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海底深(1 / 1)
“师兄……林师兄……”
环境很黑,底下的泥土很软,如果不是有两把剑发出的光芒,郑之湄什么都看不见。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时辰。
四周无风,可两个人浑身湿透,漫起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吞噬。
从他的身上弥漫出血煞的魔气,那是从黑水玄蛇的身上来的,又加之无情海水的浸泡,宛如一具地狱的鬼神,几乎没有半点生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斩龙剑碧波荡漾的缘故,林惊羽的脸色竟苍白得隐隐透出一层青色,任凭她怎么叫,他都没有睁开眼睛,眉宇牢牢紧锁,仿佛在承受什么万般痛苦的折磨,整个人竟是微微颤抖。
她很害怕。
“师兄……你说什么……”
看到他嘴唇抖动,郑之湄俯下身体,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细细分辨他说出来的话。
“疼……”
话语若游丝,直直钻进她的心里,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在喊“疼”。
他说他“疼”。
郑之湄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置身于黑暗之中,无尽的黑暗,亘古的黑暗。
“……冷……冷……”
冷,他又说“冷”。
她用力扶他坐起,拥着他,然而她身上皆是海水的冰寒。
火。
他需要火。
他们都需要火。
脑海中闪过燕虹掌心的青光,闪过李洵九阳尺上焕发的火红光芒,闪过焚香谷这两人在对敌时信手驱动的火灵之力。
一点。
两点。
越来越多的火花在他们周身绽开,一圈又一圈,愈是盛放,愈是明亮。火焰的红花,纯净无烟的红花,在静静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盛开着。
昏睡的人好像有了动静,郑之湄觉得肩颈窝处有温湿的气流有一下没一下地微弱喷出。
“师兄,你还好吗?”她又试探性地叫了几下,“师兄?林师兄……”郑之湄身形一怔,浑身像是淌过酥酥麻麻的电流。
他……他在干嘛?
她愣得一动都不敢动。
脖颈处被什么柔软摩挲着,有舔舐的感觉,还有牙齿的轻啃。脑海里无比清楚地知道,那是林惊羽的嘴唇。
轰——
郑之湄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泛到肌肤表层,烧得她几乎要跳起来,然而身体牢牢被对方禁锢在怀里,就像怕她跑掉一般,两只手反复在她后背上游走,以示安慰。
慢慢往下,那种吻咬慢慢往下移,他的额头,他的鼻子,他的嘴,在她衣襟领口之处胡乱拱着,没有任何章法,灼热的气息也不知道烫得哪一方不能自已。
“冷……”
他还在叫冷。
带着浓浓的鼻音,低沉,沙哑,活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叫得她心头一软。
没什么,林师兄只是意识不清楚,她这样告诉自己,没有什么的。
在后背的大手移到了前面,扯开了她的衣襟伸进去,突如其来的冰凉让她一颤,可随之而来的亲近更是让她的心怦怦狂跳。
外衫有束腰地关系垂缠在腰间,里面的中衣也松松垮垮被人褪下,露出白玉般的细臂。上半身唯一的遮挡就只有那件胭脂色的肚兜,此刻也被毫不留情地摘下,大片白皙似雪的皮肤就这么直接干脆地赤露出来。
他的指节粗硬,有长年使剑磨出来的茧,滑过她的寸寸肌肤,激起细细的战栗。与此同时,对方竟然埋在她身前,含着她胸前的柔软,吮吸啃咬。
“嘶——”
她忍不住发出痛呼。
很强烈的侵犯,弄得她很疼。
她羞涩万分,觉得难堪到了极致,全身上下臊得滚烫。
后脊背一阵凉意,她被按在了地上,那个拥着她的人依然不肯放开,沿着细白的脖子往上去,不受控制地吻向她的耳朵、她的额头、她的鼻尖,她的嘴唇,攫取着她口中的一切,不给她一点的空间,仿佛连呼吸也要剥夺。
郑之湄心跳如雷,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耳边响起自小文敏师姐关于女子知礼守节的教导,又响起小诗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拉着她讲些的那些没羞没臊的悄悄话。
她分不清楚,什么是自持,什么又是外放,什么是无欲,什么又是情感……
血液轰到脑袋上,炸得她晕晕乎乎。
就在郑之湄觉得自己要因喘不过气而窒息时,林惊羽猛然松开了她。
他醒过来了。
清醒过来了。
正是因为清醒,他才明白了自己正在做什么。
四方圈圈都是火,火红色的光夹杂着斩龙剑和铸犁软剑的青白色光,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干了,却又布上了一层汗。
不,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躺在地上的姑娘衣衫半褪,上半身没有半点遮挡,此时撑起身体,长发倾泄下来,半遮半掩地覆住裸躯。大片白皙的肌肤如凝脂,染上粉红的光泽,春光美艳。
他刚刚,刚刚……
那样抱着她,那样吻着她,那样揉弄着她。
她略侧着身,脸红得似乎是清透的,连同披散的乌发、雪白的绸衣一起,更衬得胸口和唇边的血花红得刺目。
林惊羽偏过头不再去看,觉得自己身上烧得滚烫,体内的寒意早已被驱散了七七八八。
是黑水玄蛇的妖煞蛇毒太过凶魔乱了他的神智,是冰寒彻骨之中要寻求温暖的慰藉,是蚀骨的疼痛无法让他克制,还是本身的欲望驱使他做下这样的事情……那种意乱情迷,那种缠绵悱恻,她的温暖,她的柔软,让他不愿停下,彻底惑乱了他的心智。
一道真气走岔,其余的悉数乱蹿游走在他的体内,搅得他一口血喷了出来,大咳不止。
斩龙剑“嗖”的一声飞到他头顶盘旋,剑刃若秋水盈盈,碧色的光芒将他笼罩。
郑之湄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听到了他的咳嗽声,看到他吐出来的血液呈现黑紫的颜色,一颗心提了上来,越发慌张。
抿着嘴唇,上面被咬得破了皮,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凌乱地纠缠在她心头。
好不容易等她收拾好自己,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如墨漆黑的眼睛,像是一汪深潭,正复杂地看着她,在黑暗中亮得分外惊人,散发着深深的光。
“师、师兄……我……”她的声音细若蚊呐,脸红过耳。
“对不起。”这三个字林惊羽说得很认真,字字清晰。
郑之湄摇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谁都会在绝境之中寻求可以生存的浮木,谁都会在刺骨寒冷之后寻求温暖的存在,谁都会在虚弱的时候没有清明的神思,何况,他确是受伤了不是吗?
“郑师妹,我……”
“师兄!”她打断他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听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些话。
想起龙首峰的行事,想起戒律堂的行事,想起林惊羽的行事,他是不是要说,“我会负责”、“我会承担”之类的话。
不,她不想听到,不想听到他说这些。
“林师兄……”郑之湄低下头,咬着有破口的嘴唇说:“算是……算是我报答师兄的相救之恩,谢过师兄没有丢下我……出、出门在外,意外频发,谁也不知道会碰到怎么样凶险未知的情况,就像我们刚刚经历的那样……既然在海里的时候师兄没有想过男女大防以我性命为上,我的心也是和师兄一样……反、反正,能活下来就好……”
她磕磕绊绊地说了一通,说完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惊羽沉默地看着她,不发一言,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事。
最终打破这一沉寂的,还是他咳血的声音。
“师兄,你怎么样了?”明明看起来像是中毒的痕迹,可他的嘴唇却是苍白浅淡得异常。
林惊羽摇头,强撑着气息,隽逸的脸上依然无血色,“还好,是蛇毒漫入我的体内……”说着,他终于注意到了他们周身的火焰。
道家求道。
天下柔弱者莫如水,然上善若水。
青云弟子擅水,从镇山神兽乃水麒麟就可见一二。
门内弟子大多使得一手极佳的水系法术,年轻一辈中更是以齐昊为最甚,寒冰所到之处,就如同海上冰川,给人以铺天盖地之势。
而青云弟子倒也不是不会火系功法。
但是——
这样的火焰,像是盛开的红色花朵,纯正透彻,他只在李洵出手的时候见到过,哪怕是当初那火麒麟所喷射出来的火,都不是这样的色调。
“你怎么会焚香谷的御火术?”
郑之湄一愣,随之坦言:“我也不知道……只是刚才你一直在说‘冷’……情急之下想到焚香谷的师兄师姐,就这么出来了。”
闻此,林惊羽不再细问,把疑惑按压在心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远处传来什么重物拖擦的声音,“窸窸窣窣”。
郑之湄大惊,“是黑水玄蛇!”
话音刚落,两个幽绿色的大灯笼就到了他们跟前。
黑色的大影吐着信子,火光掩映得它巨目圆睁,口中仿佛还有丝丝黑气喷出,巨大蛇躯不停在原地扭动。
“把焚火灭了。”林惊羽本能地把郑之湄护在身后,斩龙剑已经挡在了前面。
“等一下……”她游移不定,知道林惊羽的意思,焚香谷的法术对兽类本身就具有极大威胁,而面对这上古魔兽,怕是会激怒它。
然而——
“它好像怕火……”
“确定?”
像是印证着郑之湄的话,黑水玄蛇摇头摆尾地往前凑了凑,待嗅到什么之后,又直起了蛇身,在半空之中,那颗硕大的蛇头,在獠牙之下,鲜红分岔的舌头不停地在空气中伸缩着,望着下面如蝼蚁般的两人,轻声嘶吼。
如今的状况,两人根本就没有半点胜算。
攻与不攻,好像都是死。
“师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黑水玄蛇的血盆大口里滴滴答答流淌着黑色毒液,就落在他们身前,腥气扑鼻,闻之欲吐,“你信魔教的人吗?”
“什么意思?”
“当时我和师姐离她最远,如果是要找一个诱饵扔进海里,她大可以选择重伤的师姐或者是离她最近的小凡……”她一只手拽住了林惊羽的衣袖,动作做得和她的话一样颤栗,“我想试试……”
林惊羽一个反手握住那纤细的手腕,脸色苍白得异常,他身上的痛苦并没有减轻,反而随着黑水玄蛇的到来有愈演愈烈之势,“你别……”
“是你别动!”
女子高声打断他的话,一双美目里藏着薄怒,眼底有泪花在闪动,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生气,又或者是因为其他,她要哭,或者说,她在哭。
“我可以!”
再次开口的话已经有呜咽的腔调,郑之湄看着那碧波流转的光芒,她刚刚,刚刚竟然又和斩龙有了感应。
林惊羽都这样的情况了,他居然还要用斩鬼神!他要孤注一掷用斩鬼神!
她怎么会忘记掌门师伯的话,短期之内不能再妄动斩鬼神了。
当时那样安然无恙的状态下都伤得那么重,刚何况是现在!
他这是,不要命了吗?
“……你信我!”
郑之湄挣脱开他的禁锢,伸手一张,扎眼的功夫,软剑就到了她的手里。
御空而起,铸犁挑起一朵又一朵火红色的小花飞舞在她的周围,衬得她容颜昳丽又坚毅,白浅的衣色顿时被映照得红艳夺目。
不过是手掌心大小的火焰,两个一簇,三个一拥,最后竟串联在一起。
熊熊烈火在她周身盘旋,隐约出来某种兽形,轰然朝黑水玄蛇而去。
巨蛇一声狂怒,发出了如野兽低吼般的闷响,继而张开大口,露出獠牙。
长条状的火焰,轰入黑水玄蛇的大嘴,发出巨响的那一刻,似是有一条火龙在怒啸。
郑之湄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因为她是操控者;可她又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她以为是再普通不过的焚火,在她的手上,像是顿时有了生命力。
落地之时,身形不稳,一个踉跄跌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还好吗?”
郑之湄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眼睛直直地往黑水玄蛇逃窜的方向看去,直到绿光并着火光一起湮没在漆黑之中,她才大松一口气,嘴角挂上浅浅的笑意:“看来……我不仅是灵兽的朋友,还会是凶兽的克星……”
林惊羽紧皱的眉毛并没有放下来,低喝了她一句:“胡闹!”
“我也想,也想偶尔,能够护你一次。”她抬起头,看着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林惊羽望着这一双眼睛,明明四周已经再度暗了下来,他却仍旧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火花,红色的火焰,很美,很漂亮,似是有温度一般,暖暖地在他周身氤氲开来,却烫到了他的心里,灼得心跳漏了几拍。
见他突然伸手捂上胸口,郑之湄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林惊羽稳了稳心神,没把那异样的情绪说出口。同时也是思绪清楚起来,太极玄清道根本压制不住的蛇毒翻涌得厉害,搅得他五脏六腑都生疼生疼,握着斩龙的手紧了几分,关节处泛着触目惊心的苍白。
“没什么。”他抬头看上方,“我们要从这里出去。”
“无情海底……”郑之湄想起落海之前的状况,“上面的万蝠古窟说不定已经塌了。”
他们不可能在这海底找出路,什么都看不清,万一又碰上黑水玄蛇席卷重来要怎么办?
可是,要怎么破海,甚至,要怎么破了大地,破了大山?
他们没有这样的本事。
林惊羽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碧剑,这个动作被郑之湄捕捉到,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已经听到他说:“没有神剑御雷真决的挡斥,说不定可以。”
“不行!”她摇头,说得斩钉截铁,“不行!”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有一丝生机。”
她能够感受到他的虚弱,声调之中没有平日里的低厚,身形也不复往日那般挺拔如青松,还有斩龙剑,“嗡嗡”的轻颤声让她的心一阵又一阵撕扯着。
“我们都要活。”他说,“之湄,我们都要活。”
是“之湄”。
他叫了她的名字。
“活”这个字对郑之湄来说一直很简单,她在青云山上活得很好,每一天都活得简单又快乐。
但是现下,她怎么能用他的殇,去换她的活……
“你信我。”林惊羽继续说,说得很慢,像是确保她能够听见每一个字,“青叶祖师传下来的真法剑决有毁天灭地之势,我们可以从这里出去。斩龙护主,我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上去之后,以驭雷术破空,书书他们一定不会放弃找我们,绝不会离开空桑山……”
最后,他说:“抱紧我。”
郑之湄强忍眼中的湿意,伸手环住他的腰,心念法决,软剑发出滢滢的波光,剑长了好几倍,竟将两人缠在一起,牢牢扣住。
耳边是曾听到过的真法口诀,还有熟悉的斩龙的龙啸。
郑之湄心中越来越平和,越来越清明。
生,一起生。
死,她也不怕,黄泉碧落,她也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