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上门(1 / 1)
宿醉醒来的薛胥迁搬开压着自己半个身子叶承飞,负手站到窗子边上,才推开轩窗,叶承飞的声音就钻进他的耳朵。
“薛兄,你就算是为了叶老弟我的狗头,也千万要去虞府呀!”
薛胥迁回头,只见叶承飞还趴在地上睡着,方才说的话,不过是呓语。
薛胥迁以为,男子汉大丈夫,行得正,坐的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即使自己心里就算再不情愿,还是打算往虞府走一遭。
顶着香唇印子的薛胥迁让百艳坊马夫牵来他的爱马‘大胡子’之后,朝马夫扔了一块银子就朝着虞府狂奔而去。
虞府,慢慢苑。
慢慢苑是虞渐欢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口大池子,池子上面还有一顶六角亭。
将至五月,虞府的早莲已经层层堆叠铺了半个池子。有风拂过,满池荷香乘风起,把整个慢慢苑都熏出一股清淡醒脑的味道。
虞渐欢在六角亭中抚琴,过于纤细的手指抚在琴上,虞华凝总有一种那琴弦会割断他手指的错觉。
“渐欢,幸亏你教我那十八种‘盛’字的写法,不然老姐我可要在群芳宴上丢咱们虞家的脸了。”虞华凝站在一边摆弄自己腰间穗子上的银铃。
琴音一顿,虞渐欢又笑起来:“阿姐,别说这些了,你可要记得带我出去的约定呀!”
“一定,一定!”
虞华凝原本以为自己的字写得是很不错的,很有可能成为大辛史上第一个女书法家,所以当虞渐欢问她:“阿姐,群芳宴迫在眉睫,宴上定有人跳出来探你,你该怎么应付呢?”
当时的虞华凝隽眉一挑,十分自信的说:“阿姐我会写六种不同的字体,并且写的还不错,到时候写字给他们看好了。”
当即便有侍女奉上笔墨纸砚,虞华凝挽袖写了六个字体不一的‘虞’字。虞渐欢看了看字,又看了看得意的虞华凝,提笔又加了十四个。
当时的虞华凝就跟群芳宴上的叶承飞一般,嘴巴张的都可以吞下一个鸡蛋,随后,连忙跟着虞渐欢学了起来。
写天下字肯定是来不及了,不如写一个字来应付那群王孙子弟。
哪一个字能让人挑不出错来呢?虞华凝与虞渐欢商量了一番,最后写下十八个‘盛’字就各自洗洗睡了。
‘盛’这个字寓意简直不要太好,盛世,繁盛,再者大辛皇姓也为‘盛’。
再之后,虞华凝发现自己这个胞弟,不仅深谙世家相处之道,还是个神仙一般的人儿。他通读诗书,诗词歌赋具绝,琴棋书画还样样精通,更可怕的是,虞华凝在学习女红的时候,他还拿着绣绷子绣了起来,最后虞华凝偷偷去瞧,发现他绣的不仅好看,还绣的是传说中的阴阳绣。阳面为牡丹,阴面为火凤,绣绷子上下一拉就旋转起来,火凤赫然穿牡丹。
“小姐,公子,薛,薛大将军来了!”晴鱼从前厅一路跑过来,圆圆的脸上红扑扑的,额头还沁着汗珠。
虞华凝一下子就愣住了,薛大将军?她的那个未婚夫终于出现啦!
一瞬间,虞华凝心间五味成杂,最初收到父亲信,说她被太后许给了薛大将军,她因为彼时被阿景冷嘲热讽的多了,生出逆反的心思,也没考虑未来夫君是一个怎样的人,心里就是开心。如今已过了一个多月,虞华凝当初那肤浅的心已经沉寂下来,同时她耳边听到的也都是自己这未来夫君人品不怎么样的传闻,她耳根子软,也觉得自己未来夫君不是一个怎么靠谱的人。如此这般,之前十分想见的人,经过一个多月的折腾,已经不太想见了。
“可以不见么?”虞华凝弱弱的问。
“阿姐,你之前学那么多规矩,可全是为了见他呀,怎么现在不见啦?”虞渐欢不解。
晴鱼也是不解,点过头以后又摇头:“老爷说,小姐还是去见见的好。”
“我……”
“阿姐,薛胥迁呢,马上就要出征了,这临走之前呢,太后肯定是要让你们见一面的。”顿了顿,又说,“昨个儿他没去群芳宴,今天太后是怎么着也要把他给遣来的,阿姐也该做做场面功夫的。”
有时候,虞华凝也在想,他将一切看得那样通透,也庆幸是自己的亲弟弟,如果他是想算计她的人,她觉得自己可能最后被他卖了还在帮他数钱。
虞华凝跟着晴鱼去前厅的时候,虞华凝站在薛胥迁身后的屏风后面,只能瞧着他的一个背影。
背影是瘦削的,可是却让人觉得很有力量,是可以担得起责任的。
虞道安官阶没有薛胥迁大,薛胥迁没有坐堂上,虞道安自然也是不敢居于上位,便坐在薛胥迁的对面,正好看见虞华凝蹑手蹑脚的藏在屏风后面。
“虞大人,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呀!”
“劳大将军挂念,道安安好,倒是大将军,您是国之栋梁,又久在沙场,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呀!”
“无碍。”
这官腔打的,虞华凝在后面听着,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明明平素里不甚往来的两人,这会儿倒是像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嘘寒问暖。虞华凝一点也没觉得那画面和谐,反而觉得那画面处处都透露出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昨日太后设下群芳宴,鄙人原本也是要去的,但是之前偶感风寒,为各位世家公子小姐的千金之躯着想,鄙人便在家中修养才,无缘得见令爱,今日病稍好便上府上来叨扰,虞大人不会怪罪吧!”
薛胥迁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是练的炉火纯青,虞华凝要不是瞧着他脖子后面半枚唇印,差点就信了。当然,一直都清楚薛胥迁德行的虞道安是个老狐狸,看透也不说透,笑着说:“怎么会呢,大将军抬爱了。”说完又朝着屏风背后的虞华凝摆了摆手,“阿凝,快来见过薛大将军。”
直到这一刻,虞华凝将脸上异常精彩的表情藏起。她迈开步子,从屏风后面缓缓转了出来,到虞道安面前屈了身子:“见过爹爹。”又低着头转到薛胥迁面前,对着他月白衣衫行了礼,“见过薛大将军。”
那造作的端庄姿态可以说是无懈可击,毫无破绽的。虞道安是欣慰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薛胥迁的嘴角也是仰着的,但是眸子里的神色却晦暗不明。
薛胥迁将手伸到虞华凝腕下,虚扶着她起来,同时还说:“虞小姐有礼了。”
至此,虞华凝才缓缓抬起头朝薛胥迁望过去。
这抬头的一瞬,虞华凝是练了很久的。虞渐欢说这个是很有讲究的,一定要有一种时光凝住了的感觉,抬头一定要慢,眼睛缓缓睁大,眼波还要流转,最好是能够一下子就搅得人小心肝砰砰乱跳。
薛胥迁毕竟是风月场的常客,对他投怀送抱的女子不少,懂得此术的女子同样也不少,他瞧着那看了百八十遍的画面,面上微笑,心里冷笑,再高贵的出身,同烟花勾栏巷里的舞姬的里子也是一样的。
虞华凝终于将抬头这一道程序走完,视线真正落在薛胥迁脸上的时候,她呆了。
随意束在脑后的发,鬓角垂下的发丝,瘦削的脸颊,还有那双看似温情,实则冷漠的眼,不正是那个从飞檐上落下,救她于马蹄下的男人吗!
那一瞬间的震撼,就像虞华凝七岁那年在凉山看见的雪崩,虽然是小规模的雪崩,但毕竟从未看过,心中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同样的,这一瞬间的震撼,虽与雪崩不同,但也是头一次感知到,她心中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怎么偏巧是他?
之前她痴醉的,但是由于身份不可能使之放肆的人,没想到就是她那起初很想见,后来又不想见的未来夫君。
这前前后后,追寻又压抑,想见又不能见,直到如今的不愿见,就像那附着乔木而生的丝萝,缠缠绕绕织成一张看不清心门的网,让人心生惶恐。
虞道安见自己的女儿瞧着薛胥迁一直愣神,便清咳了两声:“咳咳,阿凝,薛大将军是头一回来咱们家,你带他去院子里转转吧!”
虞华凝回过神来,见薛胥迁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他似乎并不记得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只点了点头:“薛大将军请随我来。”
在虞道安面前,两人都在客套,等到独处的时候,两人心里都装着事,也就都没开口。
虞华凝思量着世界好小,缘分好巧,她一定要嫁给他,要赶快学好女红,然后把自己的嫁衣绣起来……可薛胥迁却思量着该怎么开口向虞华凝说明,他不喜欢她,她是太后硬塞给他的。
他向来自由惯了的,是不喜欢别人控制他的,因此对于虞华凝,他不仅是不喜欢,甚至是反感的,看了她一系列大家闺秀的做派,他就更是反感了。
薛胥迁见着虞华凝小女儿的姿态,心中就更是烦躁了,索性明说:“虞小姐,你是大家闺秀,也识得大体,我那太后妹子乱点鸳鸯谱,你莫往心里去,择个时间跟我那太后妹子把婚退了吧,薛某常年征战沙场,也不知道哪天就会死在战场上面,实在是不忍心耽误了好姑娘,告辞!”
薛胥迁如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说完那些话就负手离开了,虞华凝愣在原地,又是好久没回过神来。
他不喜欢她,明说就好,干嘛扯一大堆有的没的的理由呢,再说了,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保不准以后就喜欢上了呢!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尤其是人心。
虞华凝见到薛胥迁就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嫁给他,没想到薛胥迁却让她退婚,这前后的落差,让她烦躁异常。她只意识到,自己此时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飞鸟,生了很多怨气,十分想打开那个笼子的门,出去狠狠透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