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连云流水苦同杯(1 / 1)
舅妈接到我送出的药膳,第二日遣了青云过来。
青云哥哥如今也十岁过了,虽然还年少,但是身量已经拔高,身上一件月白袍子,颇有些鹤势螂形的谦谦君子样子,倒没有那些少年郎常见的竹竿般的削瘦,想来青云哥哥那性格跟了舅舅,并不拘泥于四书五经,必定也跟着黄叔叔学些健身的功夫。
青云哥哥是燕语领进来的,一看见我笑咪咪的也不说话,只绕着我跺了一圈步,回到我面前放才说到:“妹妹如今越发出落了!母亲昨日接了那药膳,立即献宝似的送到祖父祖母跟前。祖父多少天没好好吃过东西,这回真是难得,连祖母都湿了眼睛。”
我只站着不动,听了青云的话,偏头问他:“那哥哥吃了?可还吃得?”
青云皱皱眉:“我不大喜欢吃甜的,倒觉得那薏仁芡实银耳羹挺清淡,那药浸的蛋也挺新鲜。”
“这些也不算什么精致的药膳,只是功效是好的,不过是不比吃药苦的意思罢了。烦哥哥告诉外祖父外祖母和舅妈不必放在心上。松风和尚在家里,请教他总是方便的。”
青云接了燕语递来的水,看见燕语也是满脸的笑,就问她:“燕语丫头,你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燕语脸一红,告了声罪就跑出去了。
“这丫头,必定又是出去和我那小厮嘀咕去了!”
我微微笑说:“谁不知道只有哥哥哪里才得了黄叔叔的信呢,虎子这一去,燕语不说三魂七魄全丢了,也丢了一半了。”
青云乐呵呵的:“这妹妹就委屈燕语了,她什么时候不是把妹妹放在前头的?虎子虽是她哥哥,但我看呐,燕语在他身上用心还不如在你身上的一半呢。别的不说,就说这药膳,还不是为了妹妹,她才那么用心的?”
我抿嘴笑笑,也不再说话,吃了一口茶才问:“哥哥不是特地来谢我的?”
青云咳了一声:“往日姑妈在时咱们不就这样迎来送往的,真要说一个谢字还不知从哪里谢起,况且妹妹这样的人,青云真说个谢字,没准你还恼了,不过来看看妹妹。”
说的我也笑了,这才是我喜欢的青云哥哥呢,感情亲厚,不用分的那么清楚的,不就是些身外之物么!
“舅妈的身体究竟如何?前日请了松风去把脉,他也不曾说什么。”我究竟还是担心舅妈太过操劳。
“前些日子家中的境况想必妹妹也知道一二,母亲就是太费心了些。眼下东南边的茶园渐渐有起色,田庄上将养了两年也慢慢缓过来了,母亲不用那么费心,自然也就好了。何况爹爹母亲心里都算想得开,松风也说了,心里想得开,那病就好了一半。倒是林爷爷,方才在前头见过了,越发瘦了。”
我微叹:“还不是为我父亲京中事故。”
青云仿佛想起什么来又问我:“说起这个,不知道妹妹听说了么?”青云见我有些茫然又说“昨夜听爹爹和母亲提过,说要聚了中州的个人联名上奏,请皇帝酌情延缓中州的贷苗法呢。”
我心中了然,祖父开始配合京中行动了, “延缓?不是听说梁英才大人已经巡视到此处了?”
“我听爹爹的意思昨日和梁英才大人提及此事时,梁大人面色极为不快,却也没有说什么。咳,说这些做什么!有的没的,咱们这样的年纪也还不大懂呢。”青云说了一半突然摆了摆手,不打算继续这样的话题。
我点点头也觉得我们两个孩子就说这些实在太闷了一些,就只挑些好玩的事情说说,聊得正愉快的时候燕语进来了,手里还托了个盒子。
青云一见就笑道:“燕语,那小子又偷懒打发你,你怎么不把他晾一边去,还理他!”
燕语摇摇头,笑着说:“他告诉我好些哥哥的话呢,何况他说他一个小厮,不好到小姐跟前来。也不费什么功夫,我拿进来也是一样的。青云少爷,您这回又给小姐什么礼物?您次次来都给小姐带东西,哪里来的那么些好东西?”
“他说你就信,那他见你就好了?”青云一面摇头一面接过东西送到我面前。
我打开一看,是一只拳头大小的墨玉杯,上面并无纹饰,杯身上略有几丝白纹,却是墨玉上的瑕疵,只是那瑕疵形似潺潺流水,显得这件东西颇有几分禅意,我一看就中意,素得这样彻底,又这样生动,一时间也拿在手上细细把玩。
“我就知道妹妹会喜欢这件东西。”
“哥哥怎么把这样的好东西送了给我?”我知道青云不把这些东西看得很重,但这东西虽然有瑕疵,但到底心思巧妙,不大容易得的。
“这东西原是一套两件,我在家就拿了他喝茶,上边也有纹样,是连云纹样。原来是极南边传过来的,还有个名头叫连云流水。玉倒是顶好的玉,只是有些微瑕,也做得有些粗糙,连个纹饰都没有,不过图他古朴也生动。我拿了一只,这一只放着也只是放着,因此拿给妹妹用。”青云一面和我看一面解释道。
我就是喜欢她这样纯粹毫不掩饰呢:“虽然没有什么纹饰,但是这样的心思可算不易得,康康很喜欢呢,谢谢哥哥。”
燕语在一旁看着也说:“呀,还真像流水,小姐你说喝什么茶用他好?”
我想了一下,还真不知道,墨玉最不容易显出颜色来,品茶嘛,也要观色,就这一点这杯子就有些鸡肋,只好笑着说:“墨玉不易显色,还真不知道用来喝什么茶,罢了,我就一俗人,常年吃药,连茶都少喝,还品什么茗,只是他这样好看,总不能束之高阁等灰尘呢。”
“说起来妹妹最近身体如何?可吃了药?”
我的病……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不要紧也不大对,很要紧也不是,反正心中事情太多放不下来,自然差一些。松风总和我说些云里雾里的偈子,我不是不懂,前世学佛学,却不学佛,因此看得透却没有醍醐灌顶的感觉。我的确没有打算把自己弄成林妹妹的样子,但是生在什么朝代都有什么朝代的命运,什么人都难以避免。既然心有所系,做不到绝情绝爱,不思前想后,是不大可能的。
如今中州形势说是一触即发也不为过。梁英才大人直接受命于京中革新派,而祖父舅舅等中州富户又连着父亲等保守派,双方从京中斗到地方,可谓剑拔弩张。中州虽然不是江南那等天下粮仓,但是却要发天下之先要求延缓贷苗法,可见中州世家的能耐非同小可。若此番成事,方严大人的革新势必受阻,而保守派必然一改颓势得以阻遏革新派前面的风头。我祖父是中州仕子文人的领袖,而我舅舅却是中州最大的地主,在这件事情上首当其冲,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幸免于这场风波,输和赢,都注定惨烈的结果。何况我的娘亲……每次想到这里,我都无法不久久停顿。
算起来胡全一众人出发也已经有近一个月了,却迟迟没有消息回来,娘亲到底如何?我心中实在没有底。
青云见我说着说着就有些沉默,知道我心中事情太多,因此只那些好玩的事情哄我,莫了,也只好宽慰一下我而已。但他心中尚且担心,又怎么能够开解我,两个人也就是相互宽慰暗自叹息罢了,不一会青云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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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祖父就在这样越来越焦灼的气氛中焦虑着,仿佛没有尽头。到了五月初一,胡全满身尘土的回来了,没有多说一句,只让陈管家收拾好娘亲原先住的院子,连祖父都没有来得及问话又打马走了。我心里极为迷茫,知道不妙,但没有见到娘亲,我始终不相信娘亲会出什么事情,我的娘亲,离开中州的时候虽放不下中州的诸多事务,但是到底是满怀希望去见我的父亲的……
到了下午,林娘、蔻珠、萱玉还有多日不曾见的点翠还有很多说不出名字的仆妇拥着娘亲直接回了她房中,连祖父都没有去拜见。我和祖父原本就在院门迎接,看到一群仆妇竟然顾不上我们就进了院子,只对望一眼,发现彼此眼中已经染上浓厚的悲怆。
等我和祖父明白过来去看娘亲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娘亲……才两年功夫,竟然瘦成了皮包骨头,蜡黄着一张脸,没有任何生气。我真不敢相信曾经笑语盈盈的一个大活人,变成这样一个活死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那个预期中的弟弟或者妹妹呢?又在哪里?我四处环顾,都不见有人抱着襁褓,难道我们尚未来得及见面的孩子就已经夭折了?
身边的仆妇一言不发都忙得团团转,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我连什么时候被祖父抱起来都不曾知道,等稍微明白过来才发现已经是在祖父房中,下方跪着胡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