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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竹峰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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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河阳镇,不同于汉中渝都。

虽说这里也是三教九流皆有,但因属青云山脉地界,魔道之人寥寥,有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微末小派。

而此刻,一家叫做“颜如玉”书馆外,聚集了大片的青云弟子,远远瞧过去,几乎是一水儿的浅色装束,仙气逼人。

有一手叉腰,一手揪住师弟耳朵的粉衫女子,那是田灵儿。

有一板一眼向大师兄禀告巡查情况的,那是林惊羽。

当然,有站在一边充当旁观者的,例如曾书书和小竹峰师妹俩。

在戒律堂面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尤是听得林惊羽回禀说“颜如玉并无门下弟子光顾”时,郑之湄心中有几分窃喜,那是一种做错事却不被人抓到把柄的小小得意之感。

齐昊弄清这些师弟妹们的关系。有所谓走散,有所谓找寻,有所谓闲逛,他的思绪转了几个弯,其实已经有了计较,存了念头放过这些人。

毕竟,也是没有证据不是?

齐昊温雅一笑:“……既是如此,各位在镇中自便就是了。惊羽,我们去别处看看。”

“是。”林惊羽侧眼看到小凡被揪的通红的耳朵,心中升上几分不快,在大竹峰的忿忿还未消下此刻又浮现出来,而那所谓“行凶者”此刻正娇意柔柔看着师兄齐昊,瑰姿艳逸,目光潋滟。

顿时,他更是微微薄怒。

大竹峰那般地方,还有这般那般的人……

“惊羽。”张小凡走到好友身旁,“你去做你的事就好,咱们有时间再聚。”见对方不答,张小凡大概知道他在不悦什么,便说:“师姐带我长长见识,是我自己乱跑的。”

林惊羽终是没有发作,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转身跟上几位师兄的步伐离去。

戒律堂的人,个个身姿挺拔,似乎占据了天地浩然气,和煦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们身上,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带着丝丝流转。

“别看了,齐昊师兄都走远了……”

“要你管!”被戳中了心思,田灵儿撇嘴,转移话题,“我还没说你呢,拐带我小师弟!”

曾书书否认青梅竹马的说辞,“怎么能是拐带?小凡这么大一人了,又不会丢。”

“灵儿。”陆雪琪开口,“我和之湄就先走了。”

“之湄,之湄和我们家小凡一样第一次下山吧?不再逛逛?”

田灵儿的活泼灵动也吃遍青云七脉,不输给曾书书。虽然水月师叔总不喜欢爹爹,但有娘亲的关系,对她总是极好的,而小竹峰也是乐于亲近的第二处家,毕竟那么多女孩子,总比家里边的师兄们秀色可餐得多。不过自小凡来了之后,她也专心训教小师弟,小竹峰去得倒不似小时候那般勤了。

对田灵儿来说,小竹峰一众师姐妹,她最亲近文敏,会和常人一样远观仰望陆雪琪,也与之湄小诗一道闲聊玩耍。

“不了。”郑之湄摇头,语气温婉,“若回去晚了,也不太好。”

“你买了什么?是鱼吗?”

“嗯。”她点点头,“买了两尾……金鱼。”

金鱼。

两尾金鱼。

白色的金鱼,带有红点。

“做宠物啊……”田灵儿摸着下巴,“小凡也从黑竹海捡了一只灵猴养,叫‘小灰’。”

“灵猴!”曾书书来了兴趣,“我得去瞧瞧。”

“上次你差点把我爹的灵田给烧了,还敢上大竹锋?”

“咳……”曾书书看了一眼陆雪琪,“意外,意外……”

回去的路上,依旧只有两人。

曾书书长篇大论的护花宣言被陆雪琪安然不动地直接忽略,田灵儿调笑他只摸摸鼻子也不觉得尴尬,为了还未见面的灵猴竟立刻屁颠屁颠吆喝起田不易的灵草来。

陆雪琪半分没有解释颜如玉的事情,师姐们两人相视一眼,彼此心意尽在不言中。

路程之中,有童音脆脆蓦然响起,一男音一女音,似是两个调皮的小孩子——

“你倒是给我们取个名字呀。”

“否则总是‘金鱼’‘金鱼’的,还以为你在叫那个惊羽师兄……”

“惊羽师兄!”

“惊羽师兄!”

郑之湄一惊,差点将手里的鱼盏摔出去。

果然,动物都识得人性,小小水鱼也知晓人情世故。不能通灵的,其实只是人而已。

也不怪它们坏坏的小心思,到底,还是自己心性不够坚忍,才会让这些小东西钻了空子,破了自己刻意闭合的通灵之能。

她觉得懊恼,打定主意以后不能随随便便接近什么虫鱼鸟兽了,也不能随随便便发呆愣神,否则恰巧身边就有异于人类的旁观者,难保什么时候会有突如其来的惊人之语?

对,回去以后就闭关。

大大方方走,大大方方回。

见识过小小繁华烟火的人,一直将这种愉悦的心情持续到晚间。

原本在屋舍庭院之中使剑是陆雪琪独有的习惯,她道法高深,锤炼功法之余最喜雕琢剑法。所谓剑感,大多不是在武殿校堂之中就能产生,生活气息浓厚的地方,才是万源之本。

只是眼下雪琪师姐不在,郑之湄也懒于寻求什么别的去处,心中憋着一股奋奋然想要好自喷薄一番。

于是站立庭中,抬手往腰间伸去,轻翻腰带,一抹银光刹那间已经到了她的手上。

那是一柄软剑,薄如轻蝉,通体莹莹。

青云满门,剑侠辈出。

虽然不是人手一柄长剑,可是使剑,到底是传统。

郑之湄的剑,名为“铸犁”,取“铸剑为犁”之意。

软剑乃是“百刃之君”,铸犁剑更有“剑中君子”的美誉,耍将起来体态仪仪,风骨奇高。

这把剑虽谈不上什么九天神兵、仙家至宝,却也大有来头。

数千年前正魔大战,青云门开派祖师青云子率领四方正道之士大败魔道。经此一役,生灵涂炭,民生凋敝,山川大海均是烽火血染。

青叶祖师于通天峰上感慨黎民之苦,在瞧见山脚第一缕人烟之后,动辄下山。

食一饭,饮一水,以自身一把佩剑换取了那户农家一把废弃的锄头。

“铸剑习以为农器,放牛马于原薮,室家无离旷之思,千岁无战斗之患。”

兜兜转转,沾染道家玄法的武器终是回到了青云山上,有能工巧匠者重新熔铸,知此渊源,取名“铸犁”。

而那户农家,千千百百年过去,成了一庙村落,是为草庙村。

郑之湄是在得剑之时知道这个典故。

问了一句“草庙村在哪儿”,师父也不答。

起初,她也是不习惯无耍软剑,尤其是在拿了七八年的钢剑之后,更加觉得柔态的兵刃极不顺手,哪怕是劲鞭也好过这个。

在使用软兵器这点上,曾经的郑之湄很是歆羡田灵儿,也是学着她,后来的郑之湄也将兵器缠与腰间用作亮丽银光的装饰束腰。

对方的琥珀朱绫是苏茹师叔年轻时候的法宝,也是自小用惯了的。朱绫一出,凤舞九天,漫天的红绸亮眼夺目,像是天地间的灵气都被她占尽了。

对比当时的郑之湄,一套剑法练毕,身上的绸衣都是刀刀口子,更有地上还有些许破碎的布料。

“……还好你没往自个儿脸上呼,要是这漂亮的小脸蛋刮花了,长大以后有你哭的。”文敏师姐一边给她纹绣新衣服,一边数落她。

所谓熟能生巧。

好在,练习多了之后,也能熟练驾驭。肯下一番苦功夫,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也是这样,郑之湄才慢慢体会到软剑也有软剑的好。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远攻迅疾,近搏捷敏。

这是师父赐给她的,能得师父赐剑,也就只有雪琪师姐了,郑之湄喜滋滋地想,有几分的能力便做几分的事,可也不能太不争气了不是?

沉浸在自己天地里旁若无人的郑之湄当然不知道,此刻在望月台上,又有另外一番场景。

那是孤悬在半空中的悬崖,乃整个小竹峰最高之处。

月色极美,世所罕见,好似梦中仙境。

就像一甲子举行的七脉会武一样,望月台也有六十年一次的会晤,两者相隔三十载。

正月里年初,月半时光,清辉袅娜,七脉首座齐聚,或携其首徒,或携其爱徒,清谈道法,共畅天下正道。

“今日你带之湄下山了?”

“是。”

两道窈窕的身影面向而站,身披华光,一月白,一皎白,正是水月道人与爱徒陆雪琪。

女人长长不说话,只有夜风刮起了她的几缕发丝。

半晌,听得到一声叹息,“为师对你的期望与旁人不同,哪怕是你大师姐也及不上。这一点,你可知?”

少女容颜绝美,清冷的眼底泛起真挚的水波,“雪琪知道。”

“可同时,我对之湄的期望,也是与旁人不同。”

“不知师父对师妹的期望是什么?”

水月动了动嘴唇,看着周围浩瀚的星辰,那一颗颗璀璨的繁星就像是女孩一眨一眨的眼睛。“没什么……”她低声说,“你先回去吧。”

“是。”

夜色有些凄清,还有些凄冷。

水月自然是说不出口。

文敏是不同的。她是第一个弟子,她是她最大的安慰!

雪琪是不同的。她是最出色的弟子,她是她毕生的骄傲!

而之湄——

纵然言行之中有百般严苛不满,她也无法否认她的内心,寄寓在之湄身上的,是她最平凡的期望。

之湄,是她最纯粹的初衷……

护她羽翼之下,长安一世。

凄风冷月,若是能够回到数百年前的年少就好了,澄澈明媚……

梳洗罢,年轻的女孩只着中衣倚在案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案上白瓷清波,轻轻皱眉,似在思索着什么,柔顺细长的青丝披在肩头,容颜安静婉丽。

南窗开了几寸,夜风拂灌而入,有丝丝黑发在她脸畔舞动,浴后沾染的晶莹水珠,也在轻轻颤动。

“那你们说,不想叫‘大白’和‘小白’,那想叫什么?”

圆碌碌的鱼泡大眼在水面上一眨一眨,嘴里打出好几个大泡泡。

“跟什么‘小灰’一个水平……叫‘白银’!”其中一尾这样说道。

“白银?”郑之湄撇嘴,葱玉似的指尖戳到滑溜溜、软绵绵的鱼身,“那你岂不是要叫‘黄金’?”

“黄金好,就黄金!”音音软糯,像是极兴奋的样子,小白金鱼沉到水底,游了好几个圈圈又回到水面。

“好什么呀,俗!”

道家霁月清风,哪里能够取“黄金”“白银”这样俗气的名字。

“哼!”有鱼不乐意了,“你先前还说你们厨房的猫是青菜香菇呢!看出来了是不会取名的!”

“哟……”郑之湄往水面大吹一口气,吓唬它们:“不高兴?行啊,那我就把你们丢给‘青菜’和‘香菇’,反正它们也许久没吃荤腥了……”

“你敢!”

“你敢你敢!”

金鱼交错相游,盘桓在鱼盏之内,两色暇白互为掩映,淡雅无双。

她不懂鱼,但也知道白色雪莹的鱼种极少,尤其还是像这样不似头顶红冠、反而是鱼尾抹抹殷红的。

脾气还不小啊,她想道。

“这样——”郑之湄手节敲打着木案,“白色果蔬,山药,荔枝,自己挑。”

“好吧……”小女音稚气,“荔枝就荔枝。”

“勉勉强强,我也同意了。”

还挺难伺候,她叹了一口气,起身都到灯架便吹灭了蜡烛。

躺在床上的时候,郑之湄暗暗决定——

这两尾金鱼……暂且晾着。

省得到时候投入虹桥碧潭,将不三不四的小家子气带给了灵尊。

还是让她先好好训导训导。

一盏小白缸,她还不能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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