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深林(1 / 1)
玦晏沮丧道:“这也太邪门了,简直像故意躲着我们一样!”
覃叔四周查看了一下,道:“这里摆放的东西都完好无缺,灶台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像是匆忙离开的样子。可能只是临时外出了,我们在这里等一等,说不定能等到这位绣绣姑娘。”
然而老天并没有眷顾我们。
我坐在溪边一座树桩上等到日薄西山,别说绣绣姑娘了,连一个经过的路人都没见着。
浩哥叹一口气:“走吧。天黑之后路就不好走了。”
夷然这边草多树多,太阳一落了山就没有了光源,我们也没有带灯笼,只好趁着最后一点夕阳又回到克察家里。
没过多久克察也回来了,见我们个个都垂头丧气的样子,连忙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
覃叔嘿嘿两声,道:“没什么,只是没见到绣绣姑娘。”
克察想了想,惋惜道:“绣绣这孩子也是可怜,小小年纪的就父母双亡了,所以性子一直有些古怪,不太爱跟人来往。我跟她也不熟,只是偶尔能见着她背草药去寨子门口贩卖。要不你们改天再去找找她,她无亲无故的,也去不了什么远的地方,可能只是凑巧不在家罢了。”
我们一时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好作罢。
次日稍早,又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去找绣绣,她竟然还是不在家。在玦晏的坚持下,我们一直等到肚子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才返程。
浩哥闷声道:“明天再来。我还就不信邪了。”
当天晚上,克察一看我们的脸色就知道我们还是没见到绣绣。他走出院外抬头看了看星云,片刻后回房,道:“明天是去不成了,不如过些日子再去找她。我也可以帮你们打听看看有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玦晏不解道:“为什么明天去不成?”
克察露出一个颇为憨厚的笑容:“雨季到了,明天怕是有暴雨。这雨一下就是四五天,泥路都被冲了,别说你们汉人,就连我们本地人都没法走,更何况从这儿去到绣绣家还有那么远的距离。”
玦晏半信半疑,覃叔却只是笑眯眯地不说话。
克察忽然问道:“不过老覃,你们大老远的跑一趟,找绣绣到底有什么事情?”
覃叔敛了神色,叹一口气,道:“既然你开口问了,那我便也不瞒你了。克察,你跟老哥说实话,夷然这一片,到底还有没有七月雪了?”
克察闻言一怔,脸色稍稍变了:“都多少年了,你们怎么还惦记着七月雪呢?”
覃叔诚恳道:“实不相瞒,我们这次前来是为给苏姑娘求药的。苏姑娘伤了心脉,药石罔效。七月雪是夷然的圣药,如果能求到药,那么苏姑娘还有一线生机,不然……”
克察一惊,转头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片刻,才叹道:“原来如此。不过七月雪早就不是我族的圣药了。你也知道,当年章国的国君暴戾无德,为了七月雪,残杀了不少我族族人,自那以后,夷然再也无人愿种七月雪。老覃,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看来另寻他人是不可能了,绣绣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第二天果然如克察所说,下起了瓢泼大雨。门前的土路被冲刷得一片破败,污黄的泥水一直顺着斜坡流下去,让人无处落脚。这种雨天所有人都没法出门,找绣绣的计划只好一再拖后。
雨一下就没完没了,一连三四天都没停过。这时吊脚楼的优势就出来了,任凭下面浊水滚滚,也受不到多大的影响。
这一等,转眼就到了七月。
传说中七月雪只在七月开放,如果错过了,那就只能再等来年。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能在七月找到它们,那这次就算是彻底白来了。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几天,雨总算是停了,听说寨门那一片山体滑坡得厉害,堵住了进出的通道,寨子里的青壮年都被叫去开路了,覃叔和浩哥一并我们的马夫、武夫也前去帮忙了。而玦晏没做过粗活,估计去了也是添乱,于是被众人无情地抛弃了。
玦晏对于这种□□裸的歧视行为很是悲愤,跟我商量了一下,决定趁此机会再去找绣绣碰碰运气。想来前些天接连下雨,绣绣只要没有离开平山寨,就一定会回家避雨。现在雨过天晴,她应该不至于即刻就溜了吧?
我们找克察的妻子借了两副草编的鞋套用来防滑,这种工具在泥泞的路上非常实用,要不然平时一个时辰能走完的路花上两倍的时间还不一定到得了。
由于壮劳力都去寨子门口帮忙开路了,而老弱妇孺大多都不太会在这种时候出来,所以路上见不到几个人。绣绣家我已去过两次,一路上没什么岔口,比较好找。
离她家还有数十丈距离时,玦晏忽然喊道:“有人!”
我连忙闻声看去,只见吊脚楼的侧门边闪过一个窈窕的身影,穿着粗麻布衣,腰间斜挎了一个竹篓,正要往楼后的密林中走去。
玦晏连忙高声唤道:“绣绣姑娘,请留步!”
然而那女子也不知道是假装没听到还是真的听不到,宛若不闻,脚下步伐十分轻快灵巧,很快就隐没在茂密深林中了。
玦晏急得满头大汗,拉着我一路狂奔,想要追上那名女子。脚下泥水飞溅,将我的袍角染得脏污一片。然而我一刻也不敢停留,生怕一停就再也找不到绣绣了。
这林中根本就没有路,也不知道那个绣绣是练的什么功夫,在这种地方居然也能健步如飞,刚开始还能隐约看见她的身影,但很快就越走越远,将我们甩到老后面了。
我跑了一阵,奈何地上藤蔓灌木太多,经常被绊到,连带身上的衣服也被挂了好几次,很快就累得连喊人的力气都没有了。玦晏也并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眼见着人早就没影了,不由停步大喘气道:“我真是、真是服了!一个姑娘家,居然跑得这么快!”
我灰心道:“算了,也许她是真的没听到。不过至少说明她没有走,还在平山寨。”
玦晏抬袖擦擦脸上的汗,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回去?”
我叹气:“也只能这样了。”然而一回头,我却呆住了。原来刚才只顾着跟着那女子跑进来,没有注意脚下的路,或者说,这密林里根本就没有路,现在跑得远了,完全就不知道来到了什么地方,又该如何出去?
玦晏也发现了这点,四处环视了一下,连从哪个方向进来的都分辨不出了,顿时一慌:“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夷然常年阳光、雨水充沛,连树都长得比中原要茂密一些,树冠直直冲入云霄,几乎将头顶的天空都遮满了。我心中一凉,这下连靠太阳或星辰辨认方向的机会都没有了。更不幸的是覃叔并不知道我们来了这里,想找人也无从找起。
我与玦晏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徘徊了半天,背上都湿透了,衣服黏在身上更加闷热,只好卷起袖子扇风纳凉。
玦晏比我还招蚊子,不一会手臂上就肿起好几个红包了。可怜我们只带了雄黄驱蛇,却完全无法防范蚊虫。
突然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甲虫飞到了玦晏的手背上,玦晏吃痛,“啊”了一声,飞速地抬手打下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个俏生生的女声唤道:“住手!”
啪,那虫子已被恼火的玦晏打了个稀烂。
参天大树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个少女,身形纤瘦,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简单的粗布麻衣,腰间挎一个竹篓,手腕上戴着好几只白银镯子。乌发如云,扎成了一条水亮的长辫子,头顶戴一块水蓝色的方巾,肤色微黑,一双眼睛亮如点漆。
她几步走到玦晏身边,道:“都叫你住手了动作还这么快!”
玦晏也不知是吓呆了还是惊呆了,怔怔道:“我、我没忍住…”
那少女毫不扭捏,拉过玦晏的胳膊一看:“你被‘毒将军’咬了,还把它拍死了,它那根毒刺刺进去哪里还拔得出来?”
玦晏脸色发白:“啊?那怎么办?”
少女晶亮的眼睛扫他一眼,扑哧一笑:“胆子真够大的,什么都不带也敢进林子。”说罢不待玦晏说话,伸出两根大拇指在玦晏伤口上用力一挤,疼得玦晏大喊:“唉哟!”
她瞪一瞪眼:“忍着,给你拔毒刺呢。”这少女的眼力当真了得,那么细小的一根毒刺,转眼就被她给夹了出来。她探手伸入腰间的竹篓,掏出两株不知什么草药,撕碎了塞进嘴里嚼了几下,然后敷在玦晏的伤口上,又取下头巾当作纱布细细绑好。
玦晏有些窘迫道:“多谢姑娘了。”
那少女擦一擦手,眼神犀利道:“说吧,刚才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我与玦晏俱是一惊,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我开口道:“姑娘可是叫做绣绣?”
她很不友好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追问道:“你爹爹是乌尔图?”
绣绣神色愈发警惕:“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玦晏抱拳道:“在下沈玦晏,这位是我的师妹苏樱落。家父沈泰,是做药材生意的商人。十数年前曾经造访夷然,当时借宿在贵府,有幸结识令尊大人,并托令尊大人——”
绣绣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这个人讲话好奇怪,我听不懂。”
汉人初次见面的敬语对于绣绣来说显然是太难了,我也觉得玦晏讲话太文绉绉了,于是接话道:“是这样的,十几年前,你爹曾经卖给我们过七月雪,我们来找你是想问问你,夷然哪里还能找到七月雪?”
绣绣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然后淡淡道:“什么七月雪?我从来没听过这种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