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终是菩提度我缘(1 / 1)
许是大脑发育的问题,我对前世的记忆时隐时现,有时候院子里的花草会突然间触动我,于是往事浮现出来,但很多时候,那种被触动的感觉一闪而逝,然后变得模糊一片,即便我努力的回想也无济于事,在旁人看来我更加的沉默安静。我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这些行为令人揣度忧心,我只知道在娘亲怀里我有由衷的安全感。
于是,一岁的时候我拒绝抓周,只往娘亲怀里钻,实在躲不过大人一次又一次的努力,伸手打翻了林娘手中为我备着的药碗,药汁淋了林娘一身。两岁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声带似乎可以控制了,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中冲着蔻珠喊了一声:“娘娘”,一旁作女红的娘亲听了,鲜有的乱了姿态,一把抱过我,用噙着泪水的美目看着我说:“康康,康康,好康康,娘在这里。”
我也欣喜自己终于能说话,伸着小手回抱娘亲,又嘟囔了一句:“娘娘。”
娘亲听清了,更是哭得浑身颤抖:“是娘,是娘,康康,康康……”
得了消息进来的林娘和萱玉看到娘亲喜不自禁,也都红了眼圈。林娘上前宽解娘亲说:“夫人安心便是,小姐一岁晓走,两岁开口,到底是康健的孩子,莫再为旁人的话语忧愁才好。”
娘亲听了反而大恸,向林娘哭诉:“嫲嫲,若非我当日失了气度,也不会令我的孩儿一出生就先天不足,三两句软刀子,还不如康康不说话、总吃药叫我心疼!”。
听了这话,连林娘都忍不住陪着哭起来,这情形反倒是我睁着眼睛在娘亲怀中莫名其妙了。蔻珠和萱玉看着皱眉,便一个上前把我抱走,一个拿出些温柔软语哄着两人。
我终于开口说话大约给了娘亲极大的安慰,连我的外祖也特地送来了贺礼。祖父因此决定给我办寿宴,娘亲可能觉得不合适,回到房里面上带上了一丝郁色。
林娘在房里抱着我,见状劝道:“少夫人莫要为此不快,小姐自幼多病,总不见什么人,此时带着她见见,没准她也开心一些;何况为小姐冲冲喜也是好的。”
娘亲听了,沉吟了一番,方才说道:“嫲嫲,以后你也叫康康吧。”
林娘听了又看了我一眼,才点头称是。我在一旁睁着眼睛听他们说话,心里隐约明白我的行为似乎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但是,现实与前事的交替互现,总让我猝不及防,尽管我用心理清,但前世的记忆依然像是娘亲房中的山水画,在极远处一片浓淡交杂,时时出现打乱先有的宁静。娘亲每逢看见我呆楞,眼中都黯然,但却已经明显打起精神来为我操办一场寿宴。
于是,在我开口说话的第十五日,在我的生辰当天,中州的林府破例的为他的嫡孙女办了一场寿宴。
那日也是小寒节气,到了夜里还飘了雪珠子,更愈发影得院子里一片烛火的温暖。林娘和乳母为我穿上了娘亲亲手做的月白小袄裙,外套一件大红的镶了掐牙的比甲。我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也觉得精神,只是头发发黄疏落。林娘几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转身去娘亲的妆奁中翻找。乳母却突然灵机一动的叫:“呀!看门外红登登的,林嫲嫲,咱们给康康点颗胭脂梅花可好?”
林娘一听一扫阴霾,笑道:“正是呢,点上了又喜气又雅致。”便转身寻了娘亲的胭脂盒子,唤了萱玉来给我的额上细细的描上一朵梅花。打扮停妥,众人左右打量,也都露出满意的神情,便簇拥着我来到大堂。
大堂可谓高朋满座,才一进门,我就被里面的热气人气熏到了,倒不是我怯场,只是觉得这个祖父有些小题大做,张扬的行事风格令他交的朋友也都是高谈阔论之辈。这个架势,难道是我我当成男孩养的意思,还是,这个时空的人并没有什么女卑观念。
我一进门,宾客就轮番的上来恭贺献礼。有作诗的,有送礼的,倒把我夸成了天上少有,地上绝无的小美女。又见我安静,又夸我沉静有气度,将来必有一番成就云云。皆是文人雅士,就是用词也精雅过人,赋词真真绕的我头昏脑胀。
正乱哄哄中,一声畅笑由远及近,穿堂而来。我愣了一愣,心想什么人的声音这样宏亮,竟有穿透人心的特质。大家似乎也都被这样的声音震住了,不禁转头去看,只见一大和尚披着灰色的衲衣大步走进堂中来,身侧却是一个矍铄清瘦的僧人,两人一人健硕,说是和尚却满头灰白的短发直冲天去,满身粗鲁却偏让人觉得阔朗无边包容一切;一人眉须皆白,身姿矫健却又如老僧入定,粗布麻衣却让人觉得淡定从容。
众人还在惊叹何等人物,却只听刺头和尚说:“林中书,我等知你府中今日妙言如海,特来叨扰啦!”。
祖父听了当即站起来走到两人面前,先双手合十行了一佛礼才笑道:“和尚才是黠语慧言呢!”说罢,做了一请的手势。两人还了一礼,便来看我。
乳母见状便抱我起身迎过来。我心里被大和尚痛快的一笑引得心里一畅,便也喜欢这样的人物起来,几乎下意识的我便伸手去抓,却不料瘦僧一把握着我的尺关寸,为我打起脉来。片刻之后,瘦僧才有细细打量我,我知道他在对我望闻问切,便也细细瞅他。瘦僧约摸60岁上下,眼神极为清澈,体裁削瘦,虽然须发皆白但却不是仙风道骨的风度,而是观之可亲,寂然无声的景象。我心里欢喜这样的人,他让我想起一句诗来:“万物自生听”。一时间前世看过的佛禅述学涌上心来,不禁举了另一只手抓住了瘦僧为我打脉的手。我的手很小,握住拳头堪堪能圈住瘦僧的食指,那食指握起来只觉得瘦骨嶙峋,老茧丛生,我却因此感受到一种潺潺的温暖安全。瘦僧见状,索性从乳母手中接我过来抱在怀中。
瘦僧身上有种雪松明月般的清冽气息,我有些不解的抬头看瘦僧,不料他也正微晓看我,有种悲悯的神情,我心下不快:你我同属于红尘内人,你又何必做出悲悯姿态!当下也微笑起来,说了一句“福地”。我原想说“菩提”,不料含糊说成“福地”,倒也应景。
众人听了都大笑,唯独瘦僧浅笑:“昔日佛祖拈花,迦叶一笑,今日瘦僧一现,小友念佛。”说罢,把我交给乳母,对祖父说:“林中书(祖父旧官职),令孙似乎有些先天不足?”
娘亲赶忙上来说道:“可是呢!高僧高明,我家康康自出世就多病,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总不见好,这些日子越见发呆,可是有这么症候?”
瘦僧转看娘亲,说道:“倒不算什么大症候,无非先天略有不足,今后饮食作息用心调理便可。若夫人舍得,不妨让贫僧渡了她去?”
娘亲一听这话几欲倒地,仿佛心肝被生生摘了去。连祖父都脸上一僵,不知做何回答。刺头和尚站在一旁适时说话了:“李老弟,你莫怪,松风学了些岐黄之术在肚子里头,见了人就想去医。你家小可虽有些不足之症,但可是个聪明娃,又与松风有缘,他自然想渡了她去呢!”
那松风见刺头调侃他,只笑得云淡风轻又说道:“不去也罢,有缘还能相见,只是令嫒也可以学些医术,于她自己总有用处。”
松风并不坚持,也没有说出什么诡异难辨的话来,一时大堂中又回复了热闹喜气的样子。见过众人,娘亲便领着乳母及一众仆妇丫头上了招待内眷的席面,留了祖父及管家在外面招待男客。我大约明白娘亲知道祖父是文人墨客喜欢高谈纵论,但我很奇怪这样的招待方式,我以孙女的身份却能大办宴席,女眷们还能外出见男客,这究竟是什么年代?
还未等我疑惑完,就又开始了另一翻见礼。不过这下见的只是族中亲人女眷,还有外族的一些亲人。想必娘亲行事不同于祖父,只是请了族中交好的眷属,大家也都是知根知底的,也就没有围着我逗弄,不过是相见一番,我年纪还幼,也无心装载,那些什么姑太太,三婶婶的,娘亲倒是一一给我讲了,但我哪能记得住,只是高兴的时候随口跟娘亲说两句罢了,大家想必也以为我年幼不定性,也就不在意,只拿好听的话说一说。
一顿饭下来,倒也是吃的和和美美的。渐渐的客人也就有起身告辞的,我撑不住,也靠在乳母的怀里睡着了。朦胧间,似乎听到娘亲轻轻地低泣,还有一把极温柔的女声在轻声说这话:“你哥哥在外头还有事情呢……妹妹……康康大安了,你且宽心吧,有空常往家里去……房间都给你留着呢……”,那声音真个好听,简直熨帖到心里去了,我便很想睁开眼睛看看是什么人物,无奈睡意正浓,只睁了半眼,略略看到一个极白的小男孩正拿了他的小手指想摸我的唇,还没摸到就被拉走了。我一时无趣,又敌不过睡意就睡的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