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婚礼(1 / 1)
这时岩格女儿叶仙端来一杯热茶,佩风看她纤弱文秀,头上包着白色长巾,上身穿白色别襟短衫,领口绣花鲜艳灿烂,下身穿黑色金绣长筒裙,腰系丝绣花带,耳上戴着一双足有茶杯大小的圆圈耳坠。素洁淡雅,婷婷而立。佩风心中道:“原来百夷女子竟是这般打扮。”见碗送至面前,忙伸手接过。
次日天还未亮,女家亲眷便来妆扮叶仙,先为她梳发髻,在发髻戴一面小镜子,外裹一条白色长巾,耳上坠一副金圈。上身穿一件水红色的别襟短衣,领口袖口金绣花鸟纹饰,腰间系带由银质打制而成。下穿玄色宽筒裙,足上穿着一双绣花鞋,娇艳妩媚,正是新嫁娘的妆扮。
妆扮已毕,新娘先为父母敬茶。初夏日长,此地四季如春,太阳早露,男方家里便来了十余名未婚少年男子,均是长巾裹头,白衣黑裤。女家十余名未婚少女见男家来人,立时便将新娘簇拥入暗房之内。佩风心中奇怪:“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正自纳闷,门外那些少年却唱起歌来,歌调高亢,语意模糊不清,无一字可辩,想来当是百夷俚曲。虽然歌中意义不明,但意味殷切,像是在苦苦哀求新娘随迎娶队伍而去。但无论这些少年唱得如何动听,岩格家里并无一人出来应答。
唱了约摸大半个时辰,岩格这才勉强开门出迎:“你们要让我叶仙到男家去,便在暗房中十余名女子中将新娘子找出来,我家姑娘才能随你们去。”
十余名少年一听此言,立时轰然大笑,一齐涌入房中,寻找新娘。佩风与岩格夫妇退出门外,笑吟吟的站在一旁观看。果然少年们片刻便拉出一人,这少女抿嘴而笑,却不是新娘。少年们拉错了人,嬉笑不忌,再入房内寻找新娘。如此反复拉出四人,始终未抢到新娘。
佩风在一旁见这些百夷男女毫不禁忌,欢笑不拘,骇异莫名。她虽是武林中人,但自古以来,男女婚嫁均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夫妇,在新婚当日才首次相见,似这等大胆狂放之举,从未想过见过,不禁有些错愕。
终于三个少年拉出一人,面带微笑,满脸通红,正是新娘叶仙。三个少年看清新娘,齐声欢呼!同行十余名少年听得房外抢到了新娘,抢出房门,一齐大笑。
这些少年中有数人掉了头巾,三、四人衣襟被扯开,真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到新娘。岩格笑道:“你们既然找到新娘,便请先吃过早饭再走。”这时寨中女方亲眷已大多到来,岩格夫妇忙开席待客。
时值夏日,席间尽是花肴,形状雅致,颜色艳丽,味道也是鲜美可口。佩风闻所未闻,岩格妻子见她举箸不食,为她介绍:第一道油炸蛋黄花,是将新鲜蛋黄花摘下,裹以鸡蛋清,再用花生油炸熟,洒上些椒盐佐料,色泽金黄,入口香脆。第二道生食山茶花,山茶花色彩鲜艳,一盘菜肴中间一朵洁白如雪,足有茶杯大小,外层用浅粉色小花围就,碟边一圈绯红如火,妙的是白色微苦,浅粉色略酸,绯红色入口甘芳,虽未放任何调料,但数味同嚼,不啻回味无穷;另一道清蒸野梨花,数百朵野梨花过水微抄,用鲜鸡汤煨蒸而成。梨花洁白如雪,晶莹剔透,间或夹杂数片嫩叶,放入数枚红花生米、红色辣椒。白绿红三色相间,酸辣可口。还有一道便是酸蚂蚁汤,文火烹熬三个时辰,汤汁收浓之时装碗。甜香扑鼻,汤色红浓,宛似玛瑙。上面浮着无数乳白色的细碎花儿,佩风却却不敢再尝,岩格殷殷相劝:“这酸蚂蚁汤能治风痛和久咳不止,我们日日饮用。”
佩风不敢再喝,转头瞧另一碗紫色花汤,岩格妻子道:“这是白兰花,本来寻常白兰春天才开,但太平山上终年如春,今年入夏还能采到,姑娘真是有口福哩。”这一道煮白兰花汤,花色淡雅,气味清香馥郁,教人精神为之一振,岩格妻子为佩风盛了一碗,汤味道清润,入口即化。旁边一道如绿玉般的花苞,花儿并未全开,一串串如翡翠雕成,青翠可爱,像极大盘珠玉。煎炒时放入少许鸡油,干笋、干菌,上口极苦,片刻后回味甜美。最后一道是炖金盅,佩风见过的中土菜盅,大多用冬瓜或南瓜雕制,内放主料,百夷人的这道盅,仍是用花儿做成,花瓣嫩黄,取去花芯与蕊,内里放了核桃仁与栗子同炖,花瓣顶端用韭菜紧系,花瓣细韧,核桃香滑,栗子软腻。
佩风每吃一道,赞不绝口,这些菜尽是用花儿制成,南疆四季如春,此时盛夏,百种鲜花齐放,难得百夷人心思灵巧,尽皆入菜,这七道菜或咸香开胃,或新鲜甜美,或酸辣皆宜,或浓厚酣淳,或清香爽口,亦或苦极甘脆,或柔滑软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佩风在心中给每道菜取了个名目:金玉满堂、万紫千红、雪拥蓝关、醉染红颜、月色无边、绿玉如意、春江水暧。不但咸、甜、酸、辣、苦五味俱全,更兼意形精美,色彩多样。
花宴后,女方家里两名已婚男子挑起新娘嫁妆,与廿余名少年男女陪送新娘到婆家。百夷人风俗与中土大异:新郎并不亲自来迎娶新娘,新娘也不蒙头盖脸,不着大红喜服,亦不坐花轿。
佩风心里好奇,想一同前往,却怕风俗不允,未敢开口求允。岩格妻子知悉她心事,拿出一套叶仙的衣服让佩风穿上。那些未婚少女过来帮忙穿戴,穿戴完后,对镜一照,镜中人素服淡妆,宛然是个百夷少女。
叶仙辞过父母,一行人向邻寨行去。申版时分,众人抵达邻寨男家。男方家里也备了酒饭迎接新娘亲眷。这顿饭虽然尽是野味山珍,众多鱼肉鸡鸭,但佩风却觉得远远不及岩格家里那一餐的精致。
天黑之后,新郎家里亲眷簇拥两位新人同到寺院里受礼。
寺院名“东缅”,寺里有十余个小沙弥,一个住持,一个佛爷。众人上香已毕,请出佛爷为新人授礼。
这位佛爷年纪不过廿四、五岁,身材修长,面目白净,眉清目秀,微带腼腆,正是百夷少年男子相貌。佛爷来到大殿外,两位新人跪到他身前。佛爷手拈佛珠,口中轻颂佛经,语音模糊,声调怪异,想必是艰深精奥的梵文原经。
半柱香时分后,那年轻佛爷颂经已毕,伸手抚摸两人头顶,低声祝祷。边祝祷边取金钵之水洒在新人头顶上。百夷人习俗:两个新人须由佛爷授过圣洁之水,这才算真正结为夫妇。祝祷已毕,双方亲眷击掌欢呼。
寺外少年们听得授礼已完,在寺外“劈里啪啦”放起爆竹来。佩风仰起头,见寺外墙后烟花如树,星火如织,不自禁想到:“倘若我不会武功,是位寻常百夷少女,无忧无虑,心无挂碍,便好了。待我找到食医,恢复记忆,便长住南疆,做个再平常不过的百夷人。”
这时寺外忽然人声鼎沸,似有人打起架来,寺内众人一涌而出,佩风也随众人来到寺外。
火光下,数十名男子劲装结束,手持武器,在马上肃然而立,为首一人身穿武官服色。
百夷人见此架势,不自禁的围在一处,结成阵营。那武官并不下马,在马背上挥鞭道:“请东缅寺的龙吟佛爷出来,抚司大人请他到府上去讲经。”他口中虽有两个“请”字,但声调高亢,语气无礼,如何能是相请?百夷人一听之下,个个怒形于色。
佩风心想:“抚司大人相请佛爷去讲经,那也不是坏事,干么这些百夷人那么生气?”
百夷人中一个男子答道:“我们佛爷不去!”
那武官缓缓道:“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瞧这声势,如果龙吟不应允,只怕这些百夷人即刻便要遭殃。
片刻之后,龙吟闻声从寺内缓缓走出,那武官一见龙吟,喜形于色:“还是佛爷识得时务。”他虽口称佛爷,但语气傲慢,哪有半分敬重之意?
龙吟走上前来,一字字说道:“多谢知府大人盛情,小僧不敢前去相扰。”他虽然口中客气,但语意坚决,已将那武官拒绝,再无半他余地。
龙吟此举似不出那武官所料,他命随从牵出一只黑狗来,说道:“本官听闻龙吟佛爷聪颖过人,学贯汉夷,慧法无边。抚司大人想请龙吟佛爷猜一个字,谜面便这只黑狗。倘若佛爷连这个字也猜不出来,怕不能再称南疆第一佛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