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南疆(1 / 1)
佩风心道:“原来我竟是这模样。”溪水缓缓而流,水中清清楚楚的看到下颌至耳后、颈项咽喉至后背两处,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想象当日所受之伤,定是九死一生。
念及凌宣救命之恩,感激之余,又有些歉疚。捋起袖子浣水洗手,左臂上也是一条疤纹,心道:“何人与我有如是深仇,竟伤我至此?”竭力思索不得,只好捧些溪水喝了,苦笑道:“除非夜夜做梦,将梦里情景串接,或可记起往事,但做梦一事,又岂能尽数当真?”
当下只身一人,径行往南疆而去。
行了月余,于路风光如画,岭南以南四季如春,却越行越暧,菜肴之中也多酸辣为主。这一日行至一处山间,日光正盛,想找寻一处荫凉所在略歇片刻。目光远及,山间树林茂密,不见人烟,只得走到一株大树下坐了。
忽然身后簌簌声响,转头看时,大片褐红色的物事不绝而来,定睛一看,不禁全身发毛!原来竟是大群蚂蚁!重重叠叠,成千上万。眼前方圆数十丈尽被覆盖,密密麻麻蜂涌而至。这些蚂蚁个头足有寻常蚂蚁的七、八倍大,全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落叶上簌簌而行!
片刻间便一只爬上她右足,张开巨口便咬!她一掌拍下,将这只蚂蚁拍死,跟着颈项上一阵剧痛,忙伸手抓下,果然也是一只蚂蚁。当下忙双足一点,跃开数丈。在一块巨岩上站住,惊魂稍定,颈项上被咬之处竟是奇痒入骨。暗道:“蚂蚁定是有毒,这番便如何是好?”
向蚂蚁来处张望,见山坡上转出两名男子,身穿白色上衣,玄色敞裤。头上包着白色长巾。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只布袋,另一人手执竹鞭,行动十分诡异,心想:“南疆民风怪异,此言诚不我欺!”
这二人口中嘘嘘有声,竹鞭左右挥挡,竟是在放牧蚂蚁!竹鞭看来神奇之极,想来定是上面涂抹了什么,蚂蚁竟不敢碰触,竹鞭所至之处,蚂蚁尽数避开。
佩风见到成千上万的蚂蚁爬将近来,心中不寒而栗。颈项上被叮咬之处又痛又痒,忍不住反手便抓。那两名男子见她被叮,忙道:“姑娘莫抓,被饮蚁叮咬,万不可将伤口抓破。请随我们来,为姑娘解毒。”语音别拗,说的却是汉话。他直承这蚂蚁有毒,佩风倒略略放心。暗忖:“果然如此!”但心下不免有些惴惴。
这人道:“姑娘不信,请先随我们到家中。家中有女人,让她们为你解毒,咯好哩?”语意诚挚,教人难以拒绝。佩风心念一动:“我到南疆,并无相识之人,何不随他们而去,好打听‘食医’下落。”当下说道:“多谢两位大叔。”
这名男子道:“我叫岩格,他叫做岩宝。”佩风点点头,绕过蚁群,尾随二人,穿过树林,来到一个平坝之中。
坝上处处植满了绿竹,房屋隐在丛丛绿竹间,似有若无。穿过大片竹林,便见到一个小寨,依山傍水而建。房屋通体用竹子搭建而成,屋檐四角尽呈飞鸟振翅形状,精巧美丽。
随他二人走上一座吊桥,桥下河水清澈见底,河边有些孩童嬉戏玩耍。来到寨中,有人见到三人牧赶蚂蚁而来,均远远避开。
与岩格岩宝驱赶蚁群,走过吊桥,来到一座竹楼前,在院中停步。岩格与岩宝用竹鞭将群蚁赶入一个口小身巨的瓦缸之中,岩格抢步上前,用布袋将缸口蒙住,岩宝便用麻绳将缸口紧紧扎实。两人配合无间,片刻便将巨蚁装进瓦缸之中。
佩风直看的目瞪口呆。忽然河边传来阵阵呼叫,间有妇女哀声痛哭。三人一齐奔向河边,河边围满人群。见地上躺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全身湿透,昏迷不醒。
岩格抢步上前,抱住这男孩儿,大叫道:“瑰安,瑰安!”旁边一名十余岁的男孩哭诉,但说的是百夷语,不明白是何意。岩格抱着这男孩儿哭道:“瑰儿……瑰儿……”听他哭得伤心,想来这男孩儿定是他的儿子了。
佩风上前道:“岩格大叔,让我瞧瞧。”
岩格抬起头,旁边一个妇人对她怒目而视。
佩风柔声道:“大婶莫恼,让我瞧瞧孩子可还救得过来。”
岩格夫妇将信将疑,佩风伸手一摸瑰安脉搏,他脉像微弱,心脏片刻便要停止跳动,佩风忙伸掌在他胸口一掀一按,掀按数下,瑰安腹中喀喀作响,脉搏稍振。佩风忙将他扶起,撑住他头劲,助他吐出河水。果然过不多时,“哇哇”数声,瑰安口中呕出大量清水。气息一通,呼吸便畅,“哇”一声哭了出来。
岩格夫妇喜极而泣,将儿子搂在怀中。佩风也是欣喜若狂,岩格便抱着儿子前来叩谢,佩风忙伸手拦住。蓦地里颈项上麻木难当,眼前一黑,登时昏晕过去。
黑夜中手中被一人拉着狂奔,眼前不见一物,双足早已酸麻不堪。数日狂奔,双腿已不像长在自己身上,但耳边不断有人催促:“快跑!快跑!”身体委实疲惫之极,只想歇下来大睡一觉。忽然手上一松,那人抓不住自己手掌,径向前奔去,佩风双腿一软,便坐了下来。这时虽得稍歇,但心中说不出的害怕,恐惧。前面那人惊觉放脱佩风,回转寻找,只叫:“雪儿!雪儿!你在何处?”
佩风在黑夜中听得熟悉呼唤,遥遥应道:“我在这里!”
那人应声而至,双手握住佩风手掌,喜极泣道:“雪儿,我只道你已被抓走了!”
佩风纵体入怀,这人在她耳边轻道:“别怕,别怕。”
忽然眼前一亮,一个火把伸将过来,那人忽将佩风一推,佩风急切间想看清他模样,但火光刺目,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刹那间颈项上一阵剧痛,突然清醒过来。
日间毒发晕去,此时醒来,已是中夜,原来躺在竹楼中木榻之上。竹楼之内火把明亮,岩格妻子坐在她身前,佩风忙翻身坐起,只觉颈项上麻木难当,不能转动,厚厚似是敷了什么物事。岩格见她醒来,忙叫妻子端上一碗汤,说道:“姑娘不顾自己被酸蚂蚁叮咬,先救我们瑰安,真不知该如何感谢。”
佩风微微一笑:“大叔言重了,我也多谢岩格大叔相救。”伸手接过汤,就唇便喝,这汤酸甜爽滑,入口清凉,像是酸梅汤,又似蜜水。比起当日在凌宣府上所喝种种汤药,味道不知好了多少倍。
佩风连饮数口,倾刻见底,忽见碗底沉着一些红褐色之物,想来大概是药渣罢。喝到碗底,凝目细瞧,竟是日间叮咬自己的酸蚂蚁!
佩风心中惊骇莫名,“啪”一声,陶碗摔落在楼板之上,碎裂成千百万片。佩风双手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心中霎时转了千百个念头:“这些南疆之人为何要害我?莫不是与我有仇?若与我有仇,又何必救我?却为何救我之后,反下毒害我?他们有什么诡计?想要挟我什么?佩风啊佩风,你真是马虎大意!世上不会武功之人便不会害人么?”
竹楼上岩格一家见她将陶碗摔下,均面面相觑。佩风暗运真气,丹田之中一如平常,毫无损伤,颈项上却麻木渐止。登时心下雪亮——原来酸蚂蚁汤正是解□□!不由羞愧不已,忙道:“真正对不住。原是我害怕酸蚂蚁极了,失态了。”
岩格妻子惊魂稍定,拍拍胸口笑道:“我只道酸蚂蚁汤内蜜糖放得不多,姑娘生气了。”此处虽然是百夷村寨,但自来与汉人集贸通市,倒有半数百夷人会得汉语。
岩格笑道:“我们百夷人日日饮用,倒是忘了姑娘会害怕。”佩风想起一事,开口问道:“这酸蚂蚁是百夷人饲养么?为何竟能放牧?”
岩格答道:“酸蚂蚁并非家中饲养,乃是山中生长,明日我家姑娘嫁到邻寨去,要备酸蚂蚁汤,我与岩宝便到山上寻找。本来是要将酸蚂蚁装在白布袋中回来,不过这群酸蚂蚁为数众多,我与岩宝便用金竹鞭将它们赶回家里,装入陶缸中。盖上白布袋,让酸蚂蚁能在缸中呼吸,得保鲜活。酸蚂蚁最是害怕金竹,从不在金竹丛附近安家落户。也是你不知本地习俗,才会被酸蚂蚁叮咬,若是寻常百夷人,见到赶酸蚂蚁的人,早已避得远远的,绝不能让酸蚂蚁叮咬。”见佩风吃惊不已,续道:“不过被酸蚂蚁叮咬,喝一碗酸蚂蚁汤便没事。”佩风恍然大悟:“原来世间万事万物,果是相生相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