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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红尘
我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但见他似乎仍然身在梦里,眼神有些迷离地望着我:“樱落…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他挣扎着要坐起,我按住他:“好好躺着。”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茫然道。
我忍不住斥道:“受了伤还这么拼命地赶路,不要命了吗?”
他低声道:“皮肉伤什么时候都可以治,但你成亲一事…却等不了。”
我如鲠在喉,轻声道:“傻子,箭上有毒。”
他淡淡一笑,却并不在意的样子,“难怪,我就知道五哥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我。”他看着我,“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覆上他的手,声音低若耳语:“你把我的婚宴闹得鸡犬不宁,就这样一走了之,还指望我会放过你?”
他眼睫一垂,倏地反手握住我,轻轻一拉,将我贴近他。
一吻。
再吻。
陌生而熟悉的气息将我紧紧包裹,我知道,那是我逃不开,躲不过的劫数。纵使白首无望,我也想留在他身边。
热泪落在他脸上,然而他的唇更加滚烫。
红尘万丈,若他万劫不复,我便要陪着他万劫不复。
良久,他松开我:“樱落…”声音有些喑哑,“对不起。”
我用额头抵住他的:“我都知道了。我通通都知道了。真是傻子…乱战之中,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还想着救我?殷君泽,你真是这世上最没脑子的将军。”
“通通都知道了?”他坐起身,嗓音慵懒,带着尾音,像是小钩子,钩的人心里酥酥麻麻。
我抚上他俊朗眉眼:“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叫做‘阿九’?原来那白绫之下,是这么一双好看的眼睛。你早就认出我来了,对不对?”
他沉沉道:“翠台山中最后一次见你时,我的眼疾已经差不多好了,只是因为仍然畏光,所以没有拆掉白绫。但你的模样,我看得清楚,记在心上。”
我轻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
他贴近我:“我去翠台山上找过你,但你师父说…”他眼中渐渐露出苦涩之意。说的是什么,他避而不提,但我已经知道了。
他扣住我下巴,让我抬头看他:“我也写了信给你。你没看,是不是?”
我委屈道:“是我先在驿站中看见奚国的送嫁车队的!”
他轩眉一挑:“那你也不能就这么赌气嫁给你那个什么师兄啊!哼,我早看出来他没安好心。那次眼巴巴地赶过昆洛给你做什么长寿面——”
我捂住他嘴:“我与他成亲是假的。”
他拉开我的手,认认真真道:“我逃婚却是真的。”
我心下一沉,不止因为他逃了这桩两国联姻的婚事,更是因为前天我穿着嫁衣就从沈家庄跑了出来。
虽然成亲是假的,但我总要对玦晏有个交待。
门外残冰听见屋里的动静,欣喜道:“苏姑娘,可是侯爷醒了?”
殷君泽笑道:“算你识相,还知道要问一句,没有擅自闯进来。”
我想起刚才的举动,不由脸上一烧。
残冰推门而入,大喜道:“侯爷醒了就好,我去叫人准备热水供侯爷沐浴更衣。”
我起身要走,殷君泽猛地拉住我:“你去哪里?”
我板着脸道:“你要沐浴更衣,难道我还能陪着不成?”
他嘴角笑意浮现:“如果你想的话,我不介意。”
我推他一把:“谁教得你这般油腔滑调?”
到底是玩笑话,我看着烈焰与残冰送他入了内厅,便去找了兮霖,将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悉数同他仔细讲了。
兮霖听得如痴如醉,意犹未尽。
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兮霖师兄,我讲完了。”
兮霖这才回神,感叹道:“啊,你与殷君泽之间真是叫一个荡气回肠,虐恋情深,缠绵悱恻,百转千回——咳咳,那个,其实吧,你一个姑娘家愿意假成亲,那是卖了一个很大的人情给沈家。殷君泽半途闯进来这事没人料得到,自然也怪不得你。至于你跟着追出去这件事嘛,哎,虽然把其他人都撂在那里有点不厚道,但只能说,情到深处,由不得自己,所以也算是无可厚非吧。不过既然现在殷君泽醒了,没什么大碍,你也应该回沈家庄一趟,给这件事做个了结。”
我回房将那套嫁衣仔细折好,放在手中,还是觉得一个人回去有些尴尬,于是求了兮霖陪我一同前往。
沈家庄外的两盏红灯笼被换成了白色的,我见了不由心下一凉,难道沈老太太…
兮霖看我一眼,他的眼神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
忠叔通报进去,玦晏很快就从庭院中走出来。他神色有些疲惫,一身缟素。
我一时语塞,还是兮霖开的口:“十七,你奶奶她…?”
玦晏沉默地点点头。
我难受到了极点,颤声问:“是什么时候走的?”本来是想满足她老人家最后一个心愿,哪知道殷君泽居然带着人来闯亲,如果是因为这事让她受了惊吓,那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玦晏抬起眼来:“十九,你不必自责。你我成亲的那天早上,奶奶一直沉沉未醒,本想让她多休息一阵,在拜堂之前送她来中堂就行,谁知再去叫她时,她已经…已经去了。奶奶是喜丧,没有什么痛苦。这样也好,如果被她看见殷君泽闯进来的事,指不定被气成什么样。”
我这才顿悟,原来那天坐席上空缺的人,就是沈老太太。
兮霖叹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我将那套云锦喜服交到玦晏手里:“对不起…”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必对不起。十九,你从来就没有对不起我。你记不记得你九岁那年,听泉师姐送了我一个木雕的剑客玩偶,你喜欢得不得了,但是我不肯给你,你为此还哭了好几次。后来听泉又给你买了个一模一样的,但是你偏偏不要,说就是想要原来的那个。你从小的性子便是如此,认定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日后有了更好的,你还是最钟意最初的那个。一开始是那个叫‘阿澈’的少年,后来是殷君泽,我本来还想笑话你再喜欢的人也会有淡忘的一天,但是当我知道这两人是同一个人时,我终于明了,原来这世上真有命运这码事。”
他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下山之后跟殷君泽之间发生了多少事,但成亲那天,我是第一次见到你那么失态的样子。你穿着红嫁衣,就这么跑了。跑得不管不顾,毫不犹豫。如果说当初你为了他差点要放弃刺杀计划时,我还一度觉得也许你没有那么喜欢他,那这次看着你的背影时,我是真正知道了…谢谢你,站在我面前帮我挡住他的剑。虽然我知道他不会伤你毫发,但还是…谢谢你。”
我上前拥住他:“还谢,谢你个大头鬼,真不把我当朋友,是不是?”
他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苏樱落,你跟殷君泽这个混蛋一定要好好的…他娘的,一定要好好的!你听到没有?”
兮霖痛哭流涕地一把抱住我俩:“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搞得我都想哭了!像话吗!我都多大年纪了!”
眼见沈家庄上下都在料理老太太的后事,我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也就没有久留。兮霖说他昨天匆匆下山,连师父都没有通报一声,如今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我算算时辰,殷君泽应该已经沐浴完了。出来也没有跟他说一声,怕他担心,一路小跑着回了肃河侯府。
刚进了卧房的门,就看见殷君泽着一身月白中衣,一头长发已吹得半干。
我在他身边坐下,见到他挽起的袖口,不由道:“这条如意绳扔了罢,断过一次,早就保不了平安了。”
他低低笑道:“那可不行。你编一条新的给我再说。”
铜镜中,他的笑颜清浅。我却隐隐地担忧起来:“你此番走得潇洒,只是恐怕…昆洛早就炸锅了。”
他不答,将桃木梳放在我手心,道:“樱落,替我束发吧。”
我起身,将他厚重长发都笼至身后。一梳到底,殷君泽,他有一头浓密乌黑的好头发。我又梳了两三下,但见他鬓间有一两根白发,甚是扎眼。
手中桃木梳一顿。
二十三岁,他还这样年轻,就生了白发。大抵这些年,他过得并没有很好。
我看他一眼,他也正看着我:“怎么?”
“该剪头发了,再长都快扎不下了。”我匆匆避开他目光,将长发束好,扎进那顶紫金冠中。
他目光炯炯:“你可知,父王为何突然要指婚给我?”
我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道:“看你年纪大了,怕你一个人孤老终身呗。”
殷君泽拉住我手,细细摩挲:“怎么醋劲这般大?”
我正色道:“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他微微一笑,道:“这一来,自然是因为我是所有成年王子中唯一没有婚娶的;二来…”他脸色有些凝重,“父王有意立我为储君,然而无论是朝中力量还是手中兵力,我都不敌殷云骁。程国积弱,离国的几个公主尚幼,章国暴戾,符国偏僻,选来选去,也只有奚国的顾家是最适合的联姻对象了。如果有了奚国的支持,这太子之位自然当得更加名正言顺。父王这是在暗地里帮我扩张势力。”
我不由感叹,当年兮霖诚不我欺。公主的命运,果然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就说这奚国的长公主吧,贵为长公主又如何,说要联姻就被送过来了,也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殷君泽不愿意,她也未必有多开心。
他望我一眼,眉头微皱:“我原本以为,功名爵位都是虚妄,我不想要的,避开便是。然而身为王族血脉就是这样,你不争,自然有人逼你争;你若躲,有人还要来抢。好,既然殷云骁这么觊觎这太子之位,我就奉陪到底!”
我有些心疼:“你大婚之前跑来青州,与奚国的联姻算是彻底吹了。还拿什么与殷云骁争?”
他一双眼眸晶亮,有少年般勃勃的英气,淡然一笑:“不靠奚国,我照样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