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春龙节（1 / 1）
碎雨阁的黄昏，夕阳斜斜照在院落。
打开了熟悉的那扇门——一草一木，突然，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早春的柳树的枯枝，有刚刚抽出的嫩黄色新芽。风吹在脸上，让鼻子微微酸了。
还活着。真好。
初一想。
然而，刚刚知晓了扶苏的身世之后，她突然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见到他，该说些什么呢？
“嘿，回来啦！”是熟悉的，扶苏的声音。
初一回过神，回头看看，院子里并不见扶苏。
“你在哪儿呢？”
“你往上看！”
她抬头，少年坐在树上，背对着夕阳，弯着眼睛对她笑着。“来，我拉你上来。”
女孩突然恍惚，一切，好像一如从前。
“今天是春龙节。等一会，江边会有烟火。”扶苏笑着指了指远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是...永昌王。”女孩冷不丁得一句话，丝毫没有带着求证的语气。
少年沉默了。片刻，他才有点自嘲得说，“成王败寇，如今，我什么都不是了。”
“对不起，扶苏。”女孩有点哽咽，“那个纨绔公子，其实，不是真的你，对不对？”
少年的眼神低垂：“德懿都告诉你了。”
“那你以后，是什么打算？”初一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若说，这是不能告诉你的事呢？”
“哦，我自然也不该再问。毕竟.... ”女孩一时语塞。
“我不是有野心的人。只是命运将我推至此境地。”少年是眼神看向远方的落日。
“初一，其实，我是个自私的人。很多次，我想过放弃，带着德懿过平凡自在的日子。可是，你知道吗？有多少人死去了？我的父皇，母后，兄弟姐妹，千千万万死去的宫人，百姓。还有，那么多为了这个秘密，在我眼前死去的人，他们，都让我无法回头。”
扶苏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初一没有见过的样子，像是日日夜夜漂泊的人，跟你，用淡淡的语气，讲着他来时的路。
“现在，我不知该怎么保护德懿。我们是要还债的人。我和德懿欠这世人和黄泉下人的一片江山，要先还给他们，才能过我们自己想要的日子。”少年望着地平线渐渐下沉的日光。
女孩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他这一路，有多辛苦。
“对不起。”她轻轻说。
“为什么对不起。”
“你承受的太多了，我什么都没有帮你，还利用了你。我....
女孩的泪水，要涌了出来。
“初一，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少年认真地看着她。
“就是，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太担心和自责啊。”
女孩愣住了，努力地忍住了泪水。
“也是好事呢。”扶苏拍了拍她的头，脸上浮出了微笑，安慰她说。“你总怪我爱偷人家东西。我总对你说，那不是偷。现在终于能让你明白了。你知道吗，那些本来就是我和德懿在宫里用的东西呢，是物归原主。”
“原来如此。”女孩道，又觉得不对。“可是，你也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物归原主啊...
扶苏笑了：“小傻妞，你怎么还是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义正言辞劝我，什么君子之道圣人之训，真可爱，让人很想逗逗你。”
“逗我.....”初一突然有点不悦，“你早就知道我和星银国师的交易了。不拆穿我，也是在逗我吗。”
“我想帮你啊。”他认真地说。“我也是有妹妹的人，所以，就想帮你这个为了找妹妹不顾性命的傻瓜。”
“对啊，我怎么这么傻。”初一才明白，那时候，一直是扶苏在护她安稳啊。
她的心，瞬间被温暖和感动填满了 。
“我总是莫名想要帮你，从第一次看到你开始----那时候你被我的张飞面具吓到，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眶还有泪水。你让我想到在北凉铁骑下，东躲西藏的自己。”
她感到，看着他的眼神，是暖暖的，绒绒的，如同冬日的阳光。
“你说过，等你自由了，要在湖边建一个听雨的房子。女孩说。
“会有那么一天的。”
“砰”一声。
一道烟火腾空而上，在天际碎裂出璀璨的光芒。
接着，许许多多烟火升起，绽放，江面和夜空全部被映亮。
也映亮了，对面的人的脸。
扶苏的眼瞳里有斑驳的光。他看向她，带着所有的谅解和温柔。
少年抬手，轻轻拨开了女孩两鬓细碎的头发。在烟火明明灭灭的光芒里，两个人的脸慢慢靠近。
春龙节，冰雪消融，雨水归田。
万物复苏的春天来了。
后来的容初一，常常会怀念起那一夜，夜空中的火光，如同一个梦幻。梦里，有少年眼中闪动着的星辰，江面倒影中烟花的形状，还有一个，没有来得及吻下去的吻。
大抵最好最珍贵的事，总是会带着遗憾。不然，人们也不会怅惘那些回不来的时光。
还有，回不来人。
打破那一切的，是墨岚急急忙忙地呼喊：“公子，同心阁着火了！”
扶苏，墨岚，和初一赶到的时候，同心阁已是浓烟滚滚，家丁们慌乱地抬着水浇在火上。
“少爷，怎么办，盈绿夫人在里面。”外面的家丁焦急地说。
“德懿！”扶苏的心一惊。
三个人冲进房间时，德懿被烟呛到，正倒在地上昏迷。“
此刻，陈老爷也闻讯赶来，焦急地说，“快点带她出去！”
扶苏俯身背起德懿来。一行人往房间外跑去。
突然大家发现，窗前有一道白影闪过。
怎么是星银？！
初一还没来得及多想，众人发现，门已经打不开了。
初一赶忙去开窗，发现也打不开。
“门和窗，都已经被人钉死了！”墨岚喊道
火势在迅速的蔓延，房间里的浓烟和高温，让人心里焦灼万分。
“墨岚，来帮忙！”扶苏举起了一把椅子，尽全力向门框砸去。
大家看到，也都上前，一起用力砸向门框。而外面，好像也有人，帮他们砸着门框。
突然，陈老爷用剑对准了容初一。
“是你让星银放的火！”陈老爷生气地发抖：“老夫那么相信你，没想到，你居然把永昌王和德懿公主的身份透露给了北凉！”
“不是我。老爷，不是。”
“还有谁？墨岚自小跟随他们兄妹，不可能背叛。除了你，还有谁！”陈老爷怒喝着。
初一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一声轰然巨响，门从外面砸开了。门外的，是朱颜。
“快走，火势凶险！”朱颜说。
“门开了，快走吧！”墨岚急急地说。
“你们都走，她不行，今日，我要杀了这个贼女！”陈老爷的剑已经刺向初一。
剑刃停在了空气中。
是扶苏握住了剑，“父亲，可能报密者另有他人！”
“混账！这贼女刚知道晓我们的秘密，同心阁就起了火，她要害死你们兄妹，你不知道吗？都这时候了，你还护着他！”
扶苏冷冷地看着初一，深深锁着眉。
“你走。”他说。
在火光中，少年握着剑刃的手在颤抖，渗出了殷红的鲜血。
“扶苏，不是我。请你相信我。”
“你走！”他对她重复。带着心灰意冷。
那便是，初一记忆中，扶苏的最后一眼。
火光中，他的眼神，带着失望和决绝。
“老爷，公子，盈绿娘娘快不行了！”墨岚焦急地说。
陈老爷使劲全力，推开了扶苏，将剑向着初一刺去。初一闪避不及，却看到扶苏已经在身后，拼命抓住陈老爷。陈老爷用力地挣脱着。
“墨岚！”扶苏叫着。墨岚上前去，和扶苏一起拖住了陈老爷。
“带德懿出去，现在！”扶苏对着她大喊道，“带德懿走！”
轰然，一道房梁落下来，横亘在了他们中间。
“来不及了！你们快出来啊！”朱颜在外面急急地喊。
火舌如同张牙舞爪的猛兽，迅速吞噬着一切...
初一回身，德懿还躺在门边昏迷着。初一背起她，冲出去了房间。
初一将德懿托给门外的家丁之后，回过头。此刻，同心阁中的剩下人，已经被困在一片巨大的火幕之中。
“扶苏！墨岚！”
初一想冲回同心阁，却被朱颜死死的拖着。
“进去就是送死，火势已无法控制！”
被朱颜拖着，初一的脚步不能动弹，只能声嘶力竭地对着火海呼喊：
扶苏......扶苏......
一声一声，逐渐沙哑的，带着变调的嗓音的，叫着他的名字...
冲天的火舌，光芒映亮了黑夜。惊惶的脚步，哭泣的声音，滚滚的浓烟，空气中呛鼻的灰尘，便是，她在陈府，最后的记忆。
在那个遥远的夜晚，少年摘下脸上狰狞的张飞面具，望着她流泪的双眼，轻轻地做了个“嘘”的手势。
那个笑起来有虎牙的少年，喜欢逗她，喜欢拍她的头，喜欢叫他小傻妞；
拉着满脸起了红疹子，丑陋不堪的她，宣布我就要选她做丫鬟；
把她对着柿子流口水的样子看在眼里，然后替她偷一个藏在袖子里；
在她腹痛的时候，默默准备了姜汤；
为了救她，挨了父亲的耳光，却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曾利用他，曾辜负他，然而，他看她的眼神，却始终是带着谅解和温暖。
“初一，你答应我一件事。”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太担心和自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