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最终轮(1 / 1)
侧幕的阴影里,伊瑟闭着眼,面朝墙壁一动不动地立在足尖上。
她的身旁,是或在收拾东西,或在小声聊天的刚刚结束走台的,进入这一年YAGP最终轮的青年女子组选手和她们的指导老师们;
她的身后,是刚刚开始走台的,进入这一年YAGP最终轮的青年男子组选手和他们的指导老师们。
这是比赛第六日,YAGP最终轮将在这个夜晚的七点整燃起最后的战火。
经历了现代变奏和古典变奏两轮比赛,总共有三十名青年组选手和三十名少年组选手进入了最后一轮的角逐。
这些千里挑一选出来的选手们,每人将在这个夜晚带来一支变奏的表演,而他们在这支变奏的表现,将直接决定他们最后的名次。
成败在此一举。
伊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
此时此刻,她能感觉到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似乎都在向她抗议——虽然吃了药睡了一觉之后她已经感觉好多了,但感冒遗留下来的一些后遗症仍然在作祟——即便经过了上午的奖学金大课和之前在舞台上的大课,她仍然没有调整到最佳状态。
偏生她这个晚上要跳的《舞姬》的岗姆萨蒂公主变奏又十分之耗体力。
不过大约是她运气不错,碰上了YAGP青年女子组的小年,进入青年组最终轮的十六个女孩子里,包括她在内只有三个女孩来自职业舞蹈学校,这之外有十个女孩都只有十五岁。
两三岁的年龄差带来的差异是巨大的,而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和伊万·维伦科一样十六岁就能靠实力在15-19年龄组冠绝群雄的。
在YAGP这样赛制的比赛里,年纪大的选手还是占有很大的优势的。
这是她,和她自己的战斗。
她叹了口气,从足尖上下来,边收拾东西边看舞台上的男生们适应比前两场比赛大得多的舞台。
他们中的不少人,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
是的,这里并不是进行之前所有比赛的杰克·H·斯科伯尔表演中心,而是大名鼎鼎的林肯中心纽约州剧院,纽约市芭蕾舞团驻扎表演的地方。
早在之前跟随大部队进入这座剧院的时候,伊瑟就听到身边的不少选手谈起能第一次站上这个传奇的舞台的兴奋。
伊瑟看向舞台上一个不停地盯着观众席看的男孩,挑了挑嘴角——这些知名的演出场所,对于她来说从来都没有在别人眼里那么遥不可及。
她的外祖父早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就在对面的艾弗里·费雪厅客座指挥过纽约爱乐,她的父母也先后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综合演出场所进行过演出,未来,她那个继承了一身家里长辈们的音乐基因的弟弟也一定会站上林肯中心的舞台。
或许正是因为家庭出身的关系,伊瑟从来都不是一个对舞台发憷的人。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紧张。
她知道自己不是伊万那样的天才,也并不是如同伊万那样从小就不停拿着第一众星捧月一般地长大的。
所以,她终究没有,也永远不可能拥有伊万那样睥睨众生的自信。
四个小时后,她站在侧幕里同样的位置上,眯着眼睛看台上的女孩向观众致意。
掌声经久不息。
《巴黎圣母院》艾丝美拉达变奏,一个伊瑟相当熟悉的变奏。两年前的洛桑赛上,伊瑟的自选变奏跳的就是这一支变奏。
至于这位来自瓦伦西亚职业舞蹈学校的姑娘和两年前的她在同一支舞里谁表现的更好一点,伊瑟只能表示她们不是一个类型的舞者。
不知道是不是西班牙的姑娘们天生就带表演这类型舞蹈的外挂,人那小铃鼓一打,小媚眼一抛,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范儿,反正伊瑟是自愧不如的。
这姑娘表现得确实非常不错,相当对得起观众们给予她的欢呼和掌声。虽然因为候场的缘故伊瑟没看着太多青年组选手的表演,但就她这个晚上看到的所有变奏来说,这应该是迄今为止女生里发挥最漂亮的一支变奏了。
也是女生里获得观众掌声最多的一支变奏。
伊瑟想起那位两年前被她和罗曼同情了一番的,不仅排在伊万后面还压轴出场那位姑娘。在她依稀的印象里,那位姑娘虽然最后也拿到了不少不错的offer,但到底没有得到任何奖项,也不知道有没有出场顺序的影响。
谁曾想,风水轮流转,这会儿轮到她担此大任了。
伊瑟承认,看着侧幕里候场的人越来越少,看着前面出场的选手获得如此之多的掌声和欢呼,说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
不过,伊瑟学着某人的样子抿了抿嘴,这位西班牙姑娘是获得了很多的掌声,但和更之前出场的罗曼·扎伊采夫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可能没有伊万·维伦科那般的天才,但他的勤奋和努力绝对可以弥补他们天分上的差异。
虽然看上去,他仍旧是那个和两年前几乎重叠的,向观众致谢时带着腼腆微笑的娃娃脸——伊瑟无数次地想掐着他的脸问他你这两年都长哪去儿了——但没有人会去忽略之前那两分钟里他们看到了什么,那是这个不满十八岁的男孩在这个《堂吉诃德》男变奏里展现出来的稳定得不能再稳定的旋转,是他带着优越滞空感的跳跃和干净的脚下技术,是他修长的身体线条和超越年龄的表现能力。
那两千五百余位观众送上的叫好声和掌声,几乎将这座赫赫有名的场馆掀开。
哪怕她天天都能看到他的舞蹈,在那一刻,站在后台候场区的闭路电视前,她也是同样的热血沸腾。
更早出场的约瑟夫同样表现不错,虽然不如罗曼的表现那么耀眼,但和刚刚那位西班牙姑娘比起来也不相上下。
虽然下午抽签结果出来之后伊瑟和两位男生抱怨了好一阵,但这时候,她想,她甚至还有些感谢这个签位了。
之前那位西班牙姑娘,对不起了,你不是伊万,而我,也不会是当年那位排在伊万之后出场的那位姑娘。
来吧,让RBS主宰这场比赛!
她伊瑟·霍夫曼是没有伊万那般的绝对自信不假,但是,她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伊瑟·霍夫曼,十七岁,英国皇家芭蕾舞学校,表演变奏来自《舞姬》。”
她昂头微笑,迈步上台。
面前,是坐满纽约州剧院的两千五百余位观众,这,是她最喜欢的,只属于舞台的空气。
《舞姬》岗姆萨蒂公主变奏。
一个月不到前,伊瑟曾经在YBDY决赛上在ROH的Linbury剧院作为往届冠军表演过这支变奏并且获得了非常多的好评。而在看过她舞台上的表演并知道了这支变奏会成为她YAGP的最终轮变奏之后,这支变奏就被两个男生戏称为“放大招”了。
各种各样的大跳,各种各样的旋转,这支变奏完全可以被称为“炫技综合set”。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变奏在同类型的比赛中被选用颇多。可选用归选用,真正能跳好这个变奏的人并不多。
光解决那堆技巧大礼包就够让人头疼了,在此之外还得表现出那位美艳而富有激情的岗姆萨蒂公主,这需要相当强的综合能力。
虽然伊瑟常常开玩笑说她自己转圈儿苦手跳跃也不出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继承自爹娘的乐感又不能当饭吃,虽然她跳现代比不过克劳迪娅玩脚下功夫比不上安原晴美,但真要论上综合实力,她的确是同班女生里最好的。
看看她一开场的那个cabriole和大跳的组合!
她自己对于自己的跳跃没有什么感觉,不代表观众们没有。
和罗曼那个想怎么跳就怎么跳的非人类大跳比起来,她确实没有什么可比性。但之前因为发育关的缘故,她还是涨了不少力量的,加上为了这支变奏她在各种大跳上还是下了不少苦工的。虽然不算跳得多高【当然是和男生比起来】,但胜在看上去非常轻盈,对于女孩子来说,这已经足够好看了。
之后,无论是对角线上的阿提丢转,或是角落里的向里旋转,还是那一连串的soutenu转和平转,亦或是那一个接一个的大跳,伊瑟都完成的干净准确,一气呵成。
到音乐结束,她的动作定格在最后一个pose上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还是大舞台好啊,不用担心跳着跳着会掉下去”,然后她才听到了来自面前的观众们的“Bravo!”和掌声。
以一种掀翻屋顶的气势。
这应该是她在这个变奏上,发挥的最好的一次了。
这是一次让她自己,都享受异常的舞台发挥,所有老师在日常排练时提出的要求和她自己对于角色的理解从来没有那么明晰地出现在脑海里,也从来没有那么完美地展现出来。
她到底是属于舞台的,只要站上舞台,什么感冒什么状态不好,都可以抛在脑后。
她迷迷糊糊地行礼,迷迷糊糊地下台,把观众们仍然没有停止的欢呼声和掌声抛在身后,周身充满了一股不可名状的幸福。
身为RB的真·嫡系,ROH的舞台她上过太多次,也看过太多次满场的观众不停叫好的场景。但那时候,她多半是站在群舞里,看前面的主演们接受属于他们的掌声。
而这一天的这一刻,这个舞台属于她,这些掌声,这些叫好声,是属于她的。
她脸上挂着散不尽的笑意,慢慢地沿着通向后台的通道走着,身体上的疲倦到底还是涌上来了,可是没等她撑着墙喘上两口气,她就被一个熟悉的怀抱包围。
伊瑟回抱住他,看向男生已经不如舞台上那般整齐的浅焦糖色头发,笑意更深。
两年时间,当年洛桑赛决赛里年纪最小的两位参赛选手和奖学金获得者,终于王者归来。
真是一个再美好不过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