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1 / 1)
他站在一片黑暗里,耳边回荡着规律的水滴声。
一滴。
两滴。
“嚯”地一声,由远及近,幽深蜿蜒——
身旁不远处的火架接连燃了起来,带起些微水火相遇的“嘶嘶”声。
火架的尽头,一个男人撑着腮,懒懒地看他。眼神平淡,偶尔渗出一点危险的味道。
“你找到我了。”男人说。他换了个动作,像有一道幽蓝的刀光晃过。
他停下说话,还是看着那个男人。
“也对,只有你能找到我。”男人低低笑了起来,似有回味。
他还是没说话。
男人慢慢冷了下来,沉默半晌。
“喀嗒”一声,一道铁爪已紧紧扣住他手中的刀,他回过神来,那把双刀落在男人手中。
此时,男人眼中有万千修罗,对他的走神愤恨不已。
“好的很。你希望如此,那就这样吧,祭刀,可以。谁也控制不了谁的哈哈哈哈哈哈!!!!你该记住!好好想想。”男人浮光掠影,气息全无。
噗嗤。
他迷茫地看自己的双手。
不用刀……也能杀人?
那个一见面就掰着他头强吻的唐门,他说:
“我们是一类人。”
血腥气开始弥漫,男人最后的自尊也随着浮光掠影的褪去,随着生命的流逝,而暴露,而消弭。
可是,在迷茫的人眼中,看什么都像雾。
他看着双刀的左柄微微浸了股冷蓝,盘旋缠绕着向上,左柄强烈震动着,仿佛在表达它强烈的恐惧。
“喀嗤”的声音不断回响,渐渐地,归于平静。
而那柄刀的裂痕,又多了几十道,但锋利更甚往昔。荧光,也比原来多了一层深蓝森然。
他走过去,拿好刀,阖上唐门的眸子,而后抱起他离去。
他离开后当晚,那个山洞,塌了。
他手中有一把弯刀,名焚三世。
长三尺七寸,重五十两。刀刃上有一道血槽,血线顺流而下,不染其余。
昔梁武帝崇佛,开天火之炉,收天下兵刃,以高僧舍利为基,铸此刀为护国宝器,名为降三世。三世即为过去,现在,未来。
他带着这把刀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忘了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刀作两柄,一柄红光滚动飘逸,另一柄平时则如原样,杀人的时候会时不时流露出一抹深邃的幽蓝。
后来他来到少林,之所以到这里来,他觉得明尊和如来并无不同。
他取了男人左耳一枚玄冰坠丢给老和尚,然后从自己身上扯了一块饰品生生打入功德箱,坐在蒲团上,冥想了好几天,不吃,不喝。
好像是在嚼着过去,和着檀香,咽在肚里。
一个满月的晚上,他在刀上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一个已经记不起了,另一个是那男人坐在刀上冷傲地笑。
几天修来的清明瞬间化为齑粉,趁着茫茫月色,另寻别处。
明教坐落大漠,有个地方叫生死涧。
俯首深渊,抬头明月。
弟子们没事常来此休憩打闹,他们中有些可能也是这么在生死里辗转。
生死涧历来会有个看守人,守着这把焚三世。
看守人并不只会看守,他们看的是刀,不是自己。故而并不一定长留本教。
有看守也会有丢失,几经变换,陆危楼还是打听到柳惊涛拿到了重铸人柳风骨的面前,柳风骨喟叹一声,遂改成焚三世,最终又回到了生死涧的看守人手中。
他刚好逢着时辰,又看守起这刀。
他觉得带着这把刀很久了,然而不过十载。
马嵬驿。
他刚下马,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喊杀声。
在这片颇为干冷的地方,喊杀声都裹着一团团尘土。
他抽出刀,正要迎上。
倏忽间一道阴影划过他的脸,一个唐门轻功跨过他头顶,四目相对间,那个唐门的眸子带了惊艳——
唐门停了下来。
“你勒刀能给我看哈不?”
……
喊杀声逼近,那个唐门脸上满是不耐,又不想轻易离开,只好挡在他身前说话。
“你不准跑!我先收拾哈勒些龟儿子。”
他靠着马打了个哈欠,微微诧异。
头一次来到马嵬驿有人的目标不是他。
唐门漂亮且极尽简洁地解决了那团灰尘,一个闪身来到他面前,一把上了他的马,扯了他坐后面,一巴掌抽了马屁股,扬长而去。
略有人气的巷道上,夹杂了落叶。
道上飘了炊烟,唐门多闻了几下,虽然有些喘不过气。
两旁的房舍门前皆垂灯笼,此时黄昏,时不时有人出来点了灯笼,微弱的火光静静伫立。
“啧啧啧浇过万人血勒斗是不一样,你拿好……嗉——噫白辣子还是不好吃,千百兵器一起熔咯热后又掺咯陨铁,柳家勒老爷子还是厉害……”
他看着那个唐门叽里呱啦又摸又怂,“吭哧吭哧”吃面条,没半刻清闲,有些好笑。
“安逸咯……嗝——谢谢啊,勒壶酒和饭钱就算报答,我还有事忙,先走喽——”话音刚落,唐门的笑脸逐渐透明,整个人立时不见了踪影。
他瞟了眼酒坛子,发现是西北边人们常爱喝的烈酒。
又抬头望了眼交叉的巷道,第一次,他思索,该走哪边。
未来,在悄然临近。
去附近的城里泄了火之后,靥足地嗅了嗅月光的味道。
然后又是一阵空虚,无聊。
唐门此时正倚在屋顶,掰着手指数数。
数到“五”的时候,人已来到了二楼的窗外盲区,证实了情报和猜测后,一枚小小的镖已被捻在指间。
润物细无声。
他再次数起了数。
这回到“三”的时候,二楼被尖叫和混乱所充斥。
唐门等了一会,二楼只剩了死人时,方现身去取暗器。
半蹲了从尸体中拍出毒镖,耳廓却突然炸起一道声音:
“焚三世的味道,你是哪路旗下的看守人?”
“嘭”地一响唐门已经射出□□,从容地跃出窗外,踩着星子逃命。
没错,逃命。
唐门能感觉到身后强烈浓重的杀气,不死不休,异常黏著。
“劳资就摸了哈也能惹到疯子……”
“逃跑是不对的哦。”
“劳资哦你仙人板板,不跑还等到喂狗啊,又打不过你。”
唐门感觉到那个人的速度加快了,又死命往人多的地方跑。
如若在外人看来,不过一地残影。
唐门的头上已满是汗水,持久战并非他所长。
望着不远的灯火徜徉,他调动体内的气息加速运转。到了人堆里,自然容易逃脱。
身后的人又达到了一个恐怖的速度,听风声刮耳烈烈,锁链声堪比阎王帖。
“刷”!
身后人的弯刀破空直来,刀刃的铮鸣像在嘲笑。
唐门足尖发力,点过一个屋檐,柔韧的身体在半空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旋转着不断向上,险险躲过了一刀。
另一柄刀适时甩出。
“拐咯机关翼放房干头……麻烦!实在是麻烦!哪想到冒出来勒么个锤子!”
同时母爪抓住一道房檐,“咻”一下唐门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疾速退到母爪抓住的地方,滑溜溜窜进窗子里去。
……………………
孽缘!孽缘!
唐门内心在咆哮。
雾气氤氲,夹带三两水声。
桌上搁的,还是下午他恋恋不舍可称神兵的焚三世。
“嘭”地一大声,窗子连带那面墙瞬间变了个稀巴烂。
那人从灰尘中出来就勾着嘴角,看了桌子,再看了看呆立的唐门。
“欺骗可是不好的哦,它明明和你在一起。”那人舔了舔嘴角,眸子闪烁着不明的光彩。
“骗你过锤子,劳资就摸了哈你斗要杀劳资。喂,找你勒,还洗。”
“你叫?”他走出来穿好衣服,完全不顾其余两人花花绿绿的表情。
“呵,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归……”
唐门看着他的目光转向自己,“你问我?”
对方点点头。
“你把拉打趴下我就给你说。你叫啥子?”
“……枕乱。”
“好。”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们忽略别人是很不好的。我叫归暝。”
“劳资管你叫乃,累死咯喝口水。”
枕乱忽然间剩了道黑影,桌上的焚三世也突然旋转起来向归暝袭去。
“铛”!归暝架起双刀挡掉焚三世,来力有如千钧,它本没有那么重,别忘了,还有刀中的祭灵。
“呃!”枕乱果然出现在他身后,一脚结束了这场战斗——归暝摔了个狗吃屎。
“嘿!还是好耍。我叫唐冶,幸会幸会,我下楼克给你开钱,你要住几……哦哦忘咯这是青楼哈我切给你付帐。”
唐冶嘻嘻哈哈笑着归暝,然后迅速冲出房间下楼。至于付钱……领了赏金再说。
“你才是看守人?”归暝记住了唐冶,起身拍拍灰问枕乱。
枕乱点头,随之又疑惑:
“要……换人了?”
“老家伙说了,不能总是一只骆驼码着一片湖不放。”
“它,是我的老友,起码等我死了。”
“你的意思是不愿意?”
枕乱点头。
“下回我来取。”归暝冷冷瞥了他一眼,用手指抹唇角走了。
留下一地狼藉。
没有余温,没有眷恋。
枕乱轻轻安抚焚三世,抱着它席地而睡。
没有人来,也不会有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