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入宫(1 / 1)
我倏然愣住,转头去看叶风暄的时候差点扭到脖子。
他要入宫——他竟然肯帮这么大的忙?
“真的吗?”听泉也有些不敢相信,将端着的菜放到桌上,又惊又喜,“叶公子当真愿意?”
叶风暄放下手中茶盏,淡淡一笑:“为人子女理应为父母尽孝,尊夫人又有着身孕,俊坛兄分身乏术,若只是半年之期,在下愿尽绵薄之力。”
俊坛是个实在人,一个劲地作揖道谢:“叶公子肯帮这个忙,实在是太及时了,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叶风暄止住他:“俊坛兄这样就太客气了。”他见我还端着菜站在一旁,不由撇撇嘴,“再发呆,菜都要凉了。”
听泉招呼着大家围着桌子坐下,我有些心神不宁地将饭碗放在各人面前,偶尔偷偷望向坐在对面的叶风暄,他却始终没有看我,只顾着跟听泉、俊坛交谈,商量着几时跟着俊坛进宫、如何接受审查之类的事情。
愣神间,听见听泉关切问我:“怎么,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我蓦然回神,连忙摆手道:“没有,只是连日赶路觉得有些疲倦。”
听泉柔声道:“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几天,我先去跟宫里的姑姑说一声。叶公子的话,也需要俊坛那边打点一下,可能会比你迟几天进宫。”
另一头,俊坛已经在给叶风暄详细地介绍宫中工作的各种注意事项了,叶风暄听得很认真,我也没好意思插话。
听泉一向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俊坛想必也是如此,现在却这么着急、甚至是有些盲目地找人替班,如果不是情况当真紧急,也决不至于此。我默默低头塞了口饭,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吃完饭后,听泉收拾碗筷,俊坛去收衣服,叶风暄在院中饶有兴趣地观察那几株少见的药草。我踟蹰了半天,走到他身边。
他神色愉悦地冲我道:“你瞧,这株花草全都是并蒂而生,好难得。”
我看了一眼他面前的一簇花草,道:“这花叫做‘生死相随’,并蒂双花中如果有一朵死了,另一朵也活不了的。花瓣可以入药,性热,冬日泡服能够驱寒。”
他眼中露出一抹笑意:“看样子的确是学过医术。”
我不满地瞪他一眼,又道:“真的想好了,要代俊坛入宫?宫中可比书院要危险多了。”
他眯起眼睛,一席水蓝色的袍子被月光照得沉淀出更加深邃的蓝:“不必担心我。再说,只有半年之期,却能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
我忍不住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叶风暄,你是个好人。”
叶风暄回头看了看燃着温暖火盆的屋内,听泉正在将收回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而俊坛则进厨房洗碗去了。他沉沉一笑:“能守住一家人的幸福,是很难得的事情。我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了一个小忙而已。”
三日休养生息匆匆而过,在通过了入籍检查和身体检查后,我顺利进宫。
虽是接替听泉的位置,但因我刚刚进宫,没有宫中侍奉的经验,所以品阶只能从最低的七品做起,还必须住在宫中随时听候差遣,做的也都是最基础的工作,比如煎制中药、准备药膳、制备美容粉之类的。
御医和药官们当差的宫殿叫做合罗殿,殿里白天和夜间都需要八名常备药官值班,排班表十天更新一次,我们这些新来的不出所料全部被排到夜班,顿时全都暗自叫苦不迭。
几天熬下来,着实让人面容憔悴、两眼无神,只好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煎些提神的汤药喝。
这天夜里我刚与白班的药官交完班,外面便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我搓搓手,哆哆嗦嗦地把暖炉点起,众多药官全都围上来取暖。
我也坐着烤了一会手,忽然想起后院里还放着一只小白兔,是辰琪夫人的宠物,前几天放出来玩的时候调皮从桌上摔下来跌断了腿,因此被送过来治伤的,昨天我还帮着换了药。现在下了这么大的雪,兔子就放在外面,万一被冻死了,那整个合罗殿当值的药官都可以吃不了兜着走了。念及此处,我赶紧撑着伞去了后院。
地上很快就堆积起了薄雪,我脚下直打滑,走到关兔子的铁笼前,发现那只兔子正在笼子里颇为烦躁走来走去。
“嘿,我来接你进屋暖和暖和。”我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拉开铁闸门,伸出一只手想把它抱出来,谁知那兔子腿上虽然缠着绷带,动作却异常迅猛,一下子就贴着笼门打开的缝隙蹿了出去。
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大喊一声“别跑!”,伞也顾不得打了,就跟在它屁股后头追出去。
兔子四条腿,我才两条腿,它浑身又是和雪地一样的白色,昏暗夜色中我几乎就看不清它往哪里逃去了,只能看见雪地上一跳一跳出现的小坑。
饶是我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那兔子依旧毫不给面子地就在我眼皮底下消失了。我又急又气,回头一看,这一路小跑已离开合罗殿很远,甚至看不到门口的两盏宫灯。我生怕丢了兔子没法交差,顾不得地上积雪越积越厚,深一脚浅一脚继续毫无头绪地往前走,嘴里不断呼唤道:“小兔子,快出来呀,我不会伤害你的!”
离国的王宫此刻寂静得可怕,深夜了更是人烟稀少,我越走越觉得心里发毛,转身想走回头路,拐角处却蓦地闪出一个阴森森的身影,手里还长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我吓得连叫都不会叫了,只想撒腿就跑,“它”却出手迅速,扣住我肩头,厉声道:“什么人?”
我刚想放开嗓子哀嚎,听见这声音,不由一回头:“你是——”
来人一身青褐色的宫廷侍卫装,腰间佩一把长剑,一双眼睛明亮如头顶万千星子,让我差点就结巴地叫不出他的名字:“叶、叶风暄?”
他松开手,眸里有熟悉的笑意:“竟然是你?”
看清他模样的那一刻,我的心仿佛一下子就踏实了。至少在这宫中,我也有了一个认识的人 。
叶风暄迈步朝我走过来,我正想问他是什么时候入的宫,赫然发现他手上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居然是我找了好久的兔子,此时正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乖乖缩进他手掌心。
我又惊又喜地冲上去:“总算是找到它了,可把我急死了!”
他低头一看,抬手顺了顺兔子毛,脸上表情十分讶异道:“原来这兔子…是合罗殿的药材?”
我被他逗笑:“这是辰琪夫人的宠物,受了伤送去合罗殿医治罢了。刚才我想将它从后院移回殿中,差点就弄丢了,真是多亏你了。”
“原来是这样。”他将兔子放回我手中,“以后小心。”
我一边检查一边庆幸道:“幸好没冻坏,吓死我了。万一有点什么事,辰琪夫人怪罪下来,我就死定了。”
“冻坏?”叶风暄像看傻子一样看我,“这是离国的雪兔,耐寒得很,至少比你抗冻多了。”
我一惊,上下打量了一圈怀中的兔子,果然,兔毛都比一般的兔子要长上不少,于是干咳两声以掩饰尴尬:“咳咳,我是怕它伤口那里冻坏,毕竟骨折的地方特别脆弱。”
叶风暄望着我,笑意更浓。
我突然很想问他,在宫里还适应吗?当宫廷侍卫辛苦吗?住的吃的都好吗?可是那些话全部堵在嘴里,打了个转,又生生咽了回去,只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像揉碎了的月光:“刚才跟几名侍卫一起在宫中例行巡逻,撞见这只雪兔。他们说伤口上了药,应该是从合罗殿里逃出来的,于是就让我给送去,没想到这么巧遇上你了。正好,我送你回去吧?”
我悄悄地挺直了腰板:“不用不用,我又不是找不着路。”
“哦?”他十分怀疑地扫我一眼,“那你自己走我看看。”
我强撑一口气,环视一圈,只有宫灯千阙,完全辨不清东南西北。
我看看他,他也看看我。末了我一咬牙,镇定自若道:“我知道的,应该走这条路。”说罢迈步便走。
“错!”他的声音从身后低低地响起,颇有无奈之意,“给我回来。”
我灰头土脸地转了个身,低头移到他面前。他领着我大步往另一个方向走:“是这条路才对。”
我崇拜地看着他:“叶风暄,你好厉害呀。”
他对这个马屁置若罔闻,甚至连头也没回:“下次不要再乱跑了,宫里山石树木多容易走岔路,你的脑子又不好使——”
我听他前半句还挺贴心,越到后来越不对劲,不由打断他道:“喂,谁脑子不好使啊!”想起路痴这事,顿时有点心虚,“我这是下雪天看不清路才走错的。”
偌大的王宫中看不见几个人影,只能听见细微的踏雪声。偶尔经过几条小路,两边的宫墙内伸出未经修剪的树木枝丫,不知多久没人打理了,在漆黑的夜里中露出奇形怪状的剪影,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配上呼呼的风声,若是一人走夜路,还真有些恐怖。
我抱着雪兔,忍不住往叶风暄身边靠了靠。
他回过头来:“你害怕?”这么黑的夜,我却能看清他的一双眼睛,亮得像是两支小小的火把。
我很想逞强,但这回嘴上却服了软:“嗯。”
他解下腰间佩剑,一手握住剑柄,另一头递过来给我:“牵着。”
我想起在承阳跟他去书房的那一晚,也是雪夜,他怕我再跌跤,特地牵着我走的。可是宫中须得避嫌,他不能够再像那日一样。我低头抓住剑鞘,跟在他身后,心里逐渐暖了起来。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回到了合罗殿门口,他收好佩剑,冲我一扬下巴:“赶紧进去吧。”
宫殿檐角处的灯笼被风吹得晃了几晃,我一只脚迈入殿门,偷偷侧了身回头瞧他,却见他颀长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中。
我若有所失,只好抱着雪兔进了内厅。
给雪兔的腿上换了药,又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笼子后,我才回来跟几个药官们继续凑在火炉边慢慢烤火。
入冬已久,过不了多少时日便要过年了。离国一贯有在过年前举办宫宴的习俗,朝中重臣都要进宫赴宴,夏侯伯骥名义上还是臣子,自然也会进宫。如果我能尽量混到宫宴上,说不定有机会接触到。
寅时过半,我到药房里清点了一下后宫夫人们最爱用的几味药材,快用完的都一一做好记录,又将几副一早要送过去的中药清洗、浸泡、炖上,待再回到内厅,炉里的木炭已只剩下星点的火光。
我抬头望一眼殿外,晨星暗淡,很快就要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