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良辰(1 / 1)
十二月的青州,天气还能如此晴好无雪,委实是难得。
我的生辰也快到了。
按照七国之间通行的惯例,普通女子十五岁及笄之后就可以正式许配人家了。穷苦人家的女孩为了生计可能会提早一点,而王宫贵族家的公主小姐则因为需要仔细挑选夫家的缘故,会稍微迟两年才订下婚约,但再怎么说十七八岁之前也都能嫁出去。
我以二十岁的高龄出嫁,这…不得不说,又创造了一个新纪录。
其实如果要赶在我二十岁生辰前成亲也是可以的,就是时间有点赶。按照殷君泽的说法,只要一天没过生日,就算是一天的十九岁。然而我实在是不觉得十九岁和二十岁成亲究竟有什么区别,兴许年纪大了就是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于是干脆先把生辰过了。
殷君泽提前很久就在城中最热门的栖霞楼订了位置,据说主厨的师傅曾经在宫中的御膳房做菜,手艺十分了得。
整顿饭由一碗长寿面开始,一份金桂枸杞红枣露作为结束,吃得我心满意足。下午又拉着殷君泽陪我逛了很久的集市,一直到夕阳西下,夜幕沉沉,才回到府中。
刚踏进大门,残冰便迎了上来,神色喜忧参半,道:“侯爷,九爷从昆洛赶来了,在允阑轩等您好几个时辰了。”
殷君泽闻言一凛,奇道:“这小子——”
然而话音未落,先看见庭院中疾步走出一个竹青色棉服的少年,风尘仆仆,身形清瘦,一双眼睛狭长而明亮,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脸上尚有未完全褪去的两三分稚气。当真是朝气蓬勃,如初升之朝阳。
那少年见到殷君泽,眼中一亮,欢喜道:“七哥!你可算是回来了。”他很快注意到殷君泽身边的我,眼里的喜悦顿时稍稍有些凝固,那种眼神甚至可以说是带着隐隐的一丝不友好,但很快便隐逸不见。再抬眼时,已是一副彬彬有礼却讳莫如深的神情,言语间是那种常见的贵族间疏离的客套:“这位,想必就是苏姑娘了。”
殷君泽的脸色却有些凝重:“你一个人过来的?”他有些担忧地上下打量着少年,“一路可还平安?”
那少年笑道:“七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虽说青州与昆洛相距甚远,但毕竟是娶亲的大事,怎么连喜帖都不给我发一份?我只好不请自来了。”
殷君泽回头看我一眼,介绍道:“这是我九弟,清和。”
殷清和嚷嚷道:“七哥你是不知道,昆洛如今是待不成啦!五哥接连递了好几个折子上去,说你宵禁之后夜闯城门在先,违背与奚国长公主的婚约在后,如今还擅自私定终身,数罪并犯,理应重罚。奚国的那个送亲使者更是聒噪得不得了,自从知道你跑来青州之后,天天吹胡子瞪眼的,非要让父王给个说法,把父王吵得头疼病都复发了。”
殷君泽浅笑道:“杂事繁多,我回去自会处理。只不过你擅自跑过来,不知道永泰侯又要怎么给你安罪名了。”
殷清和不以为然道:“五哥管你都管不过来呢,怎么会分神来在乎我?看来他这次是不得到太子之位不会罢休了。七哥,等你回去一定要好好挫挫他的锐气!”
殷君泽摸摸他的头,道:“这次是我理亏在先,又得罪了奚国,能自保就不错了,哪里还能跟永泰侯对抗。”
殷清和颇有些忿忿地扫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压了下去,只开口道:“七哥你本来…本来是胜券在握的,都是因为…”
殷君泽很快打断他:“不说这些了。我这两天都会很忙,顾不上你。你既然来了,就好好在这里待着,不要出去闯祸,免得让未来的嫂子看笑话。”
我脸上一红,殷清和却看也不看我,不冷不热道:“知道了。”
他先回房去沐浴更衣,我与殷君泽回内庭用晚膳。
小径上月光明亮,殷君泽开口解释道:“我九弟清和,小我五岁,自幼与我关系甚笃。不过,此次他独身一人前来青州却安然无恙,想必应该是殷云骁故意放水,拿他作信使,教我清楚昆洛城中如今的情况。”
我笑道:“你这个弟弟,好像对我不太满意呢。”
殷君泽神色一紧:“别胡思乱想。他养尊处优惯了,对不熟的人向来都是这样。”
我抬眼看他:“我知道,他是替你不平。本来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这下子,全因为我一个人毁了。”
“樱落,你千万不要这要想。”他十分急切地打断我,“自从除夕之后,这一年来,我一直在打探你的下落。不管有没有找到你,我都不会与含山公主成亲的。”
他这副偶尔流露出的孩子气总是叫我心动。
我看着他因为着急解释而皱起的眉心,低声笑道:“好。”
接下来几天跟殷清和的相处不敢说是言笑晏晏,但至少是相敬如宾的。他是个非常聪明细心的人,殷君泽把很多事都交给他做,他件件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节省了不少时间。
忙忙碌碌中,选定的良辰吉日便到了。
前一晚,我回到翠台山上。殷君泽另外拨了一个贴身丫鬟阿岚和一个经验丰富的喜娘茹婶跟着我住了一晚。
虽然这次成亲定的是晚宴,但我还是一大早就被茹婶叫起来了,从沐浴梳头,到化妆打扮,这么一套程序下来竟也耗费了不少的时间。
未时将近,先有一架马车上山将师父和几位师兄以及景池接进侯府去。这次我与殷君泽的父母均无法出席,幸好有师父在,不然拜高堂的时候就座中无人了。
待我穿好凤冠霞帔,迎亲的乐队和花轿也已经抬上山了。
领头的人正是殷清和,他着一身绛色加绒棉服,见喜娘扶着我出了门,很快翻身上马,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淡淡道:“苏姑娘一切都妥当了,那我们走吧。”
茹婶将一把红羽团扇放在我手里,叫我将脸遮住,随后送我入轿,高声喊道:“起——!”
唢呐锣鼓声齐齐响起,惊走山林间的一群飞鸟。
喜轿中的座下放着一个铜盆,内燃炭火及绒香,一路上烧得暖烘烘的。我虽然知道新娘子不该四处乱看,但仍是忍不住掀开了四方的窗帘。
山路还没有走完,茹婶看见我连忙急声道:“夫人,您还没有过门,万万不可露出脸来。”
我听她已经改口叫我“夫人”,厚着脸皮默认了,连忙放下窗帘乖乖坐好,心里却偷偷地乐了。
喜轿行至城中,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潮顿时多了许多,这时浩浩荡荡的侍卫就发挥了极大的作用,纷纷在两边筑起了人墙,让迎亲的队伍不会被挤得耽误了吉时。
我虽然被茹婶下了禁令不准掀帘向外看,但透过门帘飘起的缝隙仍是能看到街道上站满了看热闹的围观群众,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侯爷成亲究竟是什么样的排场。
绕过了大半个青州城,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轿子一停,随之被放下。
茹婶伸出一只手来扶我下轿,我单手持扇,将容貌遮住,第一眼先看见肃河侯府的大门前摆着一盆烧着正旺的炭火。
这一身嫁衣的豪华程度比起当初沈家做的那套有过之而无不及,凤凰刺绣中都埋了金线,在太阳下看着亮闪闪的,穿着也是不轻松,十分厚重。身披这样的喜服,又是冬天,还要跳过火盆,简直是今世十大酷刑之一。
但见院中宾客虽然不多,但都十分好奇地看着我,如果没跳过去,不祥是其次,丢脸可是大事。
我有些紧张,握紧手中团扇,迈步一跃,脚跟几乎是擦着炭火铜盆落地的。茹婶眼疾手快,脚下不动声色地一踢,让我的嫁衣拖尾不至于被烧着。
中间的一条路被让出来,直通中堂。
我缓缓抬眼,看见红衣黑发的殷君泽。
天色将暗,中堂内点着数十支童臂粗的喜烛,照得亮如白昼。他负手身后,逆光而站,摇曳的光影勾勒出颀长的身影。
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却听身边的茹婶轻声道:“要走慢些。”
一步一步,这条路短暂又漫长。
殷君泽看着我一路走过来,如水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
手中的团扇有些抖,我只好避开他的目光,然而他很快牢牢抓住我另一只没有执扇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一下子让我变得安心起来。
师父坐在中堂的太师椅上,看着我与殷君泽携手走来。
殷清和也站在中堂一角,抱臂胸前,依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只是微微皱着眉头。
茹婶响亮的声音再次传来:“一拜天地——”
我的眼角莫名地湿润了,然而这次并无喜帕遮着,手中的团扇又盖不住眼睛,只好又悄悄忍下。
“二拜高堂——”
师父的脸上也并非全然喜色,还是带着隐隐的一丝凝重。唯有在对上我的眼神时,才露出淡淡的笑意。
“夫妻对拜——”
殷君泽终于暂时松开我的手,与我相向而立。我生怕头上的凤冠会撞到他,还特意往后多退了两步,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瞪他一眼,缓缓弯腰低头。
茹婶道:“礼成——”
满屋宾客鼓起掌来,殷君泽走近我,伸手取下我手中的团扇。许多目光集中在我脸上,而他在我身边,我再也没什么好畏惧的。
墙角的殷清和忽然朗声道:“侯爷抱得美人归,是不是该自饮三杯,以示庆祝啊?”
殷君泽接过酒杯,灿然笑道:“别说三杯,就算是三坛,我也照样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