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马六娘子(1 / 1)
“休得胡说!”话音刚落,毕容安一声猛喝,鹰一般的眼盯住了她:“你这妇人为何无缘无故污蔑我与杨家姑娘?我和她素不相识,何来私会一说?我毕容安不认识你更不曾得罪你,为何要坏我名声?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马六娘子没料到他反应如此激烈,心底不由得有些怕,可想到即将到手的银子,豁出去了:“你与那杨家姑娘还互送了信物呢,若是不信,让我们进去搜!”又与陈三哥道:“里长大人,我不过一介妇人,与这毕容安更是无冤无仇,哪里犯得着污蔑他,坏他名声?若不是念着他们这做法太过伤风败俗,我岂会豁出来指证?在场的诸位都是有儿有女的,若是你们家儿女效仿他二人,那岂不辱没了圣贤书,白学那道德伦理了?”
这话一说,同来的几个村民立刻七嘴八舌起来,噪得院中好不嘈杂。
“你这毒妇好一张利嘴!”毕老爹气得七窍生烟,这好端端坐家里祸从天降,若是依着他年轻时的性子,这妇人哪里还有得命在?如今为了儿子只得忍耐。遂冲陈三哥一拱手:“里长你随便搜,若这毒妇说的是真的,我任你处置,若是假的,这毒妇归我处置,如何?”
陈三哥被这么一挺,有些不上不下了,他本来是个走过场的,没料到这一来一往竟如此火爆,挠了挠头皮,不敢轻易开口。
见他沉默,一直没说话的赵媒婆开口了:“诸位都消些气,哪里值得动这么大肝火哩,年轻后生不懂事,你们做长辈的还能不懂?按我说,姑且搜一搜,不管有无,定了马六娘子和毕家老汉的心,届时该怎么办由里长定夺,你们说如何?”
“好,就按赵媒婆说的办!”陈三哥同意了。
马六娘子领着赵媒婆和同来的妇人进了毕容安的屋子,同来的妇人和赵媒婆只是象征性的扒了扒炕上垫子,她却爬上炕掀开了毕容安的厢柜。
毕老爹在门口瞅着,几乎要忍不住了,被毕容安一把拉住:“算了,不过几件衣服,她爱翻便翻。”瞧这妇人说话动作,十有八九是受人指使的,难不成她要搜的便是那莫名冒出的肚兜儿?不过,那肚兜儿被他带去后山藏进了鸟窝里,眼下就算把屋子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第二件女人的物品了。
“找到了!”屋中一声高呼,父子俩同望去,只见厢柜里最底下的那堆夏季衫子被翻出,马六娘子从里头摸出一对银晃晃绿幽幽的镯子来。
“这哪来的?”毕老爹惊讶的问儿子。
毕容安脸色陡变,他只道当日那贼翻了半截厢柜啥都没翻着,气不过把石头挂件拿扔了个肚兜儿给自己,哪里想到那不过是障眼法,将这重头戏藏在夏天的旧衫子里?
“爹,咱被人算计了。”他小声知会毕老爹。
“啥?谁干的这缺德事?这下子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马六娘子英武的举着镯子跳下炕,那叫一个扬眉吐气容光焕发:“诸位都是见证,这可实打实的证据,烦请里长大人收好!”
陈三哥握着镯子,尴尬的看看毕家父子:“老叔,你看这……”他可真没料到这一出,只道这几个妇人扒拉一番没找着道个歉就完事了,哪曾想真给马六娘子找了出来。
“方才我爹已经说了,找到了任你处置。”毕容安接过口,他倒要看看,这马六娘子究竟要干什么?
“容安!”毕老爹肠子都悔青了,暗骂自己没长眼中了人家的套儿。
“爹,无妨。”毕容安摇摇头,此刻他心里倒有些担心杨家姑娘,这种事,男女所受到的待遇差别甚大,若是那些个想不开气上头的,做了那糊涂事也说不定,思及至此,眉头更加深锁。
陈三哥瞧他爷俩跟上刑场一般的模样,宽慰道:“没那么严重,你二人若是真心相好,那成亲便是,过了赵媒婆的嘴再到我那里去备个户籍底薄,不就名正言顺了?”
偏生马六娘子还不依不饶:“若是不成亲,那就浸猪笼!”
陈三哥转头一喝:“马六家的,莫再生事!你与那杨家姑娘皆是女子,为何要为难至此?且如今皇上宽厚仁爱,甫登基便废除了这类乡野私刑,你如今提起莫不是对皇上的决策有甚不满?”
这帽子扣的太大,马六娘子脸色一白,缩在赵媒婆身后不敢说话了。
赵媒婆眼珠儿一转,再度开口了:“这马六娘子说错话不假,可她也是为了杨家妹子,言语上有些心急了,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而你父子方才又口口声声斩钉截铁的说没这回事,可镯子一找出来又改口了。我看里长大人不如再去杨家看看,需得两边儿证据确凿才是,不然这边去提亲,那边不承认,没得让人笑话您办事不周。”周围看热闹的纷纷点头。
陈三哥听了她这分析,有几分在理,点头道:“去是得去一下,却不能去这么多人了,姑娘家脸皮薄,闹闹咋咋的算个什么事?不如就你我二人过去,其余看热闹的便回家去吧。”摆明了不要马六娘子去。
马六娘子听他这么决定,不由急了,婆婆当时说的是这事成了才有钱拿,眼下换成赵媒婆,谁知道她找不找得出那条汗巾子?正要开口,却见到赵媒婆悄悄从背后将她的手捏了捏,又在手心点了点,似乎让她放心。她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也不再辩驳,同那拉着娃的青年妇人回家去了。
河西以东有一条圆石沟,是傍着鸡鸣山山脉生出来的一条无水石沟,从河西一座矮坡下生出,到村旁终止,长顶多半里,宽不过三丈,石头垒石头,是村中孩童游玩的好去处。
说来也怪,既没水,那石头却一个赛一个的磐圆,不少人搬回家放酱缸里压榨咸菜。
最靠近圆石沟的一家马姓小户便打起这石头的主意,他家本就有出售咸菜的营生,酱缸是不愁的,按大小一字儿排开,少说也有十七八个。每缸选个合适的石头摆上去做样子,任人比量,凡有那在沟里找不到大小,看不到合适的,在他这里两个铜板便能挑一个回去,包换包送,如此下来,每月下来都能赚上一二十个铜板。
今日早已过了晌午点,他石头一个都没卖出,腌的酸菜倒是卖了三斤,不过十文钱,除去成本,赚了六文。又去桥头买了三两猪肉,六文钱便去了别家。
马小户双手捧紧猪肉,腋下夹紧一张草纸,从桥头一路战战兢兢的回家来,冬日的天气,他走出了一脑门汗。
回家了直奔厨屋,先将腋下轻轻打开让草纸落到桌上,再用胳膊肘将锅盖给顶开,锅里早已烧了一锅水,滚得冒烟了,他将猪肉放入,锅盖用手肘抵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到桌边开始舔手,手掌手心手指缝都舔了个遍,直到看不见油光了才住了舌头,检查了一番自言自语道:“这么干净,可以省些热水了。”
又瞟见桌上那张没包猪肉的干净草纸,忙用手撕成了两半,喜道:“与娘子一人一半,出恭时用着正好。”想了想,将这两半叠起,从间再分了一半:“省一省一人两次也是用得的。”拢成一叠儿起身去了屋后茅厕,放在厕格子里。
“夫君……夫君……”前头隐约传来叫唤声,他赶紧离开茅厕往堂屋奔,刚掀开前后棉隔帘,只听得一声怒吼:“马六,死哪去了?”
“娘子你回来了,快坐下,我给你倒水。”马六似乎没听到那声怒吼,将他娘子手扶了,坐到凳子上,用桌上的粗瓷盅倒了杯茶水奉上。
马六娘子端过盅儿低头瞅了瞅,开骂:“你个皮筲箕,铁公鸡,只怕等你亲老娘死了寿衣用纸糊,唢呐公鸡叫,草席都要抽一把出来点灶火咧……”
马六唯唯诺诺:“娘子何事生那么大气?”
他娘子将茶盅儿一磕:“这茶叶是昨天的!”
“这你如何看得出?”
“蠢货,老娘不仅看得出是昨天的,而且还是昨天我吃过又吐出来的茶哩……”只见他娘子伸指头在盅里勾出片茶叶来:“昨日我嚼了嚼,有些老苦,吐在了桌上,哪个知道你还收回去重新煮了蒙我,喏,上头还有我的牙印!”
马六陪个笑脸儿:“我看那茶叶才煮了一道,还有茶味儿,倒了可惜了,就收回来了。左右不是自己的嘴,多煮一遍还可以省了今日的茶叶呢。”
“省省省,就知道省,今日要你做的肉菜呢?不会也省了吧?”马六娘子探头往厨后看。
“省啥也不能省娘子的肠肚,肉菜在锅里呢。”马六奔回厨房,将肉从锅里捞出来,舀了点盐撒进煮肉汤里,再将猪肉仔细切成薄薄的肉片,一片片码在碗里,一边搁一小碟儿,上舀一勺盐,好沾着吃。正欲拿碗去盛那煮肉汤,突听得他娘子一喝:“等会儿,打两个鸡蛋进去。”
马六脸一抖:“还加鸡蛋?娘子你细肚窄肠的,哪里吃喝得了这许多?”一个鸡蛋一文钱,今日不过才赚了六文,买猪肉都花了,若是再加两个鸡蛋,那不亏两文?
他娘子也不理他,兀自去橱下盛蛋的筐子里摸出两个鸡蛋来,在灶沿上一磕,打进碗里,吩咐他:“搅散些。”
马六眼睛却盯着她的手,见她扬手要丢壳,立刻抢过手,用指头在两半壳里抠抹一番,指尖便又滴了一线蛋清出来:“还没磕干净呢。”
马六娘子坐回桌边,翘起二郎腿等他摆饭。马六一人舀了一碗汤,各发了一个杂面饼子,再将那猪肉小心翼翼摆出来:“娘子吃饭!”
马六娘子拿起筷子,在猪肉上虚晃一圈,只见马六的眼睛担心的跟着筷子尖,生怕她夹多了。不由气笑:“当年我瞎了眼嫁你个天下第一抠门户,只当你是穷过头抠酸惯了的,连娃儿也不曾叫我生得一个出来养,只说家穷养不活。如今看来,只怕是你舍不得多口人来吃你这几片猪肉罢?”
马六一愣:“娘子这是哪里话,从何说起啊?”
“你莫装傻,”他娘子一摔筷子:“你老娘当初借的利钱去我家下的聘,如今虽还差些利头,却也被马家二少夫人帮着给还完了,且不说还得了青睐,又是给镯子又是给银子。那镯子虽给了我,但却是作个传家之物戴着的,典不得卖不得,日日还要给她检查一回。银子却是都给了你,少说也有几十两,你不拿出来吃用,见天同我清汤寡水杂面饼子,连讨饭的过来讨我都没脸拿出来……”
马六神色一紧:“讨饭的讨了些什么去?”就是讨他家里一口井水也是要心疼半日的。
“你……”他娘子没料到自己说了这许多话,偏生就听到个讨饭二字,一怒之下抓起筷子,将碗里那些肉片全都挟塞进自己那块杂面饼里,做了个肉锅盔,端起鸡蛋汤,走了。
马六不敢喊她回来,默默地将自己那块饼掰开,将碗里剩的肉渣都擦收干净,三两口填进肚里,再将那碗鸡蛋汤灌将进去,摸了摸肚子:“饱了,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