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复得(1 / 1)
我脑子里“嗡”的一响,双手还端着熬好的银耳汤,惊慌之下向后一退,躲到一株乔木背后,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要不我们去落霞围场吧,前两天我才刚去过,草皮都长起来啦,正适合骑马呢!”夏侯翎歌的笑声似银铃般轻快,“不过路程远了些,要是回来迟了又会被爹爹骂——不如去南郊的草原,那里地方大,跑起来最过瘾了!”
“都好,随大小姐喜欢。”我从未听见叶风暄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跟谁说过话,当真是如春风拂面,不知今夕何夕。胸口这股骤然气闷的情绪,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不是滋味。
“好,那就去南郊草原。”夏侯翎歌高兴地拍了拍手,将拴马的绳子解下来,“叶大哥,今天要你教我骑马走蛇形!我练了好久都练不会。”
叶风暄朗声笑道:“大小姐天资聪颖,这有何难?多练习几次就好了。”
他二人牵着马,很快朝府外走去,声音也逐渐消失。
我气得七窍生烟,靠在乔木上,想起最后一次在千阙殿里见到他那副冰冰冷冷的神情,还有那句嘲讽的“也罢。随便你自己吧。”,只觉得如鲠在喉,又伤心又委屈,连带着一腔怒意,一口牙都要被自己咬碎了。
可恶,对我就只会凶神恶煞,对着漂亮的年轻小姑娘就言笑晏晏,叶风暄这个混蛋!
掌心都有点发抖,我一股子邪火无处发泄,最后一抬手,将发间那枚他在元宵灯会上买了送我的白簪花扯下来,奋力朝远处一丢,谁稀罕他送的破玩意儿?也不知道以前都玩过多少次的把戏,偏偏我还吃这一套。
那一夜他在箭场边覆上我手背的暖意还清晰得历历在目,可是转眼他已经在对着另一个姑娘笑得肆意。竹醉夫人说的一点不错,人心是最留不住的东西。
诶,等等——我不过是他的一个朋友,本也没有资格管他如何拈花惹草。现在这般在意,莫非、莫非…
我定一定神,连忙打住,不敢再往下想,端着炖盅匆匆往怡性斋走去。
回到房间里,竹醉夫人刚抄完佛经,正在洗手。
我将炖盅放下,拿着调羹舀了一碗银耳汤出来。那白簪花是我平时用来绾住鬓间碎发用的,现在被我扔掉了,一缕头发很快滑坠下来,差点沾到羹汤,我手忙脚乱地将头发挽至耳后。
竹醉夫人扫了我一眼,在桌边软凳上坐下,上下打量我的发鬓间:“今日好像少了些什么?”
我将再次滑出来的发丝又挽回去,干巴巴答道:“一枚簪花而已,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她接过碗,略一迟疑:“丢了?”用调羹搅了几下,又道,“我记得那枚簪花的花蕊倒是一颗成色极好的珍珠,恐怕不便宜。你有空了好好找找。平时也没去过什么地方,总能找到的。”
我头上向来没什么饰品,只留了一枚白簪花天天戴着,也难怪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可是刚才对叶风暄生的闷气还没有消,便随口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呗,改天再去买一枚来就是了。”
竹醉夫人笑了笑,低头喝银耳汤。
就是因为看见了叶风暄对夏候翎歌那副温柔的样子,这一天下来只要一有空闲,我的脑子里就不断自动循环回想起银杏树下他二人对话的场景,导致的后果就是我踩到别人脚两次、打破茶杯一盏、走路磕到柱子一次外加因为发呆没听见竹醉夫人叫我三次。
晚上夏侯伯骥留在怡性斋吃饭,我强打起精神,不敢再有所怠慢。
二人在吃饭期间不时交谈几句,听内容是夏侯伯骥想等四月春盛的时候拖家带口出去春游一趟,毕竟离国多山水,赏春是贵族们最热衷的活动之一。
竹醉夫人一向不喜人多,我还以为她一定会像往常一样推掉外出的活动,谁知她犹豫了半晌,竟然答应了一同前去春游,这倒是让夏侯伯骥的心情大好,又叫小厮去添了一碗米饭。
用餐过后,依次又上了莲子羹和绿豆糕。竹醉夫人见我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先让我退下休息了。
这等光明正大偷懒的好事,我却开心不起来,勉强笑了笑就溜了出去。
此刻戌时刚刚过半,我待在院子里吹了会凉风,一边发呆,一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叶风暄,心头一阵烦乱。头上没固定好的一缕头发再次滑下来,被风吹着弄得我鼻头怪痒痒的。
其实冷静下来之后,有点后悔一怒之下就那么把他送给我的白簪花给扔了,毕竟那是他花了一片金叶子买给我的。我知道也许一片金叶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那好歹是他特意为我挑的,也是他送给我的唯一一件礼物。
我咬了咬下唇,起身拍拍屁股走向花园。
一片凉薄月光正好,我没点灯笼,回想了一下白天里扔东西的地方,弯腰在郁郁葱葱的花草丛里埋头寻了好半天,翻得满手花肥味,热得满头大汗,却一无所获。
“明明就在这里丢的…”我愁眉不展,反手捶了捶酸痛的老腰,“到底扔到哪里去了?”心里愈发后悔起来,就算再不爽叶风暄,也不该跟银子过不去啊,哪怕拿去当铺当掉还能换点钱花呢,现在不知被谁捡了去,倒白捞到个大便宜。
我翻来覆去地找了半天,实在累得不行,却仍然颗粒无收,不由沮丧地蹲在地上,抱紧膝盖,心里一阵难受。
一双千层呢面长靴从几朵海棠花后踱出来,还未来得及抬头,先听见低低的笑声:“在找什么?”
浑身打了个激灵,我一下子站起身来,脚下踉跄,眼前差点头晕目眩,可是叶风暄的模样我再熟悉不过,哪怕是电光火石地一瞥,我也知道是他,那是他。
还是一身玄色的骑射装,衬得他的身形更为英挺。
一时间,许多情绪涌上心头。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装镇定道:“关你什么事?”还嫌不解气,又酸溜溜道,“你只需要服侍好你的大小姐就行了。”
映着头顶的万千星子,他的笑意愈发深邃:“哦?那捡到的这个东西我就自己收藏了。”雪白月光下他冲我摊开掌心,一枚白簪花完好无损地躺在他手中,上面的珍珠依旧泛着乳白的光泽。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委屈得想哭,我脱口而出:“吓死我了,我以为弄丢了!”话虽如此,手上却像被灌了铅,不愿去接。
“刚和翎歌回来,经过花丛时看见它掉在旁边。拾起来仔细瞧瞧,居然是你的那枚。”他说得倒是云淡风轻,“本想去怡性斋还给你,没想到半路正好遇到。”
我一听他提起夏侯翎歌,心头的无名火很快又窜上来,将头一扭,寒声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一个下人可用不起。你还是转送给你的大小姐吧,她一定喜欢。”
叶风暄朝我走近半步,斜斜的影子与我的交融在一起:“送了人的东西,哪里还有要回来的道理?”他见我不接簪花,索性拿起要替我戴回去。
我正在气头上,脖子一歪便使劲避开。
他蹙眉埋怨道:“别乱动。”蓦地伸手抬起我下颌,我不敢与他对视,片刻后他温热的指尖缓缓移开,再抬眼时已将那枚白簪花插回鬓间。
院中鲜花怒放,不知混了几种味道的香气隐隐约约地传来。
“在府里过得好吗?”还不等我回答,他自己先笑了起来,“看样子还不错,你的脸圆润了些。”
我冲他怒目而视:“对,我是越变越丑了。你以为人人都能跟夏侯翎歌一样,天天没有烦恼、不知忧愁为何物?”
叶风暄连被我呛了好几次,终于觉察到有异,惊奇道:“你是怎么回事?三句话不离翎歌,是不是跟她有什么过节?”
听听,听听,他自己一口一个“翎歌”叫得多亲热。跟我认识那么久还一直叫我“苏姑娘”,跟她才来往多久就改叫“翎歌”了?
叶风暄你这个没良心的王八蛋!
我越说越气,愤愤道:“有什么过节,我身份低贱,哪里敢跟她有什么过节?”
他凑上前来:“樱落。”
我往后退了一步,冷冷地跟他保持距离。
他见我这副模样,更加一脸不解。半晌,垂眸低声问道:“我进夏侯府,你不高兴?”
我冷笑道:“没什么高不高兴的,只要你高兴,夏侯翎歌也高兴就行了。”
他眉头紧锁:“你到底是在生什么气?”他扳住我肩膀,强迫我抬起头看着他,“我一直不同意你只身入府,是你执意不听劝告,泠崖又在给你撑腰,我才没有办法。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这么好的机会可以让我也顺理成章地进入夏侯府,既能帮助你也能帮助泠崖,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我奋力想要挣开他的手,恼羞成怒:“说得真好听!叶风暄,我看你过得挺开心的嘛,说不定就乐不思蜀了——”
他铁青着脸,双手钳得我极紧:“好啊,你自己口口声声说要为泠崖打探情报,那么请问苏大人,你入府一个月以来,除了查到两三个不痛不痒的官员,还有什么收获?”
我被刺到痛处,哑然了半晌,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你会有多危险?”
我扯开一丝凉凉的笑意:“与你何干?”
他的眸子彻底暗淡下去,声音却如远山般沉稳安逸:“我不会再——”像是下定了决心,叹息般的一声,“我不会再让你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