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封锁(1 / 1)
我尽量淡定地告诉她:“你出了天花,现在被隔离在肃河侯府中。”
顾知秋想了想,喃喃道:“天花…”她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脸,我拦下她:“还没发到脸上去,你大可以放心。”
顾知秋有些慌张地问道:“我、我以前听宫里的嬷嬷说过,得了天花就会变成麻子脸,我会不会也变成麻子?”
远处的殷清和听见她这么说,忍不住笑了一声。
顾知秋一惊:“是谁?”
我连忙解释道:“是九王子殷清和,他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顾知秋心有余悸道:“女子闺房之中,怎能允许男子入内?”
我无奈笑道:“公主,这间屋子总共就这么大,如果他不得入内,难道要在门外冷风里站一宿吗?”
殷清和背过身去,朗声道:“非礼勿视,这个我还是明白的,含山公主无需惊慌。”
顾知秋脸上一红,噤声不语。
我从床边的桌上端来茶杯给她喝水,她小声问我:“夫人还没回答我,会不会留麻子呢?”
我安慰她道:“只要你不要乱抠乱动,不会留麻子的。你瞧,我跟清和也出过天花,现在不是一点事没有?”
殷清和插嘴道:“其实我身上还是留下了两个疤坑的,不过就不是很方便给你们展示了…”
顾知秋噗嗤一笑,脸上终于浮现出两三分的笑意,将那一杯茶水都喝完了。
过了两天传来消息 ,住在驿站的奚国送亲使团中接连出现了几个发疹的天花病人,连带着领队吴大人也一同病倒了。昆洛的防疫形势愈发严峻,宁庄公只好下令封锁整座驿馆,只留下医生和病患。
殷君泽讲这些消息的时候,正与我隔着一道院门。
因为怕会传染,所以即使他全副武装,我也不肯让他进来,只许他隔着门板同我讲话。
冯大人每天都会过来例行检查,今日尚早,他还没有到府,殷君泽便问我:“含山公主的病情怎么样了?”
我将头倚在门板上,仿佛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些:“算是控制住了,只是还有些低烧。目前来看,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殷君泽叹气道:“只盼万万不要出意外。”
我听出他的担忧,道:“放心,冯大人的方子我每日都检查过的了,药也是我亲自煎的。有我在,必然不会出什么意外。”
殷君泽沉声道:“天花凶险,但你也不要太操劳了。如果含山公主痊愈,而你却病倒了,那才是得不偿失。”
我点点头,然后才意识到他看不到,连忙补充道:“好,我都明白。”又问他,“含山公主在肃河侯府中这件事,你是怎么解释的?”
殷君泽淡淡笑道:“对外只说是我刚回朝,请她来府中亲自致歉,接待途中发现有异,遂确诊天花云云。这件事总归是含山公主理亏,奚国那边也不敢深究的,只要这个理由门面上听着过得去就行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殷君泽沉默片刻,我听见他悉悉索索的衣袍摩挲声,随后是他低沉的嗓音:“樱落,我很想看看你。”
这一句话一下子击中我的心。我已同他成亲,本来日日相见是那样平凡的事情,可是如今,却成了奢望。蓦然想起殷清和前两天跟我说过的话——
“七哥偶尔提起她,总是说在列国之中,再难找到如她一般的公主。”
远在我知道之前,他就在默默注意着我。殷清和说的不错,如果不是我,他与含山公主之间,未必是如今这样的结果。而我,究竟有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我艰难开口:“不可以…你没出过天花,不能冒这个险。”我背靠在门上,慢慢滑下来,“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你千万不能有事。”
门外无声,良久,他才说话:“我知道,你也是。”
我唤他:“君泽…”然而,然而,我还能说些什么?
那扇门突然被推开,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紧紧地抱住我。我被那股毋庸置疑的力量吓了一跳,随即立马推开他:“你不能进来,快点出去!”
而他牢牢拥住我不肯放手,声音喑哑:“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吸吸鼻子:“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任性?”
他松开我,两只手捧着我的脸颊,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我只是想好好地看你一眼。”
我想起慧明书院、离国王宫乃至宁国尹府,无数个分离的日夜,本以为能够习惯短暂见不到他的日子,但是直到他真真实实地站在我眼前,这种别离后的相见依然让我感动。
“傻子。”我忍不住骂道,“又不是生离死别,我就在肃河侯府里好好地呆着,只是被隔离了而已,干嘛这么紧张的样子?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
他轻轻捂住我嘴巴,笑道:“说了只看一眼,我这就走。”他往后退了两步,跨过门坎,两只手扶住门,缓缓关上。
我看着他的脸逐渐消失在门后,咯噔一声,是那扇门被关紧了。
“真希望含山公主能快点好起来。”殷君泽的声音闷闷地从门外传来。
屋里突然乒呤乓啷一声,什么东西被摔碎了,我心下一紧,连忙小跑着进了房,还在门口就一眼看见为数不多的几个丫鬟都被轰了出来,唯有殷清和站在离顾知秋不到一丈的位置,颇有些无奈。
地上的碎片四散,我拾起一看,却是一副铜镜被摔得粉碎。
再一抬眼,顾知秋坐在软凳上,双手捂着脸,带着哭腔道:“求求你们,都出去好不好…”
她虽用双手覆面,但仍能看到白净的脸上出现了不少红色的斑疹,不可与往日姣好的面容相比。
原来是天花已经发到脸上了。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天花病人必定会经历这一步。只不过暂时毁容这件事对于顾知秋这种娇小姐来说,实在是个大打击。
我踟蹰不前,不知如何安慰她。殷清和已然上前,顾知秋连忙将脸避开,尖声叫道:“不要看我!”
“还是很好看的。”殷清和开口道。
顾知秋哭得梨花带雨,抽噎道:“什么很好看的?”
“你呀。”殷清和好像在说一件云淡风轻的事情,“就算是得了天花,发了疹子,还是很好看的啊。”
一记暴击,击中少女心。
谁知顾知秋却哭得更凶了:“你骗人,我现在就是个丑八怪!”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挡住脸,“你们都出去,不要看我!”
殷清和将地上的铜镜碎片都踢至一边,道:“别碰这些,小心划伤手。”然后疾步出了房门,约莫一盏茶时间,又折返回来。我一看见他,顿时呆住了。
只见他的脸上用朱砂密密麻麻地点了许多红点,跟出了天花一模一样,比顾知秋严重多了。
顾知秋坐在软凳上,埋首臂弯间还在低低地啜泣,殷清和蹲下身子望着她,道:“你瞧,从今天起,我陪着你长这样。”
顾知秋缓缓抬起头,看见殷清和一脸真诚地看着他,脸上的“麻子”又逼真又滑稽,连哭都忘了:“你——”
殷清和好整以暇道:“怎么样,我的英俊程度是不是一点也没有因为长了几个疹子就有所下降?”
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俩。殷清和这臭小子,哄起姑娘来真是一套一套的,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见顾知秋愣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殷清和又道:“你一日不好,我这‘麻子’就一日不消。赶明儿我让那几个丫鬟也长上‘麻子’,这样大家不都是一样的了么?不过——”他有些心虚地扫了我一眼,“夫人长不长‘麻子’,我就没有权利管了。万一被我七哥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顾知秋终于破涕为笑,嗔道:“哪、哪里有这样的做法!”
殷清和耸耸肩,道:“你不愿意?那我现在就去洗掉——”
顾知秋急道:“我、我没有…”
殷清和抚掌笑道:“好,成交。我不洗掉,但是你不要再哭了,成吗?”
顾知秋垂首,像小猫一般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泪痕犹在,却是止住了哭。
我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也许殷家的儿子,天生就有一套对付姑娘的方法。见到顾知秋情绪稳定了许多,我也终于敢小心翼翼地上前,道:“公主无需在意,红疹发出来是好事,等到结痂之后就能痊愈了。”
殷清和在一旁接连点头,道:“对对对,结痂的时候最痒了,那时候一定不能抠,一抠一个疤。”
正说着,冯大人提着药箱进来了,先看到殷清和满脸的“麻子”,吓得一哆嗦,差点连药箱都掉了:“九爷,您、您不是说出过天花了吗,怎么会…?”
殷清和哈哈大笑,用手一抹,下巴上的一个麻点一下子就被抹花了,连顾知秋也忍俊不禁,抿起嘴偷偷地笑了。
冯大人这才放心,转眼去看顾知秋,道:“原来公主已经出疹了,算算时间,的确差不多了。”他仔细检查了一下顾知秋的病状,从药箱中依次拿出一瓶膏药,一瓶药粉,吩咐道,“膏药内服,药粉溶于水中,每日沐浴时擦拭红疹处,千万不要太大力,不能将红疹擦破。约莫十来日后就能结痂了,届时再开新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