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四章:命运的重逢(1 / 1)
午夜11点的城际高铁,空荡荡的车厢,身心疲惫的林秀清闭着眼睛尝试睡一会儿。可脑子却怎么都安静不下来,往事一幕幕浮现脑海。18岁离家去H市上大学,外婆送她到路口,叮嘱她好好读书,照顾好自己。后来每一次她离家,外婆也总是说着类似的话,好好工作,照顾好自己。
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回到18岁那个炎热的夏天,爸爸开车,和妈妈、弟弟一起送她去H市上大学,外婆煮了一锅茶叶蛋让带路上吃,小小的车厢里满是浓浓的茶香。
如果她一开始就知道外婆会这么早离去,她宁可大学一毕业就回W市,安安稳稳守在家人身边。她甚至考虑,如果弟弟康复效果不理想,她就辞职回W市,帮父母照顾弟弟,照顾家里。去他妈的工作,去他妈的身不由己,没什么比家人更重要。活到32岁,才刚刚活明白。可惜太晚了。外婆陪着她长大,她却没能陪着外婆终老。
想着,想着,眼里不禁缀满泪水。
突然听见有人唤“秀秀”,她一边拭去眼泪,一边努力睁开眼看,除了家人和大学同学,其他人一般不会这样叫她。朦胧间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凑在她面前,一张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庞映入眼底,她早已回忆不起他的摸样,但当他真出现在眼前,感觉却还是觉得那么亲切。
“卓凡?”林秀清疑惑着,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你怎么哭了?”卓凡问。
十年了,卓凡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刚分手那几年,她曾幻想过他们重逢时的情景。也许她已经成为事业有成的女强人,也许她已经成为孩子妈妈,也许到时俩人都还单身着,不管是以怎样的身份见面,那一定是次体面的重逢。
万万没想到,真正到了重逢时刻,他成熟稳重了许多,阳光帅气依旧,而她容颜憔悴,脸上挂着泪痕。十年苦心经营,不敌数月世事无常。
这一刻她多么想假装不认识,回一句:“先生,您认错人了。”他竟然还问她:“你怎么哭了?”
回答的话语到了嘴边,她却不知从何说起。上苍啊,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情形下安排重逢,是在讽刺自己这十年的努力都是虚无吗?一时之间,她越想越委屈,泪水像开了闸的山洪哗哗涌下来。
看林秀清这个样子,卓凡没有再追问,静静地在旁边的空位坐下,默默从包里掏出纸巾,一张张抽出来递给她。仿佛时空不曾流转,她还是那个没考过英语四级就痛哭流涕的大学女生,他也还是那个第一次面对女孩子哭不知如何安慰的大学男生。
列车到站,卓凡提醒林秀清该下车了,林秀清擦擦眼泪,起身跟着卓凡走出车厢。午夜的站台格外清冷,俩人默默无言,一路走出火车站。卓凡拦下一辆出租车,不由分说推林秀清坐进去,然后自己也坐了进来。
“我送你回家吧,你住哪里?”卓凡问。
林秀清犹豫几秒钟,径直对司机说:“师傅,去长宁路35号丽泽公寓。
有第三者在场后,她慢慢找回了冷静,目不转睛地看着漆黑的车窗外,心里思索着等下要和卓凡说些什么话。
出租车一路疾驰,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卓凡送林秀清进入公寓大厅,他轻拍她的肩膀,说:“没想到会在火车上遇见你,今天太晚了,你早点休息,改天我们好好聊一聊,不管什么事情,别再难过了。”
她已平静许多,扯着嘴角若无若无地微笑了一下,“我没事,一下子没控制住情绪,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卓凡问林秀清手机号码多少,用自己的手机拨了一下,很快林秀清包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他轻声地向她道晚安,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进了家门,疲惫不堪的她一头栽在沙发上,然后探出身子挣扎着从包里掏出手机,显示一个未接来电,是卓凡刚刚拨通的。她将号码提取出来存进通讯录。再打开微信,有一条来自唐宋元的最新消息——“回到H市了吗?”她简单回复了三个字——“回来了”,便将手机置于茶几上。
她侧着身子蜷缩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手机,久久陷入沉思。
这是个奇妙的夜晚,十年前的男朋友和十年后的男朋友,突然交集在同一部手机上。十年前卓凡在美国,十年后唐宋元在美国。时空交错,碰撞起她的前世今生。
曾经她有想过,H市不大,她却从未遇见卓凡,猜想他毕业后留在了美国。原来他也生活在这座城市里。
看到卓凡的那一刻,她首先想的竟然是自己当时糟糕的形象。女为悦己者容。就像王剑是夏依依心底的石碑,卓凡是林秀清心底的石碑。石碑是没有生命的存在,它只代表纪念和回忆。可是当它化成鲜活的肉身出现在面前,那仍然是她埋藏心底多年不曾改变的爱。
唐宋元走了一月多,林秀清觉得自己并不是太想念他。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淡淡的,她是喜欢他的,却并不爱他。深深地爱一个人,才会深深地想念。有些人纵使分开多年,只消看一眼,便能轻易在你心底掀起千层浪。莫怪她不公平,爱与喜欢本来就不在一个重量级别上。
这个充满悲伤的夏天,她一度以为生活要就此停滞。而此时卓凡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命运啊,你将引领我去往何方。。。
想着,想着,她就这样蜷缩在沙发上睡去了。
翌日醒来,仍是倦意浓浓,强打起精神去上班。
下午去总行参加季度总结会议,除了她自己上台发言的部分,其他时候就坐在台下出神地望着台上。时间无声无息地流走。她偷偷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任何来电或者短信,一股失望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如果不是手机通讯录的那个电话号码,她甚至怀疑昨晚的重逢是一场梦境。
原定五点结束的会议,足足拖到六点半才结束。散场的时候,薛姐跑过来关切地问了问她家里的情况。见林秀清还要回支行加班,薛姐硬是拖着她先去食堂吃了顿晚饭。晚饭后林秀清一个人回支行继续工作,之前的请假囤积下不少事情,而她的手机依然静悄悄的。
当眼前报表上的数字开始重影,她再一看时间,已经十点了。心里想着,回家吧。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她瞥了一眼,心里松了口气,是卓凡打来的。
她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秀秀,是我。”
“嗯,我知道。”
电话那头卓凡停顿了几秒,接着问:“你回家了吗?”
“刚加完班,现在要回家了。”
“我在你家公寓楼下,等会儿见面聊一聊好吗?”
“好啊,我大约二十分钟后到家。”
H市的夜晚十点多,大街小巷渐渐冷清,小区周边晃一圈,只有一家便利店还在营业。林秀清和卓凡进去随便拿了两瓶饮料,坐到玻璃窗前的餐台那。窗外夜色沉沉,偶有车辆驶过。
卓凡扭过头认真地打量了林秀清几眼,他问:“秀秀,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除了最近两个月,家里连着出了两件大事,外婆去世了,我弟弟出了点意外现在上海住院。昨天火车上我哭,正是因为家里的事情难过。”
“原来如此。其实昨天上海站上车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进站排队的时候,你就排在我前面不远,看背影觉得像是你,又不敢随便开口叫。上车后,你一直低头闭着眼睛,我起身来回走了好几趟,才确定是你,”
“我变了很多吧,你还能认出来,不容易啊。”她微笑着说。
“没有变很多,就发型不一样了,以前是直直的长发。”他伸手比划了下她以前的发型。
如果在两个月前,她还挺有自信自己看上去没有明显变老,可是这两个月以来,她是明显憔悴了。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不显老的那类人,现在才知道,不是不会老,是因为没有经历过什么苦难事罢了。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林秀清问。
“回来七八年了。回国后先在北京工作了三年,然后去了上海,帮我大伯打理一家商贸公司。现在基本上多住在上海,偶尔回H市看爸妈。今天是我爸60岁生日,亲戚们说一定要隆重庆祝一番,所以昨晚连夜赶回来。”卓凡回答。
是啊,林秀清记得卓凡有个庞大而亲密的家族。难怪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在H市遇见卓,原来他一直住在其他城市。
卓凡隐去了一点,回国后先去北京是因为当时的女朋友是北京人。后来他们处了几年,发觉彼此性格不合适,就分手了。分手后,他决定离开北京,换一个全新的环境,而上海离H市家里这边也近,就选择去上海发展了。
十年时间,足以发生很多新故事,生活不会一直风平浪静,岁月留给我们的也不止是年纪的虚长,只是彼时种种无法一一道来。卓凡问出了一个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你结婚了吗?”
林秀清笑笑说:“没呢,不过也快了,我男朋友是H大附属第一医院的医生,最近去美国出差了。
卓凡歪过头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美国?”
“是啊,美国。”林秀清重复道。
美国——这两个字在他们的唇齿间来回咀嚼,是宿命的安排,是逃不开的魔咒。
玻璃窗外夜色沉了又沉,卓凡的心情也跟着沉了又沉。他没有告诉林秀清,今晚他是从一个相亲饭局上直接跑到她家门口的。如果没有重新遇见她,也许他会听从父母的安排,跟他爸爸好友的女儿开始交往。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可能就这样一直走到结婚。可是命运啊,在这个时候,让他重新遇见林秀清,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你现在还练跆拳道吗?”卓凡问。
“早就不练了,大三大四就不怎么练了。”林秀清说。说完她怕卓凡误会自己是因为他离开了才不继续练跆拳道,又补了一句:“因为我发现小腿肌肉越来越紧实,好难看呢。”
“这样啊,我现在偶尔还会去练一练,上海有好多健身俱乐部都有专门的跆拳道室。”卓凡说。
深夜的便利店,俩人凭窗而坐,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些年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身边朋友们的变化、H市的变化,但很有默契地跳过了感情部分,仿佛过往岁月里,都是无情无爱一个人活过来似的。
她的脸庞还是年少时的模样,虽已不如当年那么鲜艳红润,白瓷般的肌肤,憔悴而惹人怜爱。一头栗色的大卷波浪长发,比从前更平添了几分女人味,衬得脸蛋越发娇小。
和从前一样,他的体温比她明显高出许多,肩膀挨肩膀并排坐着,她能感受到胳膊那儿他所传来的热度,还嗅到一度曾忘却了的熟悉的味道。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当你从人群中向我走来,我知道那就是你,那个住在我心底很多很多年的你。
近深夜12点,卓凡送她回家,一直送到公寓大厅。她正要进电梯时,卓凡在背后唤了声“秀秀”。她疑惑地转过头。而他只是深深看着她,沉默几秒后,说了一句“晚安”。她用极轻的声音回了一句“晚安”,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刹那,她看到他仍站在原地,恋恋不舍地盯着电梯门内。
如果在一年前,她遇见他,那必定是场欣喜若狂的命运之重逢。可是,放在一年后,一切似乎来得稍微晚了点,还是虽然稍微晚了一点,却刚刚好还来得及?她在心底一遍遍问自己。然而并没有答案。
很快周五到来。卓凡打电话问她,周末是否要去上海看弟弟,他说自己在H市办事,要自己开车回上海,可以捎她一程。
当下没有任何犹豫,林秀清一口就答应下来。
再见面后,林秀清心里总是想着卓凡,有多少年不曾如此惦记一个人,心想着他,脑海浮现他。同时又会有点罪恶感,她与唐宋元交往的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但这期间唐宋元对她一直挺好,现在他不在,她就心思全跑前男友身上了,对唐宋元实在太不公平。理智在一遍遍责骂自己,心却无法控制。
那之后卓凡多次开车陪她往返于上海和H市之间,林秀清从没认真地问过他到底是要办什么事,她不敢问,深怕卓凡会诚实地回答,自己并没有什么正经事要办,就是想多些时间跟她在一起。真那样,她倒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好几回她在医院陪了周末整整两日,从上海返回H市,坐在卓凡车子的副驾驶座上,身旁那个温热坚实的肩膀在强烈吸引着她。好想就这样靠上去,去他的怀里汲取温暖。可是她没有,她不敢。如果这时卓凡一把拉她过去抱住,她一定不会推开。有时候他们一路聊着天,说着那些从前的事儿,关于跆拳道、关于彼此的大学、关于H市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有时候他们俩俩沉默,一路安静地听着歌。那些尘封在记忆长河里的青梅往事被拿出来一遍遍重新温习。越是回忆,越是感触,曾经那么快乐,曾经那么纯粹。
我听林秀清说她和卓凡还有牵扯,惊讶极了。一别十年,中间再无联系,在我看来这跟生离死别也没啥区别了。一个早已经被写进历史的人物,突然又变成现在进行时,太不可思议了。如果旧梦可以重温,如果破镜可以重圆,如果失散的恋人可以重聚,那么世间还会有遗憾吗?可是实际上,世间从不缺遗憾。宇宙星河,日月盈昃。我们在各自的轨道里飞行,偶有碰撞交集,便意味着重生或毁灭,更多时候我们只是在各自的轨道里无止无尽地飞行。
我问林秀清:“你想怎样?”
她说:“没想怎样。他也没说要怎样。”
我反问她:“你真的觉得他没想怎样?好多事情心领神会,不需要说破。”
她迟疑了下,说:“那等他说了,我再想该怎样吧。”
“唉。”我忍不住要叹息,转念想想还是安慰她说:“多个选择也不是什么坏事,唐宋元回国前,你再好好想一想,不管你选谁,我都支持你。”
她苦笑道:“我宁可没得选。”
进入10月,天气渐凉,林秀清弟弟的康复情况越来越好,离出院的日子越来越近。三个多月来,这是林秀清遇到的第一件好事,她非常高兴,我和莫严也真心为她开心。
弟弟出院那天,我、莫严、卓凡都去了。这是我第一次正面见到传说中的卓凡。我和林秀清认识时,卓凡已经去了美国。再后来,虽然吃了他不少从美国带回的好时巧克力,真人却一次没见过。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和林秀清还不认识的时候,倒是远远瞧过几回。他还是那么阳光健硕,多了几分成熟的男人味。经常健身的男人和不健身的男人,三十岁后明显拉开差距,看卓凡和莫严即可知晓。窄瘦的阿玛尼纯黑短袖T穿在卓凡身上绰绰有余,不仅仅彰显着财富和品味,更是一种对身材的自信。而一向视动手指敲电脑为最重要运动的莫严,身材越发向圆柱形发展。年少的时候我唤莫严“猪头”,不过戏称而已,搁现在倒是贴切恰当。
莫严陪林秀清爸妈去房产中介退租,林秀清去办理出院手续,留我和卓凡在病房陪弟弟,期间弟弟去跟隔壁病房的病友道别,剩我和卓凡面面相觑。我见他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讲,就微笑地看着他。我有预感,他要问唐宋元的事情。
果不其然。
“你知道秀秀和现在的男朋友在一起多久了吗?”他问我。
“半年多了。”我回答。
“听说快要结婚了,是吗?”他再问。
“好像是的。”我含糊地应了一下,没敢说得太绝对,毕竟林秀清自己都还没做好决定。
“那速度倒是挺快的。”他苦笑道,难掩哀愁神色。
“他们俩感情还不错,更主要的是大家年纪都不小了,是时候了呐。”后半句话,我刻意拖长语调说。
不知道卓凡有没有听懂我的话中话,谈婚论嫁的前提,除了感情,也是因为时间对了。如果时间是对的,那么那个结婚对象,可能是唐宋元,也可能是卓凡,就看林秀清自己怎么选了。
很快各人办完各人的事,陆陆续续回到病房。待收拾妥当,卓凡坚持要送林秀清一家人去火车站。我思忖着,莫严的车子坐不下这么多人,就索性让卓凡送得了,并识趣地没有非要一同前往相送。
上海虹桥站,林秀清和卓凡送爸妈、弟弟上了火车。林秀清正欲转身去自动售票机那儿买一张回H市的票,却被卓凡拦下来。
他说:“来了这么多次上海,我都没好好请你吃顿饭,今天时间还早,下午我陪你逛逛上海,晚点再回H市好吗?”
林秀清看到他深邃的眼神,知道有些话题是躲不过去了,她心里已做好决定要面对,便点头应允。
卓凡带林秀清去了外滩的一家西餐厅,挑了个临窗的位置,窗外隔条马路即是滚滚黄浦江。窗底下的步行街上游人如织。两年前她曾是游人当中的一员,临江吹风,向叶婉悲叹着相亲碰到骗子的惨痛遭遇。或许那个时候同一时间,卓凡正坐在这家餐厅一边吃饭一边欣赏江景。咫尺天涯,是因为还差着一个转身的距离。
到餐厅已是下午两点,食客不多,是个清净适合说说话的好地方。铺着纯白色桌布的小方桌,林秀清和卓凡各自端坐一边。从落座开始,卓凡就热情地说个不停,先是介绍这餐厅的特色菜,又说起自己第一次是怎么找到这家餐厅的,还说起跨年夜的外滩有多么漂亮。林秀清安静地听着,时而微笑附和。侍者端上一道芦笋炒口蘑,翠白相间,清爽可口。一瞬间林秀清有些失神,她想起第一次去唐宋元家做客,他也做了这道菜,虽然卖相不如餐厅里做的,但是一样美味。
正恍惚着,对面传来清晰的一句话,“秀秀,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她抬眼直勾勾看着卓凡,想就这样一直看进这个男人的灵魂深处。这么多年在他的灵魂深处是否一直收藏着一个她?
见她没出声,卓凡继续顾自滔滔不绝说起来,“这段时间和你在一起,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上天安排我们在上海去往H市的火车上重逢,肯定是为了弥补从前的那个误会。大四那年我从上海直接回美国之后,你跟我提分手,我一直不能释怀。请原谅我当时太年轻,总想着我们未来还有很多时间在一起,只顾着陪我妈,没照顾到你的感受。如果我知道分隔两地跟你的感情会生变数,当年我一定带你一起去美国。我们错过了十年时间,但这错过的十年会让我们更加珍惜未来的每一天。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尽快结婚,婚后你辞职来上海也行,要是你不想辞职来上海,我每周末回H市陪你。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一番长话,听得林秀清眼泛泪光,一幕幕的画面恨不能立即迎面袭来。在卓凡以为的故事里,韶光尚早,卿卿未老,一朝重逢,再续前缘。他日喜宴,旧友来贺,众人齐声声叹一句:还是最初的最好!可是对林秀清来说,错失的十年时光不是一句“更加珍惜未来每一天”就能抵消。
她多想对卓凡说:“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我经历了些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离开,我不需要强迫自己做个女强人,如果不是因为你离开,我不会遇见一个又一个不靠谱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你离开,我不会到今日仍未嫁人,好等着与你重逢!”事实上她是说不出口这些话的,她也知道这一切并非就是卓凡造成,只不过心里始终有口怨气无处撒罢了。
所有抱怨和委屈,最后归结为一句问话,她问卓凡:“为什么毕业回国后没有找我?”
卓凡显然怔住了,沉默半晌,支支吾吾地说:“当时回国后直接先去了北京,所以。。。”
彼时身侧有佳人相伴,自然不需再拾前缘。同样的,现在林秀清身边也有了唐宋元。
命运千回百转,“美国”、“上海”、“医院”,这些关键词将十年前的卓凡和十年后的唐宋元重叠在了一起。林秀清之于卓凡,就像白韵之之于唐宋元。林秀清、卓凡、唐宋元、白韵之、方治平,这些名字是月老手里的棋子,在姻缘星盘上被一遍遍重新排列组合。多少次她揣度着月老的旨意,明明已将她跟唐宋元摆在一起,又为何将卓凡推到她跟前。这是月老善意的提醒,还是一次不怀好意的捉弄?
年少时,天涯咫尺,半个地球的距离都不算什么,而现在,上海跟H市之间短短一个小时的车程在她看来也算是个事儿。一想到要把过去十年的经历一笔抹煞,追随卓凡来上海,她心里便有些害怕。虽然她渴望得到卓凡的爱,但是她更加害怕再次失去卓凡的爱。如果是唐宋元离开她,她一定没有那么难受,起码现在她认为自己承受得起唐宋元的离开,但她却再也承受不起卓凡的再次离开。她和卓凡之间,好像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非你不可的决绝。莫不是那日午夜城际列车上再次遇见,怕是在卓凡的生命里她也不过只是个遗憾而已。会在心里默默怀念,却不会主动去追逐弥补。有些人的爱情,再心动也不会飞蛾扑火。
此刻,俩人就对坐在小方桌的两端,却仍是咫尺天涯。林秀清明白,最后的最后,她还是会选择放弃卓凡,但忍不住再贪恋一次他的气息和温暖。对于一向克制的她来说,这已是最大限度的任性。
卓凡见林秀清一味沉默,便自知没戏。结账后他开车再次送林秀清去虹桥火车站。或许是还抱着一点侥幸心理,送林秀清过安检门时,他诚恳地说:“你回去再好好想想,我等你回复。”林秀清当下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深深地看了卓凡好几眼,转头向安检门走去。没走出去几步,突然回身重新走到卓凡跟前,众目睽睽之下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他。卓凡先是一惊,整个人暂停了几秒钟,很快喜悦涌上心头,他以为林秀清想清楚要重新回到他身边了,赶忙伸出双臂紧紧回抱。林秀清将脑袋轻轻贴在卓凡颈间,她做了这一个月来一直想做的事情,使劲呼吸他的气息和味道。然后她颤抖着在他耳边轻轻吐了两个字:“保重。”
卓凡整个身体都僵了,他明白这两个字意味着“诀别”,而这个拥抱是诀别的拥抱。他更加用力抱住林秀清,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久久不舍得放手。最后他慢慢松开手,将林秀清的身体扶正,四目相对间,他对她说:“祝你幸福。”林秀清报以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身快步通过安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火车开动,将上海这个繁华都市远远抛在身后。周日傍晚的城际列车,满满当当,座无虚席。前排的中年大叔用手机外放着一首老歌,忘乎所以地跟着哼唱,左右两侧的乘客明显不爽地白了大叔好几眼。可是林秀清却听得入迷,那首歌是吕方的《朋友别哭》。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
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老,
到结局还不是一样?
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不受伤?
这些年堆积多少对你的知心话,
什么酒醒不了?什么痛忘不掉?
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
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
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不受伤?
这些年堆积多少对你的知心话,
什么酒醒不了?什么痛忘不掉?
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
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
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朋友别哭,我一直在你心灵最深处,
朋友别哭,我陪你就不孤独,
人海中,
难得有几个真正的朋友,
这份情,
请你不要不在乎。
歌词唱得多么好,“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不受伤”,“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十年前,因为勇敢,她决然地跟卓凡分手。十年后,她依旧果决,却是因为怯懦。从今以后,在她心底,卓凡不再是一座石碑,她再不会遗憾十年前的那场不欢而散,她将只记得这一个月他陪伴她奔波途中的点点滴滴,记得那个最温暖的诀别的拥抱。
不久后我追问林秀清,为何选择唐宋元,不选择卓凡?她没有直接回答,倒是说起大姐的一段往事。读大学的时候,大姐跟同班的一个男同学关系甚铁,一起自习,一起吃饭,一起参加社团活动,看起来就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但他们却不是男女朋友。周遭的同学经常拿他俩的暧昧关系打趣,他们一致矢口否认。毕业前夕,宿舍夜聊,大家鼓动大姐抓紧时间跟那个男同学表白,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店。当时大姐问了大家一个问题:“你们说,是爱情比较容易天长地久,还是友谊比较容易天长地久?”结果,另外三个女孩子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友谊!”
原来这世上真有一种爱情是不要求占有的。我那么爱你,将你再三珍重收进心底,不求得到,但求相伴。生命有多长,你我的友谊就有多长。世人谓之“暧昧”,我谓之“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