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饕餮之刑(二)(1 / 1)
东屋里,毕老爹半躺在地上,手捂着心口,脸涨得通红,表情颇为痛苦。他方才坐在炕上,起身想拿茶壶儿,哪知浑身上下突然有如针扎蚁爬般难受,几个大穴位更是疼痛异常,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茶壶儿也摔碎了。
“爹,你怎么了?”容安奔进来扶起了他。
“哎哟……我……我的壶啊……”毕老爹看着那一堆碎片,心痛至极。
“爹,别管茶壶了,您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哪儿不舒服?”杨柳着急问道。
“浑身都难受,从上到下都在疼……”毕老爹咬紧后槽牙,指指身上几处穴位,估计女人生孩子也就这么疼了吧。
他这一说,容安脸色都变了,这几个都是人体大穴,一块儿疼还从未见过。
杨柳也不解,因为这几个地方她都不知道是哪儿,所以她只能着急的提醒容安:“快带爹去看郎中吧?”
容安让杨柳看着人,去后院把容易拉了出来,套上马车,再将毕老爹了上去。杨柳将院门上了锁,三人一起往村里奔来……
鸡鸣村的长驻郎中只有一位,就是开头出现过的那位胡郎中,像陈府和马府都是专请的排河镇仁医馆有名的大夫,常年丢了定金随时待差的,寻常百姓便只能求医这位胡郎中,胡郎中大名胡有财,是个年纪近四十,未曾娶妻,孤身住在自家祖传的老房子里的中年单身汉,与张家中间隔着一条下河的窄巷,算得上是多年的邻居,门口常年挑着一块麻布招牌,上书胡家医馆四个大字。平日里除了给人看病配药,行踪都是独来独往,没甚朋友。村里的人头疼脑热小病小灾都会去找他,可若是生了大病,都是用牛马车拉去镇上或者靖西府去看,因此这胡郎中的医术在乡民们眼里也就一般般。
不过今晚毕老爹也只能去求这位一般般,容易的脚程又稳又快,一支烟的功夫就到了胡家医馆门口,容安跳下车去敲门,敲了半天才有人过来开门。
胡郎中甚少在半夜出诊,因此门被敲了半天他还以为是隔壁,直到下了床凑到门口来听才确定是有人看诊来了,这才拉开了门栓,探出个头来:“谁呀?”
容安作了个揖:“胡郎中,家父突生急病,烦请您看一看。”
这倒新鲜,胡郎中瞌睡一扫而光,往里招招手:“进来吧!”说着摸到桌子边把油灯给点上。
容安和杨柳扶着毕老爹进了医馆大堂,在胡郎中的指点下把老爹扶到了内室病榻上。
“您哪儿不舒服啊?”胡郎中观望着毕老爹询问道。
“浑身都疼,从头到脚……”毕老爹有气无力的回答他。
胡郎中拿手试着按压他的胸腹肚脐,毕老爹说疼,又按了肩胛腰肾,也疼。胡郎中用拇指按了按他头顶的百汇:“这儿呢?”
“疼疼疼……”毕老爹连连抽气。
胡郎中眼中透出一抹精色,竟不嫌臭的蹲下身替他把鞋子给脱了,抓着毕老爹的脚搁到膝盖上,把脚心用指骨使劲那么一顶:“这儿呢?”
毕老爹一口气没抽上来,翻个白眼晕过去了。
“爹——”容安扑过去抱住了毕老爹的脑袋,平日里的沉稳抛去了九霄云外,回过头狠瞪着胡郎中:“你做了什么?”
杨柳也慌了神:“你怎么把我爹给按晕过去了?你到底会不会看?”
“莫急莫急,老汉这病能治,你们放心……”胡郎中气定神闲的摆手,而且那神情说是兴高采烈还差不多。
“你居然还笑?”杨柳觉得今日来错了,应该直接去镇上的。
胡郎中看出了杨柳的心思,冷笑一声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这病放眼整个靖西府,除了我胡有财,你们还找不出第二个能治病的大夫,若是出了靖西府,说不定皇宫里有方子,可先不说进不进得去,就说你爹这疼法,能拖到出府我跟你姓!”
容安一直探着毕老爹的脉搏,确定他只是晕过去了,又听他这斩钉截铁的口气,不由信了三分,转头问道:“要怎么治?”
胡郎中恢复了笑容:“今晚先睡觉,明天再说!”见他二人又要发怒,赶紧解释:“治这病的药引子这大晚上弄不着,得等到明天。放心吧,你爹搁我这儿,我熬点药让他缓缓,一会儿就能醒了。你们若是想回去明天来也行,若是想留这儿过夜,那隔壁有个空房,挤一宿也行。自己看着办!”说完便去那药墙边开始配制起来。
“柳儿,要不我先把你送回家?”容安想自己一个人留下来陪老爹。
杨柳摇摇头:“今晚挤一挤吧,多个人好照应。”她还是不放心那郎中,怕容安坚持要自己回去,她借口去隔壁看看屋子。
“小娘子放心,那屋子干净着呢!”胡郎中一心二用,一边翻瓦罐熬药材,一边同她讲话。
杨柳端着油灯进了屋子,发现果然同他说的一样,干净整洁,炕上铺着厚被褥,地上还有火盆,她看了一遍出去,对容安点点头:“可以住。”
胡郎中手脚勤快,没一会儿便熬好了药,一手将清亮淡黄的药汤子端过来,对容安道:“三勺,别喂多了。”一手把个破瓦缸放在了地上。
容安低头闻了闻,有一股奇怪的腥臊之气,稍作权衡,将碗递给杨柳,自己把毕老爹扶了起来,托着头捏住腮:“喂吧!”
杨柳舀了一勺,吹了吹,凑到毕老爹嘴边徐徐喂了进去,毕老爹喉咙咯咯两声,竟是咽了,杨柳见有戏,又喂了两勺,毕老爹也咽了进去。三勺完毕,杨柳不敢多喂,搁碗让容安把人继续放平躺好。
容安刚放下,只听得毕老爹长叹一声,睁开了眼。
“醒了醒了,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杨柳赶忙相问。
“感觉……”毕老爹咂咂嘴:“这给我喝的什么东西?又臭又臊……呕……”他推开容安奔下榻,扑到胡郎中一早拿过来的个破瓦缸里狂吐起来。
“吐的好,吐的好。”胡郎中在一旁瞧着,点头称赞。
“胡大夫,我爹这到底什么病症?”容安问他。
胡郎中摸摸没胡子的下巴,蹙起眉头:“今日一时半刻说不清楚,你们只需照着我的吩咐去做,我保证,最迟不过明日下午,你爹这病就好了。”说完给毕老爹递上一杯水:“您用这个漱口。”
毕老爹接过来一闻,再无那腥臊之气,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这才漱了口。
“怎样?现在身上不疼了吧?”胡郎中伸手替毕老爹把脉。
“确实不疼了。”毕老爹摸摸胸腹,似乎吐了就恢复了正常。
“不疼了就休息,明天一早我再作下一步医治。”胡郎中打了个哈欠,拎起破瓦缸,去了后院。
容安和杨柳被胡郎中这一手给震慑住了,终于完全相信了他,叮嘱了毕老爹几句,去了隔壁屋子休息。
一夜平静无事。
次日卯时刚过,胡郎中便起了床,前来内室查看毕老爹的症状,容安和杨柳惦记着他昨日说的吩咐,早早就起来了,同在内室等他。
“你去买两条二斤左右的鱼来,若是有野生的最好。”这是他安排给容安的任务。
“你去后院用我那炉子煮药汤,药材和水我给你准备好了,他的鱼不来你的火和水不能断。”这是给杨柳的。
容安立刻出门,骑上容易便往家的方向赶:后山水潭里正好有一群野鱼!
杨柳则被胡郎中领着到了后院,只见那院子周围堆满了坛坛罐罐,中间一个青铜小鼎里烧着水,底下堆了不少柴禾,正在燃烧。
胡郎中递给她一个竹瓢,指着青铜鼎上的一条刻线道:“只要水低于这条线,你就加水。”
杨柳点点头,这说明她得一刻不停的守着呗,神叨叨的,真不知到底是神医还是巫医。胡郎中用手试了试水的温度,从药匣子里摸出一截树根状的东西丢了进去,杨柳看了一眼,不认识。
胡郎中不停的摸出些奇奇怪怪的药材丢进去,眼看着那汤色变得越来越深。
“加水!”胡郎中提醒她。
杨柳赶紧舀了一瓢水倒进去。
容安用最快的速度从家里拿了鱼篓和鱼叉,全程轻功直到山崖底下的水潭边,今日比前日温度又低了不少,潭面上的冰虽有增厚的趋势,却还远未到可以走人的厚度,他用叉子不费力的就把这一潭的冰层都戳散了。
潭底的鱼儿黑麻麻一大群,都挤在石头壁上用嘴嘬食,容安举着长叉也不用分辨,对准那一片就叉了下去,一串两条。想到胡郎中说的二斤重,他为了保险起见,又叉了好几条,这才离开野水潭。
太阳越升越高,毕老爹的身体不再疼痛,只是腹中感觉无比饥饿,肚子咕咕直叫,他烦躁的来回踱步,忍住胃里的嘶吼呐喊,想着等会喝了药就能回去吃饭了。哪知心里刚想到这吃喝二字,胃里头似乎涌出一股力量,不停的在咆哮着要吃东西,他连喝几口水也压不住,只得去后院找胡郎中。
“胡……”还没开口便闻到一股香味,他咽咽口水,竭力忍住心神不让自己扑过去。
“饿了吧?等鱼下进去就能吃了。”胡郎中看着他,一脸了然。
毕老爹闻到的香味便是青铜鼎里散发出来的,杨柳正捏着鼻子在那儿加柴加水,一边加一边腹诽:不知道这水里丢的什么鬼药材,味道真叫一个怪。
殊不知这怪味闻在毕老爹鼻子里那叫一个香,盯着那鼎挪不开步子:“我能尝尝么?”
“快了,快了,你要的极致美味就快好了。”胡郎中似乎在对他说话,可又不像在对他说话。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勒马的嘶鸣和容安的脚步声:“胡郎中,鱼来了!”
胡郎中迎出去,结过容安手上的两条串腮野鱼看了看:“好鱼!”回后院用刀迅速杀了,刮鳞去肚冲洗干净,放进青铜鼎里。
一阵带着鱼香的怪味弥漫开来,毕老爹捂住肚子,闷哼了一声。
“爹,你怎么了?可是身上又开始疼了?”容安扶住他担心的问。
毕老爹摇摇头,不敢说话,他现在不止肚子饿,喉咙里还又胀又痒。胡郎中瞧着他,眉宇间透出一股按耐不住的狂喜,连手都在微微颤抖,指着杨柳道:“再多加些柴,把火再烧旺些。”
青铜鼎中的汤开始沸腾,白色的水汽笼罩在后院里,毕老爹只觉得喉咙间有个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行了,小娘子收手吧!”胡郎中让杨柳起身,带着毕老爹来到鼎跟前:“张嘴!”
毕老爹看看他,不敢开口,离这么近,他怕一张嘴口水全流进去了,而且这喉咙里面也不知怎么回事,似有东西在钻一样。
“凑过去,张嘴,你这病就全好了!”胡郎中鼓励他。
“爹,你就张吧。”杨柳也鼓励毕老爹,她倒要看看这神叨叨到底要哪样。
毕老爹豁出去了,对准那鼎鱼汤,哇的张开了嘴,只觉得喉咙里什么东西猛的一窜,瞬间轻松了。
“噗通!”一声,周围三个人都睁大了眼睛。
杨柳忍不住尖叫了一声,连连后退了两步:“爹,你……你吐出了一条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