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乱世(1 / 1)
一个惊雷劈下来,天空炸起巨响。
殷君泽这才皱着眉头迷糊地醒来,一手胡乱地探过来捞我,像是担心我害怕雷声一样。
烈焰停在门外,不敢敲门,只高声呼道:“侯爷!”
殷君泽陡然惊醒,坐起身来:“烈焰?”觉察到我的动静,他眼神一软,“把你吵醒了?”
我比他更早知道烈焰口中的消息,心中沉重,只道:“深夜疾呼,必有急事。你快去开门。”
他整理了一下睡得散乱的月白中衣,匆匆下床。
门一开,潮湿的水汽被风吹进房间,闪电劈头盖脸地落下,照得烈焰脸色煞白:“侯爷…庄公驾崩了。未能立下王令,太子之位空置。”
殷君泽愣神片刻:“此事…当真?”
烈焰垂首道:“安远侯派人送出的消息,庄公崩时,他就守在床边。太医说,是久病不愈,心力衰竭而亡。”
殷君泽随手披上一件长袍,厉声道:“传我军令,调五千亲卫军围护侯府,无我手令擅闯者杀无赦。叫残冰过来守着夫人,寸步不能离。立马备好车马,即刻前往宫中。”
烈焰应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便退了下去。
我已起身,站在殷君泽身后。
这样大的雨,让我想起阮竹醉身死的那个雨夜。听说泠崖抱着她的尸首淋了整夜的雨,最终大病一场。
同样是五月。两年,整整两年了。
殷君泽按住我肩膀,沉声道:“你好好地待在府里等我回来。”
我心中恐惧,拉住他道:“殷云骁必然料定你会连夜赶到王宫,他在宫中的势力盘根错节,你去了无异于羊入虎口。”
他轻抚我脸颊:“不得不去。若被他抢先拿了玉玺,会做出什么便更加难料。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我的手慢慢松开,他顿了一下,用发带将长发束好,转身走进雨雾中。
未几,残冰腰佩长剑赶来,站在离房门两三步之遥的地方,见我矗立不语,婉言道:“刚过丑时,夫人还是再去歇息一会儿吧。”
我摇头苦笑道:“哪里还睡得着。”
王宫中禁林军两万,殷云骁在昆洛豢养的家府亲兵亦有近五万,而殷君泽的兵力大部分都集中在青州,能在昆洛调动的亲卫军最多不过三万,连殷云骁的一半都不到。宁庄公突然驾崩,未立太子 ,如果动用武力解决,殷君泽万万不是殷云骁的对手。
我从未想过他二人间的储君之争居然会随着宁庄公的突然驾崩正面袭来,然而除了硬拼,竟是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雨声轰然,视线愈发模糊。我听见远处密集的踏步声,盔甲与兵器的撞击声,精神又是一紧。我问残冰:“是什么人?”
残冰安慰我道:“侯爷临走前调了五千的亲卫军围护侯府,以防永泰侯居心叵测。”
府中亮起点点灯盏,更多巡逻的亲卫军涌了进来,气氛愈发凝重。
天光之时,雨势转小。
院门忽然被推开,一身蓑衣的殷君泽走了进来。
我又惊又喜:“你回来了?”
他微微笑道:“我回来了。”
我问:“如何?”
他轻轻摇了摇头:“王宫已被殷云骁封锁,重重重兵把守,跟铁桶阵一样,我根本进不去。听说连清和也被软禁了。看来殷云骁是想一手遮天。”他的脸色暗下来,“但我不会让他得逞。”
“又要打仗了吗?”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年的冬天,厮杀声众,滚滚狼烟,刺鼻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殷君泽看见我的神色,踟蹰不语,伸手解下蓑衣,道:“我知道说‘逼不得已’都是借口,所以答案是肯定的,我与殷云骁之间势必有一仗要打,从七年前他让我的近侍给我茶水中下毒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这甚至无关于父王是否突然驾崩、或是他有没有立好太子。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竭尽全力让战火不要绵延至侯府,让你可以等我平安归来。”
国君病逝的消息很快传开,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毕竟宁庄公的身体状况早就每况愈下,缠绵病榻很久了。高高在上的王权与平民百姓之间素来没有什么交集,不断变换着的君王对于他们来说大概只是史册中记载的不同代号罢了。
殷云骁擅自将王宫封锁,对外宣布因庄公驾崩,举国缟素三日,将尽快集结朝中重臣商议推荐选出下一任的国君,主持庄公的出殡仪式,并将其棺椁由宫中迁至城外的王陵中。他几乎将城中自己手头的兵力全都调了过来,禁林军在宫墙外围得严严实实,任何人不得进出。
华灯初上,昆洛城上方浮动着焦躁不安的气息,已能嗅到大战一触即发的味道。
烈焰痛斥道:“这永泰侯怕是早有准备,不然怎么这么快的动作?若不是安远侯在庄公榻前没日没夜地守着,谁知道他会编出什么弥天大谎来!”
残冰也沉不住气了,献计道:“侯爷,如今永泰侯广召重臣入宫,势必要宫门大开,何不趁此机会带兵杀入王宫?被永泰侯这样压着终究不是办法,玉玺也在他手上,我们讨不到半点便宜,只能兵行险招,说不定能出奇制胜。”
殷君泽沉吟道:“时机未到。”
残冰似乎知道他所指何事,只能低低的叹了一口气,道:“什么重臣推选,共商继位储君一事,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侯爷到底是年轻些,又远避青州数年,朝廷中的根基又如何与永泰侯抗衡?”
话音刚落,却听一盔甲小兵急声跑来,唤道:“报——!永泰侯带兵一万,前来拜府!”
烈焰脸色骤变:“带兵一万?这是来拜府还是来灭口?”
殷君泽神色凛然,淡薄笑意挂在唇边:“他终于忍不住了。”
庭院中的泥土被雨水滋润过,石榴花开得格外艳丽,只是红彤彤一片,像极了殷红的鲜血。
府外剑拔弩张,五千亲卫军无声地对抗着一万禁林军。
殷云骁着一身缟素,骑在一匹纯黑的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愈发显得阴鸷诡谲。
殷君泽森寒的声音响起:“永泰侯这是什么意思?”
殷云骁一本正经道:“父王崩逝得突然,然而国不能一日无君。本侯是来通知七弟,明日辰时,王城里三品以上的大臣都会齐聚清池殿,推举下一任的国君。七弟可是朝中执牛耳者,如果今夜出了什么意外导致明日入不了宫,恐怕就与储君无缘了。”说到后来,语气中已有了三分的狠辣之意。
他的来意已经很清楚,但来得出其不意,又带了一万的禁林军,将肃河侯府围得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更别说临时调兵了。
看来今夜势必见血。
殷君泽凉凉地笑了一声:“父王尸骨未寒,你就带了一万禁林军前来剿杀我。殷云骁,你当真不怕报应!”
殷云骁长声笑道:“报应?本侯连巫祝都不信,还信什么天命?本侯为了这一天,已隐忍了太多年!前有殷盛西仗着嫡长子的身份在我之上作威作福,后有你这个侯爷扰乱我的苦心经营,不然本侯怎会时至今日还未坐上太子之位?”他手一扬,哗啦啦的禁林军上前,在他身前用盾牌筑起人墙,两排弓箭手很快压上来,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侯府中的亲卫军平时训练有素,眼见形势不对,迅速架起铜皮铁板,两列士兵手持火把,热气翻滚,宛若长龙。
殷君泽没有回头,声音苍凉:“烈焰,拿我的战甲来。”
殷云骁只远远露出一张躲在盾牌阵仗后的脸,高声喊道:“七弟!一个小小的肃河侯府,想要挡住一万精锐禁林军,简直是以卵击石!”
殷君泽似全然没有在听他乱叫,只慢慢抬起手,低声道:“残冰,带夫人走。你知道暗道所在,最坏的情况下保护夫人从暗道离开。”
这实在太像是国破那日,父君让我尽快离宫的情景。
当年我没有逃,这次我更不会走。
此处不比荒野战场,不能退守,只有生死两种选择。我心中有数,大势已去,五千的亲卫军顶不过一个时辰。原来师父的谶言“白首无望”到底是真的,只是若不能白首,能一起死去也是好的。
殷云骁还在扯着嗓子吼道:“本侯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乖乖束手就擒,两方都少些死伤,本侯亦可以留你个全尸,让你同你的宝贝夫人合葬!”
残冰本要护着我后撤,见我没动,不由一急:“夫人?”
烈焰正在帮殷君泽穿戴沉重的战甲,我无视残冰的呼喊,走上前去,波澜不惊地将那枚护心镜扶正:“我不会走。你若死了,我也陪着你。”
他伸手拥我入怀,什么话也没有说,绵长的呼吸起伏,然后又缓缓松开。
空气凝结而胶着,殷云骁看见殷君泽穿起了战甲,已经知道他的答复,一双狭长的眼睛幽冷:“你竟如此不自量力。”
殷君泽从腰间抽出长剑,众将士齐声呼道:“但求一战!”虽只有区区五千人,但声势浩大,阵势惊人。
殷云骁眸中的阴郁愈发浓重,厉声道:“放箭!”
密密麻麻的箭矢犹如飞蝗,铺天盖地而来。
府中亲卫军有条不紊地变阵,铜皮铁板将第一轮的长箭悉数挡去。而禁林军也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第二轮箭雨再次来袭,重重盾牌掩护下,步兵压近,一根根长矛气势汹汹地泛着寒光。
那两列手执火把的亲卫兵果断地将手中火把用力掷了出去,盾牌阵立马向上斜去,试图抵挡灼热的火光,有几支漏网之鱼落进了人堆,引起惨叫连连。但禁林军都是身穿盔甲,明火伤不了太多,没能挡住的火把很快就被众人七手八脚地踩灭,只是行进的速度稍稍慢了一些。
亲卫军借着攻守的优势,纷纷射出精钢羽箭。禁林军的盾牌阵在行进过程中难免露出细微缺口,有数人受伤,但到底是人多,又素来骁勇,竟是一步一步越逼越近。
随着侯府的大门被几个合力抬起巨木的禁林军撞烂后,局势很快彻底变得混乱,院中那几棵石榴树上插满了长箭,活像个刺猬。烈焰和残冰一人持双刀,一人持长剑,半个身子都是鲜血,杀气重重,一时竟逼得周围无人敢贸然上前。
亲卫军虽在负隅顽抗,但显然已有些吃力。突然听得远处尚未攻来的禁林军中传来一阵战马嘶鸣,水泄不通的铁桶阵霍然被撕开一个口子,漫天的厮杀声由后方响起,引起一片惊慌失措。
潮水般的铁甲将士倏然从四面八方涌来,杀得禁林军一个措手不及。殷云骁震惊之下勃然大怒:“你竟然给本侯设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