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真心(1 / 1)
夜里,雨停,月色皎洁。
长街,一把三十二节雪色油桐伞在缓缓移动。
长街另一头站着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拄伞的人停下来,伞缓缓收起,露出一张宛如霜刻的脸。
话不消说,赵浮生便知道来者不善,转过身子就要走。那玄衣男子见此,从腰间拔出弯刀,如疾风一般片刻便到了赵浮生面前。
白日里的时候,赵浮生的铜钱都撒了出去,此刻他看了看四周的布景,旋身落在一棵树上,伸手快速摘下几片树叶。玄衣男子一脚蹬了树,借力也要往树上去,赵浮生趁此机会飞出一片树叶。
翠色的树叶在空中快速的翻转,到玄衣男子面门上的时候,玄衣男子一刀劈过。赵浮生抿嘴一笑,笑容颠倒众生之际,指尖剩余的四片树叶一同飞出。玄衣男子以刀为盾,刀片旋转起来如一把镀了银的伞,等到了赵浮生面前,刀突然立了起来,停在赵浮生眉心半寸处。赵浮生错愕之际,玄衣男子撒下一把靡粉,风一吹,赵浮生便晕了过去。
一辆马车从街角拐出来的时候,玄衣男子抱着赵浮生飞上屋顶。
马车是世家的马车,迎风翻飞的车帘上绣着一个‘虞’字。驭车的是一个身着紫衣的俊朗公子。
“曲公子,咱们家你可会走?”晴鱼掀了车帘,露出半个脑袋。
曲寻回头望了她一眼,笑道:“晴鱼姑娘你就不用担心了,既然我要娶你家姑娘,那之前就是做好了准备的。”
一听见曲寻那样说,虞华凝只觉得头疼,有些无奈的说:“曲寻,我是真的定了亲,没有骗你……”
“我也没有不信你呀,再说了,你定了亲,还是可以退的呀,我就不信,这偌大一个大辛国,有谁的条件比我曲寻还好。”
虞华凝摇头叹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曲寻恣意洒脱,的确让人羡慕,可是更多时候,她跟他在一起更像是一对儿好朋友,她没有什么顾及,是最真实的模样,且她对他真的没有半点旖旎之心。
“阿凝,你跟那些普通的名门闺秀不同,你面上看着柔弱,其实内里是个厉害的丫头,我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苦苦寻觅的那个人。”曲寻拂开帘子看着虞华凝,虞华凝陡然间望进那双藏了星河的眸子,有些慌张。
曲寻看着她,一脸柔情与坚定,那双眼睛虽然耀眼,但是却更像是一弯泛着粼粼波光的潭,那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虞华凝一向都是一个大胆的丫头,可是对上这样一双眼,她却只想逃避,因为她知道,她承担不起那里头的款款情意。
她的目光在游离,就是不敢与他对视,然后紧接着,她就嚷嚷起来:“曲寻,你别看我了,你快看路,马车要撞了!”
曲寻回过头,难得安静了下来。
虞府红灯高挂,见虞华凝的马车回来,宋管家连忙过来跟曲寻问好:“曲公子,真是好久不见呀!”
“宋叔叔,虞叔叔对小侄的聘礼可还满意?”曲寻说着跳下马车。
虞华凝掀帘子出来的时候听见这么一句话,一激动就把头磕在车厢上。曲寻伸手要扶她下来,不料宋管家一把伸出手来,还对着曲寻干笑:“哈哈……哈哈……还是我来扶小姐吧!”
这说话的空档,虞道安已经得了消息,从正堂里出来。虞华凝瞧着自家父亲,只见他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凝重到……面如死灰。
虞华凝正要说什么,虞道安摆了摆手,对晴鱼使了一个眼色:“晴鱼,天色不早了,扶小姐回去休息。”
这是什么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她想要问清楚,但是晴鱼扶着她的手,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她便把疑问吞下了肚子。
走出去好远,虞华凝停下来,只是静静的看着晴鱼,晴鱼被看的发慌,只好说:“小姐,这曲公子不是普通人。”
“不就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么?”虞华凝不解。
晴鱼一听就急了,又说:“怎么会,别看他现在身上没有一官半职的,但是在五年前,整个世家的公子可都唯他马首是瞻呢!”
“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不还是一个普通人么,爹爹有什么好紧张的。”
晴鱼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有些得意,有些崇拜:“虽然现在不是世家之一了,但是他们曲氏却是养着整个世家的。”
“什么意思?”
“天下经商有百姓,却唯曲氏一门独大。他们曲家可算是掌握着大辛一国的经济命脉,这天下谁向阿姐你提亲都是不打紧的,因为父亲可以用大将军的名号挡回去,可是如果是曲氏,只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长廊尽头走出一个青衫公子。
虞渐欢站定在虞华凝面前,面上却是看好戏的模样。
这实在是太怪异了,父亲的凝重和渐欢的轻快,这让虞华凝很是迷惑。
“阿姐,你也放松一些,我觉得这曲寻来提亲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不让大将军看轻了咱们。”折扇‘唰’的一声被打开,虞华凝望过去,只见虞渐欢自顾自往正堂去了。
步子轻快有力,见虞华凝没有跟上去,他又回过头来,疑惑道:“这么一个重要的时刻,阿姐难道没兴趣去看看?”
有,她当然有!
正堂里还摆着几箱曲寻早前派人送来的聘礼。曲寻进门时扫了一眼那几箱未开封的聘礼,便对虞道安说:“虞叔叔,聘礼……”
虞道安将他引至侧厅,又让宋管家上了茶水,过了许久,然后试探性的问:“你来我府上提亲,你父亲可知道?”
“家父早年便说我的婚事全由我自己做主,在来提亲之前,我已写信告知家父了。再有三日,信也该到他手上了。”曲寻回答。
虞道安叹了口气:“这么说,曲兄还不知道了。”
虞华凝与薛胥迁定亲的时候整个大辛传的沸沸扬扬,曲致远若是同意自己的儿子来提亲,那背后的门道就理不清了。
“曲寻你常年游走列国,最近才回来,怕是不知道咱们阿凝已经定亲了吧?”
聪明人就应该知难而退,可是曲寻不在乎:“我知道,但是我对华凝一片真心,只要华凝还未与他人拜堂成亲,我认为我都是有机会的。虞叔叔,我相信您是赞许我的。”
虞道安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他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可同样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事情要追溯到二十年前,张氏原本已经与曲致远定了亲,眼瞅着年底就要完婚了,但是没想到那年冬天,虞道安提前从扶风老家来喝曲致远的喜酒。那时的曲致远真是春风得意,带着张氏去见虞道安,没想到这一见,就把自己的未婚妻给见没了。同年底,张氏嫁人,新郎却换了人。虞道安抢了曲致远的未婚妻,两兄弟之间也变得甚是微妙,朝堂之上虽携手亲密无间,但是私底下却是老死不相往来。
如今,虞道安总觉得曲寻是代替他老子来报仇的。
“叔叔索性也给你说开了吧,阿凝的婚事是太后定下的,叔叔就算再如意你,也不能置虞家一门一百四十三人的性命于不顾呀!”
太后定下的婚事,难道……
“华凝是被许给了小皇帝?”
虞道安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这小子未免太大逆不道了:“咳咳,是被许给了薛大将军。”
曲寻只觉得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心上人是被许给了自己的好兄弟。
屏风之后,虞华凝看着痛不欲生的曲寻,突然有些愧疚,她应该早些告诉他,她是与薛胥迁定的亲。那样,他不会是在最开心的时候痛心。其实她也知道,她何德何能能让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倾心于自己,她应该心怀感恩,可是同时她更清楚,她不能接受他。她已经定了亲,就算那个人不是薛胥迁,是另外一个她不太待见的人,她也是要拒绝他的。
看过不少话本子,那些跟多个男人纠缠不清的女人,都是没什么好下场的!虞华凝觉得自己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怎么都不应该被个把两个男人给荒唐了。
城北一处别院。
赵浮生悠悠转醒,印入眼帘的先是跳跃着的灯花,其次是一张熟悉的脸。
“崔叔叔……”
被唤的是一名中年男子,束发的冠子上是一块蓝田玉,使得他的气质颇为儒雅。但是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看起来纯良无害的中年男人,却是如今架空了六部权利的兵部尚书崔龄靖。
崔龄靖一张脸笑的慈祥,他让那玄衣男子奉了茶来,然后说:“我让阿佪带你来,可是他太野蛮了,你没受伤吧?”
赵浮生摇了摇头,打量了一眼四周,是全然陌生的环境。
见他在张望便宽慰道:“这是崔叔叔的府邸,你大可以安心住下。你父亲赵之光生前与我乃是生死之交,他含冤而死,而我能照顾他的遗孤,便已经是死而无憾了。”
一听崔龄靖说自己的父亲是含冤而死,他激动起来:“崔叔叔,你也觉得我父亲是含冤而亡的对不对?”
崔龄靖点头,摒退了属下:“你父亲还在时为官清廉,时常提拔属下,他居于九塘小镇,被镇子里的人戏称为‘九塘王’。这样一个受民爱戴的好官,怎么可能被一夜之间满门被屠呢,这背后肯定有阴谋。我暗中查了许久,才隐约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赵浮生孤身寻找证据,可是毫无头绪,听崔龄靖这么一说,便焦急起来:“崔叔叔快请说!”
“五年前,南蛮来犯,朝堂之中有主战派和主和派。最开始,蛮匪猖狂,大辛民不聊生,你父亲是主战党,到后来蛮匪肃清,大将军想踏平霓国,可国库空虚,你父亲便不再支持打仗了,这可是忤逆了大将军的意思呀!再之后……唉!”
“果真是他!”赵浮生想起薛胥迁腕刀上纠缠而生的扶桑花,那花纹与赵府废宅中遗落的箭矢上的印记相同,那时,他便有了疑心,如今听崔龄靖这么一说,心中更是确定了几分。
“我也知道没有证据,是不能指认他的。老夫暗中查探,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薛胥迁的书房中发现了他与霓国皇室来往的信件。”
大辛与霓国是敌国,薛胥迁与霓国皇室为何要通信?难不成……他通敌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