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花楼(1 / 1)
夭梅本想留我这几日就住在浴兰阁,也方便排练,但我顾虑着客栈已经付过钱了,再说歌舞坊毕竟是歌舞坊,终究不是适合我待的地方,于是婉言谢绝了,只答应她每天会过来勤加练习,绝不会砸了浴兰阁的招牌。夭梅见我心意已决,也没有再坚持,只是记下了我的客栈和房号,然后便送我出门。
从浴兰阁的后院走到前厅,一路香气扑鼻,还看见许多正在排练舞蹈的舞姬们。诚然,以前在宫中也看过不少舞姬表演,可这浴兰阁的舞姬,竟个个都柔若无骨,一副销魂的媚态,叫我这个女人看了也觉得酥媚入骨,不知晚上有多少男人要醉倒在这温柔乡里。
前厅里传来莺歌燕舞的靡靡之音,想来着这浴兰阁的生意白天里也好得不得了。我在门口辞别了夭梅,转眼就看见她走到布告栏下,伸手将那英雄榜给揭了下来。
有围观路人惊呼道:“夭梅姑娘这是要放弃招募乐师了吗?”
夭梅纤纤玉指仔细地将榜单卷起,轻掩檀口:“已经找到了。许公子,一定要过来一览芳踪呀。”
那许公子惊奇道:“芳踪?怎么,难道还是个女子乐师不成?”
夭梅却不肯再答:“许公子届时赏光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说实话,浴兰阁的效率真是高的出奇,表演定在三日后的戌时。不过才第二天早上,邀请帖都悉数写好散了出去,整个木樨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和各大歌舞坊的掌柜都接到了帖子。
我连着几天都在浴兰阁里练习曲目,有专人服侍,待遇优厚,顺便还吃了不少高级点心,颇为心满意足。
到了九月二十四日这一天,浴兰阁早早地就派出了马车前来客栈接我,倒叫我觉得受宠若惊了。
夭梅换了一套珊瑚色的金丝锦袍在浴兰阁前迎接我,未语先笑:“苏姑娘到了。”她身后跟了四个年纪十分青涩的少女,可能是刚进来的新丫头,一个两个都在好奇地打量我。夭梅斥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送苏姑娘进去梳妆?”
那四名少女赶紧带领我往后院走,来到后台的梳妆更衣室。此时不过酉时,房间里的舞姬不多,但见我居然由四个人这么大阵仗地领进来,还是引起了不小的关注。隐隐听见窃窃私语声:“这好像就是那名乐师…没想到真的是个女子。”
我觉得尴尬,只好假装没有听到。
一左一右两名紫衣少女一人捧了一盘头钗,一人托了一盘耳坠,轻声细语道:“苏姑娘喜欢什么式样的?”
身后两名绿衣少女一人执了木梳,一人拿了头油,已经开始为我绾发。
我一眼扫过去,只见那些首饰都奢华至极,不是点翠镶珠,就是金光闪耀,十几个摆在一起简直晃得人眼睛都瞎了。挑来挑去只选中一支玉垂扇步摇和一对赤金缠珍珠坠子稍微合心意一些。
左边的紫衣少女笑道:“苏姑娘就是太素了,其实上了台要艳丽些才好看呢。”
我只好推脱道:“戴太多脑袋重,会影响我弹琴的。”
紫衣少女一听后果这么严重,连忙噤声,将剩余的首饰都收走了。
而那两个绿衣少女先是给我绾了个极其复杂的牡丹头,又蘸了头油裁出脸颊边的两侧鬓角,然后上铅粉、胭脂,眉心贴花钿,双唇染朱红,总之当我看清铜镜里的人脸时,自己都差点没能认出自己。
天色渐晚,我换好那套蔷薇色的绸服,远远听见前厅里愈发热闹起来。而梳妆室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个个都是美人,穿着齐胸的素白里衣,一个个熟练地给自己对镜梳妆。
这次宴会的主题当然是炫耀浴兰阁找到了能够演奏《清夜吟》的乐师,不过在开头还有好几个其他的小歌舞节目表演助兴。我在后台看着,不由赞叹浴兰阁训练有方。
没过多久,夭梅亲自过来寻我:“苏姑娘,下一个该你上场了。”
我跟在她身后,只见红布铺就的舞台四角各挂着一盏巨大而透亮的灯笼,刚跳完一曲的八名青衣舞姬娉娉婷婷地退下,有一名男子拿着一副琴架和貂皮软垫上前摆在中间,整个场子知道主角要登场,瞬间嘈杂了起来。
我抱紧了长琴,深吸一口气,几步走上台,坐到了貂皮软垫上,心里忽然一凉——糟了,忘记戴我的面纱!
算了,妆化得这么浓,以后卸了妆应该没人能认得出我吧。
总之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去取那面纱了,我只好将长琴放稳,抬手一拨。
台下约有百余人,听说有人揭下了那张贴了许久的求贤榜,都兴致勃勃地等着听曲。所幸我曾经在比这规模还要大的中秋宫宴上表演过,因此并不怎么怯场。
一样的喧嚣声,一样的灯火通明,唯一改变的只有我的身份。不再是高高在上、白纱遮面的帝姬,只是一个跟普通舞姬没什么两样的乐师。
曲调悠扬,起承转合,指法的变化复杂而快速。前排坐的全是其他乐坊的老板,稍有一两个音的弹错,他们马上就能听出来。
黑压压的人坐满了整个大厅,连二楼的栏杆边是上也围的是人。许多道目光或钦佩或不屑的盯着我,我不免多少有些紧张。虽然秋意起夜风凉,却弹得满头大汗。
一盏茶的时间,一曲奏毕,四角的灯笼不知设了什么机关,竟然自动熄灭掉三盏,唯亮一盏,昏暗的灯光供退场时看路所用。
呼啦啦的掌声响起来,好久都不见停。
我抱着长琴匆匆下台,夭梅已经笑着走了上去:“诸位请稍安勿躁,苏姑娘琴艺高超,也是我们浴兰阁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的人才——”
后面她又说了什么我便没有听到了,只想着任务终于完成,可以赶紧回去换衣服了。
梳妆室里有好些刚才表演完正在更衣的舞姬,因为都是女人,便也没有独立的更衣间了,一眼望去全是白花花的大腿和手臂。
我将头上的步摇和耳坠拆下来,正要动手解腰带,忽的听见好几个舞姬的惊叫声,还有咚咚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什么人闯了进来。本来这种歌舞坊,偶尔有两三个喝醉酒撒泼的客人来闹事,也不足为奇,但很少有人能够闯到后台来,因为一般还没接近,就被楼里的龟公拦下劝回去了。许是今天人多手杂,浴兰阁的龟公竟没能发现有人闯入。
抬头间在镜子里看到一方玄黑袍角闪过,我心里莫名一跳,眼见几个换衣服换到一半的舞姬又羞又怒的抓过身边的衣服裹上身,袍子的主人已经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我面前。
玄色的披风里,是一件紫绀色的缎面常服,用金丝线锁了边。来人脸上虽然强装镇定,但身边不少半裸的温香软玉,还是让他的耳根泛了红。加上一双黑滇滇的眸子,竟是说不出的清透好看。
竟是叶风暄。
不像喝醉酒的样子,因为他的身子站的笔直,眼神也是一片清亮。
我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觉得他应该认不出我,于是想要低头遁走。却听他唤了一声:“苏姑娘。”
不知怎的,我却再也移不动步。
眼看不能再装傻,我只好呵呵道:“这么巧,你也喜欢逛花楼?”
他不答我,倏地一下解开披风,长臂一挥,将披风披在我肩上,恰好遮住那件东露一块西露一块的衣服,道:“没想到真的是你。”
这件披风还带着些许他的体温,我下意识地将领口笼了笼。
“不是说要去求学吗?”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讥讽,“你就是到花楼里来求学的?”没了披风,他只着一件薄衫,高大的身影颀长而清癯。
我的脸色霎时间冷下来,被他这副不屑的口气所激怒:“一个江洋大盗有什么资格来嘲笑我?至少我没偷没抢,是靠自己的本事在赚钱!”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你以为台下的那些人真的是来听你弹琴的?他们的眼睛全程盯着哪里你会没有感觉到?”
我脸上不由一红:“你来花楼不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吗?”
他气恼道:“我是因为听说——”话未说完,但见夭梅已然带了一队的打手进来,见到他,含笑道:“公子是客人,本该礼让三分,但是公子的所作所为似乎有些过分了,还请公子赶快离开吧。”
叶风暄冷笑了一声,道:“我也不想留下。”他侧身一把拉住我手腕,“你跟我出来。”
夭梅伸臂拦住他,浅笑道:“苏姑娘是我浴兰阁的乐师,公子想要带走她,也得问问小女子的意见吧?”
“又没签卖身契,为何要你说了算?”他目光如炬。
“不瞒公子说,苏姑娘和小女子,的确是签了卖身契的。”夭梅媚眼如丝道,“白纸黑字画了押,说好了从此就留在浴兰阁里当乐师,公子若是想代苏姑娘毁约,是不是也要代她付了这违约金呢?”
我奇道:“什么?那契约书难道不是说明我负责今晚的演奏,你付清我剩下的五十两银子么?”
夭梅笑道:“苏姑娘说笑了,难道那日您画押的时候,没有好好读清楚契约书上写的是什么吗?当时您未提出异议,自然就当您是默认了。苏姑娘如果不信,小女子可以叫人拿过来给二位重新瞧瞧。”
我气得直哆嗦,话都说不出来。这花楼里的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亏我还这么信任她,居然转眼间就把我给卖了!
叶风暄并未现几分讶色,只凉薄一笑,道:“原来是为财。”他探手入怀,掏出一枚金灿灿的东西抛过去,“这金锭,可够付她的违约金?”
我一惊:“你——”而后一想,不愧是江洋大盗,果然有钱。
估计夭梅也没见过出手这等阔绰的主,用手掂量了一下金锭,幽幽道:“公子果然爽快,不过,苏姑娘可是我们浴兰阁刚刚寻到的金字招牌,公子就这么带走了——”
叶风暄冷冷道:“这金锭足以买你半座浴兰阁了。若你不知好歹还要继续纠缠,别怪我没有丑话说在前头。”语气里的毋庸置疑,却像是常年发号施令的习惯。
夭梅何等伶俐之人,连忙顺着台阶下:“公子说的是,敢问公子名讳?小女子日后一定登门造访。”
叶风暄一双如晴空潋滟般的眸子里泛出淡淡的倨傲之色:“你还不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