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缠枝(1 / 1)
刀,是弯的,一尺二寸长。刀背上雕着两朵相互缠绕的扶桑花,刀身稍微侧一下,便有幽幽寒光折射出来。
“霓国的国花就是扶桑花,他国兵刃上都会雕上扶桑花,但是这样缠枝而生的,我没见过。”顾翎开口。
方寰蹲在一旁比划死者的伤口,薛胥迁支着下颌思考,叶承飞看着薛胥迁,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在场的各位都明白,如今证据有了,那么接下来朝堂上就是一场恶战了。
薛胥迁是主战派,霓国浪人时常骚扰大辛,大辛边境子民时常受到袭击。大辛也曾与霓国洽谈过,但霓国表面上表示会处理,私下里却将那些浪人驱逐,表示不关自己的事。这前前后后,大辛子民积怨已深,如今这些浪人居然还在皇都犯事,薛胥迁恨不能将霓国踏平。可朝堂还有主和派,认为如今国库空虚,实在不宜开战。
气氛虽然是降到了冰点,可是虞华凝是感受不到,她只知道,那个叫顾翎的女子抢了她的功劳,明明是她发现凶器,倒是平白让她捡了便宜。
牢骚发了一通,但是虞华凝到底还是没有跳出马车去邀功,只是觉得现在这事情也解决了,好像是没她什么事了,吩咐晴鱼去驭马,准备回去了。
马车堪堪打转,一雪衣人影疾步走来。虞华凝本来都已经放下的车帘硬是被那人浑身的煞气给掀开了,她望去,是一张好看到过分的侧脸。
那人快步走进梨花巷,伸手就要去拿正要被官兵收起来的弯刀,在场的都看着,却只有薛胥迁反应过来,伸手将他劈开了去。
“什么情况,四周不是封锁了么?”薛胥迁率先问。
说那话的时候,赵浮生说:“我只不过想看看那凶器。”
叶承飞也反应过来了,走上前来:“大胆,此乃命案现场,那凶器也是要带回去调查的,怎么能够给你看!”
“可我一定要看!”赵浮生说。
天幕上一道紫电划开一个大大的口子,赵浮生与薛胥迁相对而立,中间隔着小半条巷子。风起,赵浮生的雪衣与薛胥迁的青衫被吹的裂裂作响,一场大暴雨即将来临。
“姑娘,这雨快要下了,咱们赶紧回去吧!”晴鱼提醒。
“我再看看,你说是大将军厉害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厉害?我跟你说,我救命恩人一枚铜钱就可以杀人,他长得还那么好看……”
“也罢,就看看吧。”喜嘉如是说,眼里意味不明。
视线再投向巷子里的两个人,只见赵浮生伸出手,一枚铜钱旋即飞出,薛胥迁避过,那枚铜钱就牢牢钉在墙壁上,好好一块墙被生生削下一个角。
“难道是铜钱仙子?”叶承飞拔下那枚铜钱,再看向赵浮生的时候眼里仰慕之情满溢,正要上前去攀谈,忽然看清形势,带着一众人往后撤退。
赵浮生一枚铜钱不中是很少有的,于是便又掷出一枚铜钱,铜钱擦着薛胥迁的手臂过去,鲜血四溅。薛胥迁自诩武艺过人,鲜少有人能近自己的身体,这时错愕之后,就往赵浮生冲过去。赵浮生见薛胥迁冲过来,往后退了一大步,袖中的铜钱全部撒了出来。漫天铜钱雨之中,薛胥迁亮出自己的腕刀,光影折射之中,薛胥迁暴戾的眉眼,赵浮生震惊的眉眼;摩擦而生的火花之中,薛胥迁已经冲到了赵浮生面前,不过几招,赵浮生便被薛胥迁捏住了喉咙。
赵浮生还看得见薛胥迁的腕刀,小巧而锋利的腕刀,刀锋上雕刻着两朵缠枝而生的扶桑花。
“你是谁?”薛胥迁问。
“你究竟是谁?”赵浮生反问。
两人的交谈几不可闻,虞华凝在车里看着,只见赵浮生原本白净如雪的脸因为喘不过气来染上了绯色,想着再过不了多久,薛胥迁就会掐死他,心下着急时便顾不上什么,跳下马车就跑到薛胥迁面前。
虞华凝一跳下马车,酝酿了很久的雨丝终于落了下来。
“你快放开他,他快要被你掐死了!”虞华凝急迫的说。
薛胥迁瞥了她一眼,眼中全是暴戾。虞华凝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但是她听见赵浮生的呼吸渐渐微弱,便又进了一步:“你……你放开他,他不是坏人!”
“你一个愚蠢的女人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雨下的更大了,雨水顺着雨中的人的发丝滑落下来,而虞华凝今日出门只用玉笄挽了发,此时雨下起来了,她的头发散落下来,形容狼狈。虞华凝扒拉了两把发丝,在心里把薛胥迁祖上八代都问候了个遍,面上却依旧执拗:“你放开他,天子脚下,你就大开杀戒,你是嫌身上背负的恶名不够多吗?”
还蹬鼻子上脸了,薛胥迁不由得多望了虞华凝一眼,只见虞华凝盯着他,眸子因为愤怒仿佛淬火的锋刀,一眼就剜到人心里。他手上不自觉撤了力,背过身去:“老子不在乎!”
虞华凝连忙扶住将要瘫下的赵浮生,她看了一眼薛胥迁的背,几不可闻的说:“对不起。”
“晴鱼,调转车头,去百艳坊避雨。”
“天呐,百艳坊,那该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去的地儿吗?”喜嘉突然嚷嚷起来,要往车上迈的步子停了下来。
虞华凝瞥了一眼喜嘉,又扔给她一把伞,一个人扶着赵浮生上了马车,又拉了晴鱼上车,然后坐在驭马的位置上,瞧着站在雨中的喜嘉:“嬷嬷,改日阿凝自当赔罪,今日之事还请嬷嬷休要多言!”
喜嘉准备说什么,终是住了嘴,撑着伞往薛胥迁走去。虞华凝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薛胥迁背影挺直,在凄风苦雨中更显坚定。
百艳坊在梨花巷尽头,虞华凝驾车过去的时候,喜嘉堪堪给薛胥迁举起伞,薛胥迁回过头来,就看见形容狼狈,但是身披煞气的虞华凝扬起马鞭。马鞭在空中卷了一朵花,甩到马背上的时候,雨珠四溅。这样的虞华凝,跟平日里唯唯诺诺的那个她不太一样。
百艳坊中,虞华凝和晴鱼换了衣裳,正在二楼茶室喝茶的时候,有姑娘进来。
“老板,那位姑娘借了一把伞便走了。”
哪里有什么姑娘?虞华凝有些不解:“姑娘?”
“就是您带回来的那个白衣姑娘呀!”
“他是位公子。”晴鱼解释道。
姑娘有些错愕:“怎么可能呢,哪里有男人长成他那个样子的,比女人还要好看……”
说那话的时候,又一个姑娘进来了。
“老板,来了一个公子,说要见您。”
虞华凝抬头望去,然后见到一张面如朗玉般的脸,随后立马低下头假装喝茶。
“阿凝,聘礼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说我什么时候往你府上走一趟?”
来人优雅坐下,熟稔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虞华凝一见到他就觉得自己尴尬症犯了,浑身不舒服。瞅了他一眼,岔开话题:“曲寻呀,我怎么总是见你穿紫色的衣裳呀,你一个大老爷们穿这么艳,真的好么?”
晴鱼被曲寻的话震在一旁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回过神来,却听见自家姑娘这么没品的一句话,顿时笑岔了气。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晴鱼,晴鱼连忙捂住嘴,圆圆的眼睛弯成一弯月亮:“小姐,公子,你们慢慢聊,我先去厨房看看。”
曲寻又向虞华凝望过去,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轻笑:“阿凝观察的如此细微,曲某甚是感动呢!时常穿紫衣,是因为我娘小时候把我当女儿家养,后来大了,穿紫衣便成了习惯了。”
虞华凝想起了自己在凉山的时候,她跟一个老头子和师弟住在一起,穿的都是灰不溜秋的衣裳,顿时心里有点愤慨。
“我小时候,我师傅把我当男孩子养,衣裳都不鲜艳的……”
“所以你现在像个男孩子?”
“……”虞华凝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想跟他说话了。在碰上阿景之前,她也还是一个温柔的小姑娘好不好,只是后来一下子就长歪了,成了一个面上看着文静善良,其实内里住着一个愤慨疯狂小怪物的姑娘。
见虞华凝久久不出声,觉得大约是自己的话让她不开心了,便道歉:“抱歉呀,我没有恶意。”
“没事。”虞华凝摆了摆手,突然想起赵浮生,便说:“你来之前,之前救过我的那位白衣公子也在这里的。”
“你说的是浮生老弟呀!”
“他叫浮生?”
“他姓赵,名浮生,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呐,为了报仇来的京都,我打算陪着他找他的仇人。”曲寻说。
虞华凝点点头,赞道:“你这人还是蛮讲义气的嘛!”
曲寻见自己被夸了,一下子就得意起来:“那当然,江湖儿女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要不然,我也不能跟薛胥迁,崔子满这几个极品成为兄弟呀!”
虞华凝听着,听见江湖也觉得热血沸腾,可是这江湖里怎么扯上了这个人,她疑惑:“薛胥迁?”
“哦,你别看薛胥迁是大将军,其实他酷爱收集各式各样的鞭子,江湖中有人为了巴结他,会寻着各式各样的鞭子送给他,所以这久而久之,他也算半个江湖人。”曲寻解释。
其实至此,虞华凝心里是越加没有底了。之前薛胥迁说要退婚的时候,她还想要努力一把,好好的表现一番,说不定就得了薛胥迁的青睐。她一言一行做足了大家闺秀应有的姿态,可是薛胥迁还是不待见她,经过顾翎和赵浮生的事情,只怕是开始讨厌她了。突然,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其实,薛胥迁是个怎么样的人,虞华凝她根本就不在乎。他朝堂之上独揽大权也好,边疆上骁勇善战也好,甚至流连烟花勾栏巷也好,因为她固执的觉得,反正他都是那个让她一见就动心的人,是她要嫁的人。
茶室里茶水翻滚,竹编小几上水雾渐起。不知为什么,曲寻觉得虞华凝好像有一种很悲伤,很无力的感觉,觉得自己要赶快将她娶过门,赶快让她依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