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十(1 / 1)
乔逸受伤前有没有看见我给他发的短信,我不知道。但此刻握在我手中的手机,已经没了我不久前发的短信。因为我已经删除,彻底删除。
乔逸中了两枪,一枪在胸口,透过胸膛直穿肩胛骨,另一枪在中腹,打穿横结肠,造成气腹,腹部又大出血,情况很危险。
我和单丹麦麦刚在家里哭完,又到医院哭。
深夜里,ICU的灯亮着,那么静,那么冷,我们在走廊里坐立不安。
禅彤也赶来了,问了苏焕情况之后,眼眶也红了。
乔逸爸妈比我们来得都早,明明已经那么担心自己的儿子,却还要强制镇定处理一切事宜。
那个夜里天那么长,好像永远都不会亮。
苏焕说,执勤的时候其中一个队友不小心暴露行踪,被犯罪团伙机枪扫射,他本来可以躲开,但是因为他身后有人,所以没躲。他人高,子弹只能打到锁骨下方的胸膛,如果他闪开了,子弹将会直接打中后面队友的脑袋,当场暴毙。
被送上直升飞机的时候他还是清醒的,回来的途中才陷入昏迷。
我忽然有种将要永远失去他不好预感,恨不得穿越回去替他挨这两枪,只要他平安就好。
乔逸爸妈不让消息外露,整整一夜都是我们几个人守在手术室外,徘徊踱步,来来回回。那种孤独的等待,好像永远都望不到头,一秒一秒,恍如隔世。
整整一夜,我仿佛经历过世间百态,满怀沧桑。
只要他好好的,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第二天中午手术终于结束。
我们急匆匆围上去,却被医生赶走。他就那么安安静静沉睡在病床上,好像已经耗尽所有精力,正悄悄睡去,永远都不会醒来。
乔妈妈看见他一脸苍白血迹斑斑,捂着嘴沉默痛哭。
乔爸爸军人出身,只是沉默着推他回病房。
我们三个人,还有禅彤,默默跟在后面哭。
苏焕一脸沉静跟着乔爸爸推他进病房,之后转身出来告诉我们:“他已经度过危险期,没事了,你们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尤其是你安然,别哭了,快回去洗洗吃饭,睡醒再来看他。”
我们都站着不动。
“他已经受伤了,我还要帮他处理很多事,不要再让我分神照顾你们好吗?”他无奈:“这时候,照顾好自己就是在照顾他。”
我们四个人面面相觑,然后相携离去。出了医院,我问禅彤:“你要跟我们走,还是回家?”
她看了看我们,深思:“我回家。”
我们在医院门口告别。
乔逸已经度过危险期,我不得不思考自己的危险期。
苏焕说他是上直升飞机后才陷入昏迷状态,那么他在昏迷之前有没有看手机呢?如果他看手机肯定会看见我发的短信,但是那种危急情况下他应该比较关心自己的安全而不是手机吧?只要是个正常人在这种生死关头都不会看手机吧?我自我安慰,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忘记吧忘记吧。
这样一想,我就淡定了不少。
这三年来他要不然就是在执勤,要不然就是和我在一起,回家的时间很少,连乔妈妈都不记得他只穿T恤,不知道乔妈妈还记不记得他爱吃的菜。
我站在厨房吩咐单丹:“动作快点,我们早点过去看他。”这样就能守着他醒来。
“知道啦。”单丹也不在意,认认真真在厨房里忙碌。
我选择忘记昨晚那件事,她就选择和我一起遗忘。我们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如往常。
提着饭盒来到医院的时候,又遇见苏焕,他很高兴告诉我:“乔逸醒了。”
我差点没跳起来,急忙拉着单丹和麦麦一路跑过去。
来到病房,他不知和他爸妈说什么,脸上笑意隐隐。脸上恢复血色,也没有斑斑血迹,整个人比刚被推出来的时候干净多了。
看见单丹和麦麦他微微一笑,不知道是不是我心虚,感觉他看见我时眼神一顿,很快转移到我身后的苏焕身上:“进来坐。”
我忐忐忑忑跟着单丹麦麦走进去。
乔妈妈看见我提着饭盒,很温和的接过去:“还做了饭啊?”
糟糕,我好像抢了单丹功劳。
我正要解释,单丹笑着说:“对啊,安然知道乔逸的口味,乔逸一定会很喜欢。”
好孩子,回家替你拖地板。
乔妈妈脸色看起来温和不少,大概是乔逸死里逃生她心情愉快吧。
我站病房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可是他除了我进病房那一刻之外,再没有看过我。
难道他看见短信了?我心里忐忑,应该不会啊,那种情况下,他怎么有机会看呢?还是我删得不干净,后来被他看见了?
我心里忐忑到不行。
乔妈妈突然开口:“晚上安然留下照顾乔逸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乔妈妈这态度,是要接受我了?紧张咽口水,看乔逸。
他看着墙壁,沉默,没有看我。
我心里重重一沉。
乔妈妈似乎没那么严肃了:“你照顾乔逸会方便些,睡前给他擦洗一遍,小心别碰到伤口。”
我闷闷点头。原来是这个原因,可是我和乔逸还没亲密到可以这样照顾他……
不用看都知道整间屋子的人都在笑我,尴尬死了……
医生让他多休息,有利于伤口恢复,单丹麦麦和乔爸爸妈妈都没有留太久,很快就离开了。
等人都走了,我小心翼翼坐到他床边问他:“还疼吗?”
感觉自己在废话。
又问:“你肚子饿吗?虽然我现在只能用左手,但我已经熟练了,你要不要检验一下呢?”
他只是沉默看墙壁。
我不安,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他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沉痛。
我心疼,急忙问他:“是不是伤口疼?我给你叫医生?”
他沉默,转而看我,目光那么冷:“你要离开我?”
我大惊,急忙想要紧紧握住他,却被他甩开。
“不是的,”我惊慌失措,那种永远失去他的恐惧再次袭来:“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语气偏低偏冷:“我看见了,你的短信。”
我大概是害怕,半天想不出一句话来回答,只能搬出单丹:“是单丹的恶作剧,你不要当真。”
他冷笑,没有看我:“单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她不会开这种玩笑。”
我能怎么说,难道要说单丹逼我和他分手吗?我说不出口,而且他不见得会相信。
“乔逸,”我只好认错:“我错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单丹要是知道我又一次低声认错,一定会狠狠骂我没尊严没骨气。
他依旧严肃:“错在哪?错在我养你三年?错在你不爱我?还是,你爱上了别人?”
“乔逸,”我伸手去缠他:“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从你第一次逃跑开始,就一直想着要走了是吗?只是因为怕我,只是因为我养你,所以你一次一次想走又不得不一次一次回来!”他整个人都笼着犀利,尖锐冰冷,难以靠近。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即使是第一次出逃回来,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可怕。
“不是的,我只是想要自由,不是想要离开你。”我手足无措。
“和我在一起没有自由?”他的注意点明显又来到另外一个点上:“没有自由也还是不敢走,因为怕我对吗?”目光深沉偏冷:“现在却突然想走……”后面的话被藏进他骄傲的双眼中。
我大脑严重缺氧,除了苍白无力的哀求再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信服:“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这样。乔逸,我们不要这样吵架好不好?”
“我还以为……”他欲言又止。
我难受。
“乔逸,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出去。”他目光深沉,头也不回赶我走:“我不想看见你,以后都不想看见你!”
我慌了,急忙上去拉他,连右手受伤了也不管不顾:“刑警大人,我错了,不会再有下次。”
他不理我,抽出没有受伤的手推我,虽然受伤,却还是那么有力。
我只好扑上去抱住他,以为像以前一样赖着不走他就会没办法。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闷哼一声,我突然意识到可能压到他伤口,急忙起身。
他顺势推了我一把,把我从床上推下去,依旧冷冷的没有看我一眼:“Don't touch me !”
我跌在地上,眼泪无力的掉下来。
“出去,永远不要回来。我不想再看见你。I desert you from now!”
他的第一口语是英文不是中文。和我在一起之后,为了照顾我薄弱的自尊心,他很少说英文。可是当他决定要放弃某一件东西某一件事甚至是某个人的时候,他都会用他最初的口语,偏低偏冷,坚定决绝。
I desert you…
I desert you…
我不要你了……
我抛弃你了……
他高傲偏冷的口语深深刺痛着我告诫着我,我和他有一道巨大的鸿沟,一道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跨不过的鸿沟。他是世界云端上的人,而我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
I desert you …
我的自尊心完全被碾碎。
可我还是那么强烈想要留在他身边。
我坐在地上,只是哭,既不开口哀求也不开口解释。可是赖着不走,不就是在哀求吗?
他居然可以这么冷漠,就像另外一个人,完完全全变成另外一个人:“Don't cry,don't shout, I won’t love dearly,will hate .”
别哭,别喊,我不会心疼,只会讨厌……
从地上爬起,转身慢吞吞离去。
他没有留我。是他赶我走,又怎么会留我。
我失魂落魄走在医院走廊里,泪水滴答滴答。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不是我离开他,是他不要我了,他坚决不要我了。
I desert you …
我抛弃你了……
那么决绝。
当我不被乔妈妈接受的时候,他坚定不移留我在身边,当乔妈妈终于肯接受我的时候,他却坚决不要我。
熬过所有苦难,终于等到春暖花开,我们却分开了。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会输给时间,包括决心,包括爱情。
我又一次乘车来到他的海景别墅,坐在礁石上对着大海放声痛哭。曾经想要离开,现在想要回来……
我爬过高低不平的礁石,去门口按密码,验指纹。他离开那么久,居然还没换密码,我站在空空的大门中央,心痛得眼泪滚滚。
倒在游泳池旁,望海潮,望夕阳……望星星,望月亮,望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听自己残存的心跳。
安然,不要乱动,他不在,这里没有其他人,若是掉进游泳池里,就死定了。难过就哭,难受就找人说,别想不开。你还有爸爸妈妈,还有单丹麦麦,还有很多很多……
虽然缺了乔逸。
怕自己疯起来会滚进游泳池里,我掏手机给单丹打电话,一直哭不说话。
直到危亦出现在我身边。
他那么高大,夜幕里就这样立在我身边,好像乔逸一样,沉沉看着我。
我趴在他脚下泣不成声。
这是第几次因为乔逸在他面前哭?他会不会嘲笑我没有骨气?他会不会很厌烦我这样哭哭啼啼?
他沉默看我,皱眉把我背起来,一步一步远离游泳池,一步一步离开乔逸的家。他没有骂我,也没有问我,就像在长塘村时背着我一样,一路走,安安静静,没有说一句话。
刚来到门口,单丹和麦麦迎过来,我埋着头不敢看她们。这样没骨气没尊严,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没事了,”她们轻轻拍我肩膀:“我们回家。”
我把头埋在危亦肩头,无声掉泪。伤心欲绝的时候,一个人待着危险,看见亲密的人会崩溃,会连最后一点点坚强都不复存在。
我其实怕看见她们,怕自己会不够坚强。
回到单丹家,我把危亦赶走,不愿意再让他看见我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我们本来萍水相逢,自打相遇开始,我就一直在他生命里传递负能量,我心里很愧疚。
把危亦赶走后,我失魂落魄跌到床上,把头藏被子里,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一遍一遍重复,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控制不住。
单丹扯我:“安然,你听我说。他那么骄傲,看见短信第一反应肯定会这样,可是你相信我,不久之后他一定会回来找你,他绝对会回来找你,你相信我。”
麦麦默默抽泣着。
我有气无力贴着床单,心里酸痛。单丹,生命中没有绝对,尤其是爱情。他会不会回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一刻我是真的失去他了。
我不能选择那最好的,是那最好的选择我;我不能放弃那最好的,是那最好的放弃我。
……
他再没有来找过我,单丹,或是麦麦。
也许,他是真的不想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