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再相见(1 / 1)
来人白衣潇潇,玉面束冠,清宁俊朗的脸上淡漠得没有任何表情,只在落地的时候,浩瀚若星辰大海的眼泛起一丝波澜。
郑之湄明明久久没有动作,却在见到他的刹那微微颤抖起来。
“是青云的人么……”白狐轻轻一笑,大尾一动让郑之湄的姿势更加舒坦,“是你的熟人吗?”
林惊羽手里提着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裳的女子,正是鬼厉口中的妙公子金瓶儿,他们身后还跟着一晚上没见到人的燕虹。
“怎么回事?”李洵问道。
“金瓶儿祸乱谷内新来的师弟被我撞上,可她手里居然有秦无炎的毒烟瘴气,我一时大意被紫芒刃所伤,是林师弟救了我。”
金瓶儿狼狈异常,鹅黄色的衣衫被鲜血打湿,像是被不计其数的剑气割伤,嘴里还有不忿:“一个大男人打伤我一个弱女子,这就是你们正道之人的做派吗?”
燕虹冷哼一声,血色还未恢复,“你在我谷中行污秽之事,居然还振振有辞!”
金瓶儿大笑,容颜美丽异常,“分明就是他们修为不够贪恋我的美色,反倒要来怪我……”她话还没说完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斩龙剑已经横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稍一动作就会随时被割断脖子。
林惊羽看着鬼厉,语气淡漠,只有两个字,“放人。”
鬼厉扫了一眼金瓶儿,小灰在他肩上吱吱叫,显然不希望他救她。
“臭小灰,你给我闭嘴。”金瓶儿并不敢乱动,心里把秦无炎那厮骂了个遍,那些瘴气到头来呛到了她自己身上,被斩龙伤得五脏六腑都生疼。
鬼厉看着白狐,“……白姨?”
九尾狐舔了一下毛发,显然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叫什么白姨,叫我小白。”说着,她九尾一甩,把郑之湄给抛了出去。
失去重心的她,不需要调动任何的法力使自己落地。
因为在瞬间的片刻,她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宽厚。
清冽。
让她安心。
郑之湄没有去理会满谷的师兄弟们摆开了怎样的阵势要困住狐妖和血、妙二位魔道成名的高手。
她没有去理会他们是怎么离开焚香谷,她做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她觉得自己看到的画面好像定格,她所处的时间和空间都定格了。
他的眉,他的目,他的鼻,他的唇,他的下巴。
拼凑在一起,还是她记忆中那个丰神俊朗的人。
“还好吗?”他问。
“我没事。”她说。
两个人已经到了地上,林惊羽一手还揽在她的腰间,她的手也抓着他胸前的绸衣。
孙图在得到大师兄停止追赶的命令后,一转身就看到一双璧人相拥在一起的画面,男的白衣胜雪,女的红衣如火,相偕站在一起。
如果这场景没有加进一个黑了脸色的大师兄,那当真是美得可以入画。
“咳咳……咳咳……”孙图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大声咳嗽了起来。
郑之湄听到声音,松开手慌乱地从他怀里退出来,侧过身,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李洵的神色很难看,是那种想要发火却发不出的难看,“玄火鉴呢?”
“我嵌在玄火坛二层殿里了,没有被他们拿走。”
“你故意放他们走的?”
“是。”
“云之湄。”
“师兄,你用不着明知故问。”她抬起头看着李洵,又看了看各自收起法宝的师兄弟们,山谷前哪儿还有那硕大的白色身影,“反正你也没有真心想要为难他们,要不然哪能这么快就让他们离开。”
“我放什么水。”李洵用力握着九阳尺,紧得有些厉害,“他不是张小凡。”
“嗯,他是鬼厉,我知道。”郑之湄也坦言,“真交起手来我也打不过他。”
“私放妖物离开,私放魔道之人离开,那些借口,你见到两位师叔再说吧。”
郑之湄抿着嘴角,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走上前来的林惊羽,心跳顿时跳漏了一拍,而后拍拍都紊乱,没有任何节奏。她不敢回头。
燕虹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抬头看空无红影的黑幕。之湄根本不知道师兄为什么生气。
他不是因为逃走了一只狐妖,也不是因为逃走了两个魔道高手,而是——
一是焚香谷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二是……二是那人还是张小凡。
现在南疆局势危殆,还不是跟魔教起冲突的时候。
“大师兄,燕师姐。”
“什么事?”
那名弟子恭敬道:“二位长老在主殿等着各位师兄师姐。”
李洵收起九阳尺,扫了一眼从刚才起就在装睡的火麒麟,然后目不斜视地飞身而去。
“嗖嗖”几下,不断有弟子跟上。
火麒麟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琥珀色的大眼很无辜地看着郑之湄。
“抱歉啊,阿火,你接下来供应的吃食,估计又要减半了。”火麒麟是郑之湄在养并没有错,毕竟也是她提议让它留下来,然而一应物资工资都需要李洵点头才行。
“呜——”
“咳咳……咳咳……”她捂着嘴巴咳嗽起来。
“怎么了?”
郑之湄摇摇头,“咳……没事,被冷风呛倒了……”
林惊羽看着对方隐隐苍白如纸的容颜,微蹙眉头。
她的身体,不好吗?
焚香中谷的主殿名唤“山河”,上首最中间的那张椅子空着,两边分别坐着上官策和吕顺。
上官策还真不是从前郑之湄看到的周隐模仿的那样,他的气场很淡,淡到几乎看不出来这是一个修真的人,就算有那张刚毅隽刻的脸,也跟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区别。所以早些年的时候,郑之湄真的不明白,怎的连吕顺师叔都没认出来。
不过后来知道,上官策几百年待在玄火重地,深居简出,与从前的立南一样,鲜少出现在弟子们眼前,而他和吕顺从年轻的时候就互看不顺眼,彼此能少见就少见。
这里还有郑之湄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娘亲没有爱上朝夕相处的师兄而是爱上了长年见不到面的父亲。
想来,情之一事,本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郑之湄自知胡闹,从站定在山河殿开始,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与她一起跪下的,还有李洵。
“二师叔,四师叔,是弟子失职,让妖魔逃离了焚香谷。”
吕顺冷哼一声,冷眼看着这两人,“之湄胡闹,你也跟着胡闹,不马上出手还跟他们废什么话,你是怕你的师弟妹们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成?”
“弟子知错。”
“你知什么错。”
“师叔,白……白狐是我放走的,不关大师兄的事,他也是担心我出事,才误了出手的机会。”
吕顺继续冷哼,“你们睁着眼睛说瞎话,可别把我们当瞎子。”
郑之湄敛了神色,“二师叔和白姐姐相处三百年应该知道她的性情,焚香谷与狐族之间的大仇并非不可调和,因为玄火鉴的缘故互有损伤,纠缠到此也就为止了。白姐姐身为狐族,不,也可以说是妖族领袖,她也分的清楚大义和大是大非,她只想找个平安之地让族人安康繁衍,在如今的节骨眼上,她不会……”
“愚蠢。”吕顺看样子是要冷哼到底,“狐狸精的话也能信!”
这时,一直未执一词的上官策缓缓开口,“老四,此事我们与谷主早已商议过,你又发什么火。”
商议过了?
商议了什么?
商议了要放九尾天狐走?
李洵也有吃惊,再在上首,见到上官策对他点了一下头,显然是对他此次还未表明的决策做了肯定的答复。
郑之湄撇了撇嘴,什么嘛,害得她战战兢兢以为要受罚。
吕顺看着大庭广众之下拆他台的人,也不好发作,问了一句燕虹的伤势,然后对着两个小辈开口说:“都起来吧。”
“是。”
“是。”
上官策看着在场唯一一个显得极其突兀的人,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碧剑之上,“斩龙剑,取南疆极苦之地万载绿晶所铸,和玄火鉴上的碧玉出自同处,乃洪荒馈赠。”
林惊羽上前走到殿中央,拱手一礼,“青云门弟子林惊羽拜见两位前辈。”
“你倒是像他……”上官策前一句还平静怅然,下一句却话锋陡转,“谁给你的胆子夜探焚香谷,这里可不是青云山。”
“师叔!”郑之湄急急忙忙开口,“他救了燕师姐!”
“这是两回事。”吕顺悠悠地开口,虽然他看上官策不过,但是对方对林惊羽发难这个行为还是正中他下怀的。他十年前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年轻人,跟之湄之间没有一个明明白白说法的暧昧关系尚且不提,就个人来说,什么毛病,自以为有斩龙剑在手就了不起,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半点都不懂什么叫做尊师重长,为人倨傲又清高。
吕顺显然刻意忽略,他们培养的焚香谷的弟子,骨子里也是这般。
他对着燕虹和孙图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把之湄拉到一边,“我听阿洵说,三派出了死亡沼泽后就各自回去了,你没回青云山却到南疆来了。”
林惊羽倚剑抱拳,态度不卑不亢,“西方沼泽匆匆会面,晚辈与鬼厉尚有往事未解决,故而一路跟着他,来到了焚香谷。”
上官策开口:“听闻当年林师侄以斩龙剑指道玄掌门,堂而皇之护着鬼厉离开青云山,这才成就了今日杀人不眨眼的魔道血公子。”
“师叔!”
郑之湄顾忌着燕虹身上有伤,不敢真的用大力挣脱,孙图也拦她拦得紧。
可她真的忧心林惊羽。
那是他的痛。
上官师叔一言探到关键处,分明就在诛心!
“林师侄可曾后悔当年行径?”上官策仿若未见郑之湄的忧心,深如井潭的眼里不辨喜怒,问出来的话还是一如他气场一般的淡然。
“不曾。”
“为何?”
“我护的是张小凡。”林惊羽一身白衣站在红梁红柱的大殿上,他面对的,是别派几乎不出世、连师门都要敬重和忌惮的人物,但他依然可以坦然又无所畏惧地说出心里的话,“是张小凡,不是鬼王宗的副宗主。”
上官策看着他,不再言语。
吕顺回到一开始的话题,“看来林师侄是把我焚香谷当成无人之境了,难道这就是青云的规矩?”
“事急从权,晚辈担心鬼厉和金瓶儿不利于焚香谷,故而擅闯。未曾通报,是晚辈之过。”
吕顺撇着嘴,看了一眼下边的之湄:“焚香谷还没有到连一个人都护不住的程度。”
郑之湄一怔,没有动作了,乖乖地站在了一边。
与她一道垂眸不语的人,还有林惊羽。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
路途中有碰到一位叫作“周一仙”的前辈,他也向那个叫作“小环”的姑娘测字,以求安心。
郑之湄对南疆兽妖有什么作用,他知,其血其肉可以滋养促其快速恢复。
但当他看见汇集和金瓶儿到了南疆是要进入焚香谷后,免不了惊起一身冷汗。
鬼厉要复活碧瑶,他知。
鬼王宗收复了夔牛、黄鸟之类的奇兽需要驯服喂养,他知。
然而鬼道之术、所谓黑巫族的还魂异术、神兽魔兽的驯服,如果还是要把身为巫族之后的她牵扯进来,他怎么等得了通报焚香谷之后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