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1 / 1)
马航失事已不是一两次,我没想过自己会踩中百分之零点几的概率遇上坠机,更没想过自己最后还能活着。
飞机坠落在哪里我不知道。睁开眼时望见阳光和白云都在,而我还活着,如此美好。
顺着山路翻下山,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向前,闻一路稻花香,看牧童在田间嬉戏,只感觉两眼昏花,嗓子发疼。
村桩就在眼前,大大的喇叭放着年代久远的《稻香》: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
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
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
不要哭,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
乡间的歌谣永远的依靠,
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我倒在第一个看见我的人面前。他什么反应我的反射弧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射,神经系统集体失活,轰然倒地。
根据电视剧情节的发展,一般这个救我的人该是钻石王老五单身汉英俊又潇洒。
然而现实总是很残酷。
这个人非但不钻石镶金英俊潇洒,还携带着一堆儿女,寡夫。我正好躺在他死去的老婆床上,看那一堆儿女的目光,大概是有发展我成为他们继母的意思。
我清醒过来,翻身坐起,问一个正常人都会问的问题:“这是哪里?”
“长塘村。”男人答。
长塘村,很奇怪的名字,不过暂时知道这是哪里就好。有地点就能定位,能定位就能回家。
“今天几号?”
“十号,今天初十。”男人憨厚回答,黝黑的双手交错,显然有些紧张。
十号,我默默点头。后来一想不对,我上飞机时已经是七月十三号,怎么今天才十号?好家伙,要么我在山上昏睡几近一月,要么我乘飞机穿越了。
再一问,才知道自己看电视剧真是看多了,他说的是农历七月十号,而我乘飞机的时间是新历七月十三号。我和救命恩人之间的第一个代沟就是时间代沟。
弄不清时间也没什么,至少我知道自己在哪里,用手机电脑等网络平台呼救总是可以。
可让我绝望的是,这里竟然没有人有手机,电脑更不用说,村里最新的设备是我来时看见的那一个大喇叭,其内部连接着供全村人民观看的一部电视机,目前最流行的音乐是《稻香》。
内心世界瞬间崩塌。
从飞机上坠落,能活着已属意外,想继续意外的留有手机与外界通讯,简直是异想天开。
没有网络通讯,不知道时间,光有地点,我其实已经和失踪人口没啥区别。
一个暂时分不清性别的小孩蹭着我,咿咿呀呀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语。看样子,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我抬头用眼神询问男人:“孩子他爹,这孩子是要带我去哪?”
“妞妞是要带你去看电视剧,傍晚村口会放电视,整个村只有这么一台,去晚了没有好位置。”男人笑,很憨厚淳朴。
原来这小孩是个女娃。
我拉拉她的手,指我衣服,告诉她:“小妹妹乖,姐姐衣服脏了,要洗洗才能陪你去哦。”
小孩听了我的话好像不开心,撇撇嘴独自走了。
我一头雾水的看着她爹,她爹又笑道:“他不开心别人叫他妹妹。”
我问:“为什么?”
她爹答:“妞妞是个男孩。”
我:“……”
想说这个名字用在一个男孩身上太娘炮我可以给他换一个名字时,突然又觉得自己太多管闲事,也许他死去的娘名字里就带个妞字,他取妞妞是为了纪念他娘呢。
后来才知道自己真是太高估妞妞他爹了,一屋子里四男三女,名字分别是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很明显,方位名都用完了,所以最后只能用“妞妞”这个名字,可怜的妞妞。
看着妞妞瘦薄的背影,心里不觉添上一丝凄凉,母爱从心里泛滥,想抱抱这个从小缺乏母爱的孩子。
刚跨步追上前,门口就杀出一个人来,我来不及停下,严严实实撞上他结实的胸口。说胸口也不算是胸口,胸口应在胸骨体的位置,而我撞上了他的锁骨。说结实也确实是结实,因为我撞得头晕眼花,他却一声不吭。我身高一米七二,可竟只能撞到他锁骨,可想而知此人究竟有多高。
给反射弧一段较长的恢复期之后,我抬头看面前的人,不巧又撞上他下巴,还是听不见他的声音,这让我开始怀疑他其实是一个哑巴。
正思量,我已被眼前人用手指扒开,隔着两三步远的距离,他的声音悠然传来:“你是觉得自己没有撞出脑震荡很遗憾想再补上吗?”
我惊讶的抬头看他,夕阳西下,昏黄落在他身后,更显他身姿高大,有种历尽沧桑的怀旧感。
我惊讶他原来不是哑巴,声音还如此动听。看他淡蓝色针织衣搭着休闲黑色裤子,我瞬间望见一抹明艳艳的阳光,急忙上前展开大大的笑容:“先生,你一定有手机对不对?我乘坐的飞机失事了,我家人一定很担心,请让我联系他们好吗?”
他迟疑看了我一秒,不冷不热开口:“对不起,我没带手机。”
没带手机?怎么可能。
我不信:“你看起来不像是缺手机的人,我真的很急用。”
他再次扒开我,踏进屋里,慢条斯理答:“你找到这里以前失踪多久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现在八月十三。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出事到现在,已将近一月。”
我瞠目:“你怎么知道我出事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月?你你……”
“看新闻。”他不急不慢,屋子里一堆孩子和他们的爹正稀奇的看着我们。
“没手机怎么看新闻?”我见缝插针。
“村口有一台电视机。”他见招拆招。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他,竟然败下阵来。他肯定不是这里的人,可是他为什么不肯借我手机,我表示非常想不明白。
妞妞还没有走远,不死心,又回来拉我,一声不吭带着我往外面走。我心里其实很喜欢这个小孩,因为他也很喜欢我对我很好带我去村口看电视。可是我难得遇上一个能带我回家的人,怎么能就此错过。不得已只好松开妞妞的手让他自己去,然后我“蹭蹭蹭”飞快的往回跑。
他果然还在屋里,我把路上想的话在脑海里过一遍。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他答:“危亦。”
“哪个微哪个疫?”我坐下。
“危险的危亦然的亦。”
“哦。”我点头:“哪里人?”循序渐进。
他沉默。
跟在我身后跑回来的妞妞一脸不开心看着我,我想了想,招呼他:“妞妞来,姐姐给你换个名字,叫逸逸好不好?”
危亦喝水的手顿了顿,抬眼不动声色看我。
妞妞欣然笑了,跑过来蹭着我可开心了。我拍拍他的头,示意他去问他爹同不同意。
他高兴的跑去了,小小身影消失得飞快,很可爱。
屋子里剩下我们,我突然忘了自己返回来的原因,拿着危亦给的衣服就去洗澡了。洗完坐原来的位置喝粥,憋了许久,实在憋不住,问危亦:“你也是飞机失事来到这儿的?”
他沉默望向天边,此时天已黑,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听他闷闷答:“来旅游。”
我一口粥喷了出去。谁没事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旅游,他是太无聊了想来一场《王子变青蛙》的人生吗?
妞妞一脸米粒委屈的看着我,我赶紧七手八脚替他擦去,问他:“你爸同意了?”
他点头,一脸开心,被我喷了一脸米粒的事随之烟消云散。
“小逸逸,恭喜你成功逆袭成为众多兄弟姐妹中名字最动听的一个。”我拍拍小逸逸的头,他笑得天真,肉肉的脸上弧度上扬得好看。
危亦默不吭声看着我,等小逸逸走了,低沉着嗓音道:“再给他换一个名字,我听着别扭。”
我笑:“自古只有中国帝皇的名与字需要别人忌讳,至于你,还是算了。”
“我救过你。”
“可你不让我回去。”我这才想起自己还要求他带我回去。
他不说话,起身整衣服,头也不回:“去村口看电视剧吗?”
我本不想去,可是转念觉得不去可能回家的事遥遥无期,于是招来小逸逸,三人一块上路。
月光格外好,没有雾霾的天空格外纯净,星星密密麻麻,从天的这端分布至另外一端,仿佛整个银河都已经挤入这半个地球中,美不胜收。
此时此刻,半个地球外的他,在做什么呢?在疯狂的找我?还是在法国里昂高高的会议室里忙碌?
一路上我都在试图说服危亦借他的通讯工具给我,可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从来都是一句话:“我真的没有带那些多余的东西你要我说几遍?”
我被逼无奈,只好做退让:“那你什么时候回家,顺便把我也一块捎回去吧。”
他点头:“我考虑。”
我很想脱鞋砸他。不过小逸逸横在我们之间,我怕伤及无辜就没敢下手。看小逸逸牵他的手牵得这么欢快,我猜以前小逸逸应该很喜欢黏他,不过我来了以后,大概是能弥补小逸逸心里缺乏的母爱吧,他转移目标了。危亦成功被打入冷宫。
乡村的夜晚特别宁静,夕阳才刚落下不久,这会儿已经寂静无声,只有蛙叫蝉鸣,沁人心脾。
望着天上一轮圆月,突然想起一首歌,转头问危亦:“你会唱《下个路口见》吗?”
小逸逸牵着我们的手摇了摇,表示想听。
危亦淡淡答:“不会。”
“不会啊?我会啊,要不我唱给你们听吧。”
小逸逸点头。
危亦:“……”
我清清嗓子,悠悠唱:“刚下的地铁还不算拥挤,你那边飞机碰巧也落地……”还没投入感情已被稻田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身影吓得魂飞魄散,几乎下意识上前抱住危亦。可我忘了我们中间还隔着一个小逸逸,这一抱,着实抱得太困难。把小逸逸挤到危亦修长的腿下,我们三人在月光下合成一条影子。
稻田里的村民大踏步出来,清亮嗓音说:“夜晚来看看有没有耗子吃谷子。这个姑娘太不经吓了。”
我颤巍巍转头看他,心想大叔你让我突然从漆黑的夜里窜出来吓一吓试试。
大叔没接受我不友善的目光,已转身披着月光潇潇然离去。
危亦拍拍我的背:“没事了。”
我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保护我和小逸逸的姿势。也难怪,我这样突然扑上前紧紧抱住他,不论是谁都会以为发生什么了大事,更何况还有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站在身下紧紧抱着大腿。也许他是想保护小逸逸,而我正好沾了小逸逸的光被他一并保护了。
我讪讪松开手,小逸逸随着我放开手,我没有唱歌的闲情,催他:“快走,不然一会儿没有电视剧看了。”
危亦没说话,小逸逸倒是很听话,立刻就率领我向前进。
这里的人都很淳朴,完全没有防备之心,不然像我这样的陌生人,哪能由一个小孩领着跑,说不定就把小孩给拐了。
当然,可能是因为我不识路所以他们才会对我如此放心。不过我也实在很没有戒心,这里人生地不熟,竟然跟着一个陌生男子穿行于漆黑的稻田里,若是他兽性大发,我就死定了。
幸好,我们都很淳朴,所以一切……安然。
村口此时坐满黑压压一群人,我想这时就算鬼子进村也定会被吓走。电视剧已经放到一半,我携着小逸逸坐在危亦旁边,远远看着村口那一台不大不小被放得高高的电视机,低声问危亦:“你看惯了高清电视,现在看这样的电视机还习惯吗?”
他的声音稳稳传来:“习惯。”
我默默不语。
小逸逸坐在我们中间看得可认真了,小小人儿脸上满满都是认真,萌翻了。
电视剧从一半看起,不知头不知尾不知谁好谁坏,我看得很心塞。放广告时大家纷纷猜测下一集的剧情,连小逸逸都能发表看法,我却没话说,就更心塞了。
再到新一集的时候,大家更加精神抖擞的期待新剧情符合自己的猜想,只有我昏昏欲睡。本想装糊涂靠上旁边的大婶就睡,结果中间却隔着一个大叔,真是心累。
迷迷糊糊醒来时,村民已散。小逸逸趴在危亦怀里,睡着了。我趴在凉凉的地上,睡醒了。
电视机还没关,我端坐起和他一同看着电视机,深思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这个小村庄有电视机,有信号,应该算和外界有联系,只是通过哪些途径取得联系,怎么通往外界,我不知道,得查一查。
犹豫一下,问危亦:“你怎么没回去?”
他依旧看着电视机,脸上没什么表情:“等新闻。”
我点点头,默默跟着他一起看新闻。目前能让我知道外界消息的,也就只有这台电视机了。不过很可惜,我的消息传不出去。
终于等来不知哪个边远地区的频道播放新闻,其中一则就是我在等的新闻。新闻里说马航坠机的家属都已安抚好,现已能接受亲人离去的消息。我在想,爸妈也许并不知道我乘坐马航的飞机,依刑警大人的性子,没有我任何消息前,断然也不会让爸妈知道。所以爸妈现在一定以为我在某一个地方旅游。
危亦似乎没等到他要的新闻,关掉电视机,一语不发抱着小逸逸回去,我当然没让他丢在村口,毅然决然跟着他们回去了。
小逸逸双手环过他脖子安然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睡觉,我跟着他走了很长一段路后才发现他心情不怎么好。
虽然看见他时他就是这样一副别人欠钱不还的表情,可是现在他的表情明显不是别人欠钱不还,而是别人有了钱也没有还。
我试着和他沟通:“你心情不好?”
他没说话。
我想这大概就是默认吧,于是顺着话题继续问:“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他继续沉默。
“心情不好的时候,找个人说说可以缓解紧绷的情绪噢。”看在他救我一命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打破沙锅问到底一回。
还没来得及问,他已经开口道:“我没有心情不好。”
我睁着眼看他,他在我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功底十分深厚。
“你其实有通讯工具对不对?”
他无奈望星空。
我想他心里一定在说:我真的没有带那些多余的东西你要我说几遍要我说几遍?!
可不缠着他能怎么办呢,不缠着他我可能就回不去了。我想爸妈,想乔逸,想知道他在破案还是在找我,执勤有没有受伤。
“你到这里来,有原因的吧?”我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
他沉默,我当是默认。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儿?也许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呢?说出来也许心里就好受了呢?”我试图循循善诱。
他却刀枪不入。
我总觉得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且这个故事很非比寻常。可是他不愿意说,我也不好强迫他说,更何况也强迫不来。
我放弃了,默默跟着他回家。小逸逸家的房子其实有阁楼。说阁楼也不算是,只是简单用木板塔成二楼,再用木板隔在中间,就成两间暗房。
我和危亦一人一间暗房。
夜晚爬楼梯上去心里已觉得有些漆黑恐怖,更让我觉得恐怖的是,当我和危亦站在同一块木板上时,我清楚听见脚下木板“吱吱”裂开的声音。
我们两掉下去还好,毕竟摔不死人,可万一砸到站在下方的小孩怎么办?想想觉得很可怕。
危亦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反而显得我大惊小怪了。不过人身安全实在不能忽视,我觉得有必要跟小逸逸他爹沟通一下。
分别和危亦一前一后踏进暗房,刚想摸灯,就看见危亦房间透出暗淡的光来,隔着木板,他高出木板的头在黑暗中赫然印在我眼前。我没有心理准备惊慌失措摔了一下,暗房的隔板差点被我拆掉。
危亦不搭理我,伸手给我递过来一盏煤油灯。
我颤巍巍接过,问:“这儿没有灯?”
他点头:“楼上没有,将就吧。”
我点燃煤油灯,垫着脚让自己的头露出隔板,问他:“你为什么非要跑来这儿?”真心觉得匪夷所思。
他转过身,没应我。
从他的衣着和身上的气质来看,说他是这里的人打死我我也不信。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要跑来这样艰苦的地方,我实在想不明白。主席年轻时也被父母放至乡下训练,等长大了解人民疾苦知道怎么维护人民利益后才把他接回去。难道危亦也是这样的情况?可中央党里我不知道有什么国家领导人姓危啊。当然,主席上台以前我也没听说中央有这样姓氏的领导人。
总之这个危亦目前来说是我唯一能回去的筹码,无论如何得让他答应尽早带我回去。
“你来这多久了?什么时候回家?”只要能回到正常的地方,一切好说。
他背对着我突然就脱衣服了,我卡了一口口水在喉咙里,脸瞬间涨红,急忙把头伸回来倒被窝里睡。
刚想闭目,不料黑暗中一团黑乎乎的人影扑通窜进我怀里。我惊呼一声,定睛一看,发现小逸逸一脸睡眼惺忪的躺在我床上,磨蹭着靠近我。心里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太逆天了,“惊喜”总是这样不间断,惊吓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感觉再继续发展下去,我真要留下当他后妈了。
缓缓松一口气压惊,正要闭目,顶上传来悠然慵懒的声音:“把他抱到里面,不然半夜会掉下床。”
忍不住抬眼往上瞪。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倒是一脸平静,我在他的震慑下不得不把小逸逸挪到里面。
睡至半夜时感觉有人隔着我抱小逸逸,潜意识觉得可能遇上人贩子,猛的睁开眼睛,看见危亦动作轻轻的将小逸逸抱起到外面小便,心一放,又沉沉睡了过去。
大概我不小心翻到里面占了小逸逸的位置,危亦将我拦腰捞出来,把小逸逸一放,盖上小被子,顺便抬起我掉下床的脚,走人了。
我稀里糊涂的觉得他太熟悉这里的一切,有可能不是外面的人,心想明天早起一定得问问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抱着小逸逸呼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