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峭壁(1 / 1)
玦晏赔笑道:“别啊,万事好商量嘛。你娶我,啊不,我娶你这件事呢咱们可以从长计议。要不这样,你先带我们去找七月雪,待我回青州去禀明我父母后,再做打算,怎么样?”
绣绣皮笑肉不笑:“你真当我傻呀?你带着七月雪回了青州,哪里还会回来?”
玦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那、那我带你一起回青州去?”
我见玦晏这样百般退让地跟她谈条件,心里积压许久的无名火起,声音都有点抖:“算了玦晏,这种事本来就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为了给我求药,你把婚姻大事都拿来当筹码,就算是谈成了,那我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玦晏不以为然地笑笑:“哪里还有比性命更值钱的东西?既然已经千里迢迢的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我拦住他:“不必了。生死有命,我早就看得开了,也无需别人施舍。”
绣绣忽然抚掌笑道:“能看开生死,实在是难得。不过,你这样放弃自己,我却偏偏要你好好地活着。”她冲玦晏一努嘴,“帮我把墙角那个袋子拿过来,背我出门。”
玦晏纳闷道:“你想做什么?”
绣绣微微一笑:“自然是带你们去采七月雪呀。”
我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却听绣绣对玦晏娇嗔道:“呆子,你再不走,我可就要改变主意了!”
玦晏大喜,赶紧抓起布袋就过来背她出门。
这次我们按照绣绣的指挥,走了一条山中采药人常走的羊肠小道,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路便尽了。绣绣道:“从这到山崖之间是没有路的,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玦晏满头大汗道:“不行啊绣绣姑娘,你的脚伤还没好——”
绣绣笑道:“这里的路况这么差,要是继续让你背我,我们两个都得摔跤不可。你放我下来吧,保证走得比你快。”玦晏只好将她放下来扶着她走。
脚下枝蔓丛生,蚊虫众多,由于下过了雨,林中瘴气弥漫,能听见潺潺的水声。
绣绣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几枚黑乎乎的东西递给我们,然后往自己的嘴里也送了一枚。
我接过来闻了一下,却没认出是什么东西。
绣绣见状,咧嘴一笑:“是槟榔子,破瘴气用的。”
雾气障目,我们三人顺着溪流走了好一会,忽然感觉到山间的风逐渐大了起来,带来飕飕的凉意。
绣绣脸色凝重道:“快要到了。”
果然,溪水在前方被悬崖截断,落下变成一道小小的瀑布。而风中隐隐有淡淡的香气涌动。
我小心翼翼地来到断崖之前,玦晏疑惑道:“我怎么没看见七月雪呢?”
绣绣向崖下一指,道:“在这里。”
玦晏探出半个身子往下一看,顿时头上的冷汗都被吓掉了,只见万丈峭壁之上生着数十朵雪白的七月雪,在这遍布瘴气的潮湿之地长得郁郁葱葱,朦胧雾霭中,真如七月里的一片雪地。
我不由蹙眉:“如此凶险之地…”
绣绣只是淡淡一笑,恍若不闻,从袋子里抽出一卷寸许粗的藤绳,前端绑在山崖边上一棵三人合围的古树上,尾端套在自己腰上打了个死结,然后扯了扯试试承重。
玦晏于心不忍,道:“绣绣姑娘,你大可不必亲自为之,我可以叫覃叔带人过来……”
绣绣瞪他一眼:“你们汉人最是贪心,如果知道夷然还有七月雪,必然会引来祸事。你们二人需得向我发誓,不得将此地泄漏出去,不然我就一把火烧了这片七月雪!”
玦晏苦笑道:“这地方叫什么、怎么走来的我都不知道,就算是想泄漏也没法啊。”
绣绣撅嘴道:“你这呆子自然是不知道,可你师妹却聪明得很呢!”
我颇有些无奈,举手发誓道:“绣绣姑娘放心,若我泄漏此处,必然不得好死。”
绣绣这才嫣然一笑,冲玦晏道:“呆子,你听着,你师妹不需要别人施舍,我也同样不需要。我是很喜欢你没错,但是如果你答应娶我只是为了换药,那这求来的夫君我不要也罢。”
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能有这份觉悟,委实是不容易。至少我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不敢这么痛快地说出这番话。
玦晏被这番豪爽的表白震得半天没说出话来,眼神里沁出几分动容,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绣绣已拔出腰间的精钢匕首咬在嘴里,一个溜身便顺着藤绳滑下了峭壁。
我敬佩道:“玦晏,有这么个姑娘喜欢你,是你的福气。”
玦晏低低叹了一口气,却一句话也没说。
我走到断崖边,更多的雾气弥漫上来,已经看不见绣绣的身影。我只好看着那根藤绳,只要它还是绷紧的状态,就说明绣绣安然无恙。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藤绳一紧,然后微微颤动起来,我连忙唤来玦晏,让他帮手拉一把。
片刻后,脸色煞白的绣绣斜背着一个软布袋爬了上来。
玦晏扶住她,她脚下一软,跌进玦晏怀中,脸上竟有未干的泪痕。玦晏一惊,柔声道:“怎么了?”
一大滴眼泪从绣绣眼中滑出来,原来她也有这么楚楚可怜的时候。她吸吸鼻子,小声道:“我只是想起,十年前…我阿爸…我阿爸就是在这里摔死的,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尸骨…”
我一听,顿时意识到这事八成跟七月雪有关,果然,听得她继续道:“十五年前,你爹开出重金向我阿爸求一株七月雪,我阿爸当时很需要钱,就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采了一株七月雪回去。没几年,那些钱很快就被他花完,走投无路之下,只好铤而走险,企图再采几株七月雪回去私下里卖掉,谁知那根藤绳,那藤绳…我与阿娘寻来这里时,树上只有半根断掉的藤绳…”
我心里堵得难受,握住她冰冷的手:“对不起…”
她摇摇头:“苏姑娘,你是有福之人。要知道天下多少重病之人,想要七月雪却求而不得,而你,有人愿意跋山涉水地陪你来求药,连自己的婚姻大事也能当作筹码…你要惜福。”
我不知如何回应,握住她的手却慢慢松开了。
绣绣扯下那软布袋递给我:“十二株七月雪,够你一年所用了。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切五片,加水熬煮,药渣不要,只饮药汤,一个月两次即可。多余的七月雪切成小片,晒干,藏于玉瓶内,身体不适时含服一片,可保你无性命之虞。”她从手上退下一只银手镯,“日后每年七月,你需得派人来一次夷然,以此为信物交给我,我会进山帮你采七月雪。”
那一袋七月雪沉甸甸的,我竟有些伸不出手,总觉得亏欠她太多。
绣绣笑一笑,塞进我手里:“如今只能盼着你比我早死了,不然再也没人知道这个地方。”
玦晏低声道:“绣绣姑娘,你在这里一个人无亲无故的,不如跟着我们回青州——”
绣绣嘻嘻笑道:“怎么,你后悔没有答应娶我了?太迟啦,我可不跟你去青州,青州哪有我们夷然好?再说,我走了,我家的草药怎么办?我养的蛇儿怎么办?”
玦晏被她堵得哑口无言,绣绣已勾住他脖子,道:“一会儿你要背我回去,我都快累死啦!”
玦晏无奈道:“好,好,你先把手松开,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绣绣满不在乎地笑笑,松了手去解她身上的藤绳,我却看见她的眼眶又慢慢地红了。
这一生,能遂自己心意的事总是太少。无论王族贵胄还是平民百姓,都有各自的身不由己。
瘴气逐渐被林风吹散了一些,我们动身返程。
绣绣被玦晏背着,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都是在介绍山里的各种草木。也许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我与玦晏都脚程极快,不一会就走出了林子。
回到克察家时,覃叔和浩哥也刚好从森图那边看货回来,见我们已经寻到七月雪,不由大喜道:“少爷到底是有办法,居然让那小丫头松了口!”
玦晏有些脸红道:“其实我也没用什么办法…”
覃叔同我们商量道:“既然这样,那也省去了很多麻烦,等雨季一过,就可以出寨回青州了。刚好趁这个时候我也可以好好比比各家的药材,争取帮老爷再拉两车好货回去。”
到晚上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沐浴完回屋,开了窗透气,恰看见玦晏坐在门外回廊,一盏暗淡的灯笼挂在他头顶,照出一团昏暗的阴影。他手上执了一只小小的银镯,却在漫不经心地把玩。
听见我靠近的脚步声,他忽的一惊,抬眼,浅笑道:“是你。”
我认出那银镯,打趣道:“怎么,这么快就开始想人家姑娘了?”
玦晏干咳两声,道:“别把我说得跟登徒子似的行不?”
我从他手中拿回手镯,道:“那你拿着这镯子摸来摸去的干嘛?”
玦晏轻轻叹一声:“我只是…只是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姑娘。有时候想想也真的挺佩服她的,我一个大男人都不敢说出口的话,她随随便便就说出来了。”
我笑道:“我看你呀,是有点动心了。”
玦晏脸色一绿:“净在这瞎扯,我只是不喜欢辜负别人罢了。跟你说正经的,她现在伤了脚,做什么都不太方便,有时间还是得过去看看她,不然她一个人哪也去不了,怪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