

燕语见了这架势,全没有了往日的机灵沉着,呆在一旁,我敲了敲她的头:“往日就知道打趣康康,这回康康连着给你使眼色,你还不晓得,你那伶俐劲去哪里了?”

青云听了我的话只直直跳起来,眉毛倒竖:“妹妹还打量着不告诉咱们?!”

“哥哥……康康往日也不曾遇见过这样的人,哥哥不要生气,康康不是不告诉哥哥,只是晚一些再说,何况哥哥眼下不是都知道了?”

絮絮叨叨哄了青云哥哥好一会,哥哥才渐渐不那么生气。燕语一直不敢说话,转过身才悄悄对我说:“小姐,青云少爷这样生气呢!”

我横她一眼不说话,心里道这才是男人呢,自己的母亲、妻子、妹妹和女儿是决不能让人欺负的。

一时哥哥又让我们把那幅画拿出去给他看,说起来那幅画我还真没有仔细看过。

“哼~”青云细细的看了那画,冷哼一声说道:“作这画的人必然见过那真的图,妹妹这回遇到的这书生不老实!不说别的,连我在图里面做的手脚都能学了个七八分,妹妹你看我做那图的时候我的衣裳和你的可不一样,那风向竟是反的,如今这图竟也跟着错。单就这一点,只听了别人的话就决不可能细致到这份上。”

我听了去看那图,果然如此。

“咦?……怡?”青云又指着那画中少女对我说:“妹妹说这画没有落款,非也!妹妹衣裳边就有这么个字!‘怡’,只是落得隐蔽非常,想必作画的人就叫怡了。”

我又移到哥哥所指之处,竟然如此:“哥哥不愧是行家里手,这样细致……”

我正还在看着,哥哥却没了声音,我起身一看,哥哥苍白着脸呆站在那里,我连忙推他:“哥哥,你怎么了?”

好一会哥哥醒悟过来,一把抓住我问:“妹妹,你说轻薄你的那人气度不俗?又叫王什么?”

我不明所以:“王悦然啊……”

“悦然、悦然……悦然者,怡也!王怡,王、怡!赵怡!”

我张了口:“哥哥……什么?”

哥哥满脸不信,原本白皙的脸一时红一时白,好一会叹了一口气,又拉着我坐下:“前日爹爹说朝廷派了人下来察查范贞贪污纳贿一事,妹妹可还记得?”

我点点头。

“妹妹可知派的是谁?……正是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先帝的第九子,太后所出的幼子景怡郡王赵怡!”

我目瞪口呆,连着燕语都张大了嘴巴:难道哥哥怀疑……

“哥哥怀疑那王悦然就是赵怡王爷?”

“听燕语描述此人行事,天下间胆敢如此的少之又少。妹妹近几年不理京中人事,大约不曾听闻。这景怡王爷弱冠之年就封了王,圣宠隆重,京中最是风流恣意的。六年前翠雍山民变恰好也正是这位王爷领兵平定,也为此封的郡王。妹妹说这位王悦然每每出言刺探,因我们林李两家在武夷茶界有些声名,在药品这面更是独家生意,这赵怡既要察查六省采购事宜,忌惮刺探我等是必然的,想必这赵怡早知妹妹身份。何况满京都里谁不知道赵怡王爷善画,尤喜写意画……”

哥哥眉头紧皱,一一述说。

我这时候才恍然大悟,想起来也似乎只有这样才合理,只是,我心头一紧连忙问:“哥哥,就算赵怡知道我的身份,但药品一路我每每叮嘱虎子要单独行事,为的就是防着变故,难道赵怡也能知道?”

哥哥深叹一口气:“妹妹想得太简单了,这赵怡可不是普通人呢,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杀伐决断。虎子虽然独立经营药品,但是妹妹想,虎子和燕语何等关系,他与老黄何等关系,与我与爹爹与中州什么关系!有心人要查,岂会没有蛛丝马迹?!”

我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心中满是震惊,我满心筹谋这十年,到头来人家不过几个月工夫就查了个清清楚楚,看来我果然没有什么政治天赋,玩心思玩不过那些一出生就浸润在阴谋里的人。能怎么办?自嘲的笑一笑?

我一脸忧愁,原本上京是为防事故,自以为谨慎就能帮得上忙,如今看起来却没有那么简单啊!

青云见我这样,却还宽慰我:“妹妹忧愁什么呢!想这几年,有了前头的教训,咱们做事情都是战战兢兢的,做生意也是规规矩矩的,那东南六省的货品,我们也不曾参与啊。哥哥倒是佩服妹妹呢,往日妹妹就坚持宁愿少赚钱也不愿意参与朝廷的事情,如今看来真是未雨绸缪,若东南六省货品的采购咱们也去争了,指不定也折在里头了。因此妹妹不要担心阿!”

我听了心头也觉得宽松些,确实如此,不仅药,连茶我们都是维持着中州一面的线,不到处扩张。虽然保守,但在眼下的形势来看,却是保险的。药品因为只有我能培植某些药物,因此很有优势,但也未曾擅自提高价格,更不主动接触朝廷,因此更加妥当了。赵怡刺探于我没准就是因为药品,既如此,我何必过于担心,主动权在我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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