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杨柳三问(1 / 1)
马六娘子吃完饭便开始走家串户,有些个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婆子拉着她话家常,这几日的话题无非是毕杨两家的八卦,里头便有些好奇的同她打听早上的事,她笑笑只道不知,两只眼时不时瞟一瞟歇巷子。
又讲了小半日闲话,才看到赵媒婆晃着个胖身子过来了。赵媒婆远远的也瞧见了她,见她抻着脖子巴巴看着自己,便起了那作弄心思,板着个脸朝她过来,果不其然,马六娘子脸色越来越差,待走得近了,她这才对她露出个笑脸冲她眨了眨眼。马六娘子盯着她呆了呆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揉了揉心窝子,神色又恢复了正常。
周围几个婆子也发现了赵媒婆,纷纷打招呼,赵媒婆乐滋滋的一一招呼过了,拐身进了歇巷。
马六娘子也不再晒太阳了,脚下生风的回了家,此时马六正在翻看菜缸,少不得一股酸酱臭气,见她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吓了一跳,以前他娘子最是烦闻这股味道的,没少骂他,正要手忙脚乱的盖好,他娘子把他手一拉,不嫌臭的竟塞进一吊钱来:“去,买上二斤肉,再打壶酒回来!”
“啥?”马六紧攥着那吊钱表情犹如死了老娘一般,抖成了马上疯。
“怂货!”他娘子笑着拍拍他:“若是不去,那便每日来这么一回?”
“使不得,使不得!”马六如六月天一般流起汗来,委委屈屈的往门口走:“莫不是出去中了什么邪?就是白捡了一吊钱也不能这么使啊,都够半年吃用了……”
嘀嘀咕咕出了门,没注意到他老娘喜气洋洋从后门回了家。马六娘子迎了婆婆进屋,一边关心婆婆可吃了午饭一边又倒了一杯热茶,送到了婆婆手上。
伺候得王婆子满意,叫她去把门关严实了,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银子来,数了一半给她。马六娘子脸色立刻垮了下来:“您不是说二十两都给我吗?怎的才一半?”
王婆子道:“你是个手松的,这一半先拿去零花,另一半我先替你存着,眼下要过年了,总得有些余钱置办年货不是?且这屋瓦常年灌风漏雨,实在是要翻修了,我那里存了一些,你这里再出一点,应该能翻上两间屋的。”
马六娘子脸色依旧不好:“他那里攒的钱翻十间屋都有得余,何苦老要贴你我的私房钱?阿娘你就是惯他惯的!”
王婆子眉毛一竖:“我惯的?他那亲爹便是大暑天挑柴舍不得喝我熬的一罐子绿豆水中暑倒路边没人发现晒死的,死的时候六儿才五岁大,我只道跟着我带大不可能是个抠的,哪里晓得这都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跟他爹一模一样。你还说是我惯的,若是没我这些年□□,你每顿都得喝清粥过日子。”口气颇是委屈。
马六娘子兴致失了一半,心底不由得后悔方才铜板给多了,说是两斤,回来肯定减半,还要昧一半铜板去。罢了罢了,起身将那十两银子去自己的陪嫁箱子里藏好,和婆婆一块儿等马六回来。
马六回来的倒是快,只是这造型有些滑稽,双手照例是捧着肉的,将那酒坛子却架在两臂上,再用下巴颏抵住,一步一步颤巍巍的回来了,街上少不得被四邻打趣,又有孩童跟着他叫“马六抠,马六抠,皮做的筲箕不漏水,铁打的公鸡不拔毛……”
婆媳两个在屋里听见,齐齐迎了出来,马六娘子刚一叉腰,孩童们唤了声母大虫便一哄而散。她气急,一转头见着马六这滑稽样子,却又打骂不得,碍着婆婆在,将马六放进了屋。
王婆子眼睛一亮:“哟,舍得买肉了?”
马六哭丧着脸:“这样吃,只怕没几日就要去讨饭了。”
他老娘眼一瞪:“没出息,如今傍着二少夫人,就是年年吃恐怕也不得穷。”
“阿娘,不是儿子灭你的威风,那二少夫人哪里看的上你这个粗使女壮士?就是拿你立在她门边防贼,都比那丫环宽得要堵住门哩!”
“你懂个屁!那娇滴滴的丫环好用二夫人怎么不用?三番五次差我过去问话做事?”
“为啥?”
王婆子得意道:“她就是看上你娘这个粗生野长的女壮士了,不怕跟你讲,这几日村里面风言风语这事,就是你娘我帮二夫人做的,等毕容安和那杨柳儿一成亲,我同你媳妇还得有钱拿……”
“娘!”马六娘子惊觉婆婆说漏了嘴,赶忙唤她,可惜迟了,马六瞬间孙猴子上身,扑过去将王婆子身上好一顿扒拉,那怀里刚揣进去的半封银子便露了出来。
等王婆子从地上爬起来,马六已经一溜烟进屋藏银子了,“我……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哟,生了这么个守财奴,抠门货……”王婆子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好不凄惨。
这马六虽惧内,但有一点却是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低头的,便是存银子,只要这家里谁人手里冒出一点银花子,他闭着眼都能闻到。在他看来,顶好是靠那几块压缸石过日子,没成本,白赚钱,肉疼的都少些。
“你们两个手松,这钱还是存在我这里放心些!”藏了钱,他浑身舒坦,拿起猪肉和酒去了后厨。
马六娘子内心直呼万幸,出了一口长气。
再说杨家,兄妹两个直坐到日头西斜,谁也没心思去做饭了。
“怎么就跑他家去了呢?谁干的?”杨青一手拿镯子,一手拿杨柳头上取下来的钗子,眉头紧锁。
“他那汗巾子还跑我厢柜里来了呢!”杨柳一肚子火不知往哪里发,赵媒婆伙同一个没编制的协警,说了一大堆她有伤风化的话,末了没经过她同意就敲定了她的婚事,起因是她被偷的镯子和莫名其妙搜出来的一块汗巾子,有意思的是居然说这两样事物是她和毕容安互换的,真是那什么狗了。
“哥,那个毕容安我根本就没见过,凭这两样东西我真的得嫁啊?”这不是强硬凑对么,简直愚昧可笑。
“这事铁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如今闹成这样,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咱们淹死,以后连门都出不了,且若是被人以有伤风化的罪名告到了衙门,少不得被拘去镇上挨板子,还……还得游街示众。要是被我知道是谁干的,我豁出去这条命都不让他好过!”杨青愤怒搬起桌腿,将那块垫脚石又砸了好几下。
杨柳听他这么说,这才真正感觉到了古今有别,不过有心之人的一个小伎俩便能左右她的婚事,这在她以前的生活里是想都不敢想的,而且还有法律支持,简直不可理喻。
“哥,反正我是不会嫁的,今天晚上我就离开鸡鸣村,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去,我就不信了,那个里长和媒婆还能把我抓回来。”三十六计走为上。
杨青吓了一跳:“别瞎说,过了冬至便要下雪了,山里豺狼虎豹经常出来觅食,你一个姑娘家,碰上了哪里还有命在?”想着自己前几日看好的赵云池,咬咬牙做出个决定:“要不我连夜把你送去柳家集!”
“去柳家集做什么?”杨柳不明白。
“嫁给赵云池,反正他明后日就得来提亲,不如就趁……”
“停——”杨柳摆手:“哥,我压根对赵云池就没那个意思,你别说了。”
“柳儿,听哥的,你别任性,那赵云池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又是你师父亲姨侄,待你肯定不会差,若是你不去找他,那便只能嫁毕容安了。”他并非讨厌毕容安,而且对这大自己三岁的打猎能手还是颇为欣赏的,只是欣赏归欣赏,论说从这两人里挑个妹夫,那当然是赵云池。
正说着,窗户上啪的一声大响,糊了厚纸的窗棂竟然被人用石头砸破了,杨青飞身过去拉开门,外头静悄悄的,人早跑没了。
“混蛋!”他怒骂一声回了屋。
杨柳盯着窗上的破洞,深深觉得自己果然是想得太过简单,古人以氏族姓氏来区分内外,这鸡鸣村说是一个村,其实分了两派,一派姓马,一派姓陈,旁的杂姓势单力薄,均是秉着不惹事不生事的原则低调做人。像她家这种父母双亡的杂姓,出了这种事,不仅没一个人帮忙,落井下石却不少。她若是不答应,只怕和哥哥以后没得安生日子过了。若是答应……杨柳蹙着眉想了半天,抬起头神情严肃的开口了:“哥,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杨青点点头:“你问。”
“我知道哥哥认识毕容安,想问的是,你对他的为人可熟悉?”
“这……”杨青想了想道:“也不算太熟,但为人很是仗义,且有计谋,上次卖熊掌,那八仙阁欺我不知道市价,把价钱砍了一大半,便是他帮的我。我敬他这份情义,还请他饮了一顿酒呢。”
“那哥哥可知他家除了打猎,还有些别的糊口营生没?”
“听说当年他父子逃难过来,陈员外特意送了几亩靠山脚的田,种些麦稻红薯定是有的。”
杨柳有些奇怪:“那陈员外怎会无缘无故送他家田地?”
杨青笑笑:“这个我知道,他虽大我三岁,但都是在陈员外的学堂读的书,他老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给先生教束脩,还经常拿野味送先生和员外。说来也怪,咱们的爹娘见了陈员外都敬怕得话都说不利索,只有毕老爹拿他当一般人,陈员外经常留他喝酒谈天,好得如同朋友般,所以,送些屋田也不奇怪。不过毕老爹的脾性还真有些意思,陈员外刚替他修了屋子,他便进山猎了一头熊两只鹿送了过去。”
杨柳又问道:“那毕容安为何这么大年纪了未曾说亲娶妻?”
杨青摇头:“这事我如何得知?只怕是跟我一样怕娶过来亏待了人家闺女也说不定。”
杨柳笑道:“那是他们没眼光,我哥要是娶了媳妇,肯定疼进骨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