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怀念(1 / 1)
褚黎一个人独居。
但并不是没有朋友。
说起来褚黎倒不算是个善于交际的人,这个人沉默得很。用杜枫的话来说,就是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但世间确实有那么一种人,他闷不吭声,也有人倒贴上来。
杜枫就是倒贴的其中一个。
卧室没有拉窗帘,将近六点,就通亮一片。
褚黎在五点五十九分睁开眼睛,恍惚了一下,手指在太阳穴按了按。一旁的闹钟就响了起来,褚黎一根手指拨弄了一下闹钟的on/off,吵人的声音就停了下来。
收拾了一下,进卫生间刷牙洗脸,褚黎换了一身衣服走出卧室。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酒味,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显得有些蒙昧。
茶几上一片狼藉,电视机还开着,却没有声音。
茶几和沙发的中间躺着一个人,小孩似的蜷成一团,半边身子在沙发下面,抱着沙发依旧呼呼大睡。
褚黎瞥了一眼地上的“躺尸”,绕过沙发,走到阳台上,唰啦一声拉开了窗帘。
早晨还不太灼热的光线就撒了进来,半边客厅都笼罩在黄光里。窗户也被打开来,窗帘在微风里晃动,地上的影子也随之而变换。
清新的空气立刻吹散了客厅里的酒气,褚黎静静站了几秒,身子一转,往厨房而去。
“梨子,这才几点啊……”被风一吹,光线一照的“尸体”不满地蹬腿撅嘴抱怨,拳头重重在沙发上捶了几下,咕哝道,“你又不要上班,还这么早起来……”
厨房里传出刺啦一声。鸡蛋打进了热油里,立刻窜出一股子香味。
“梨子——”“尸体”拉长了声音哼哼。
没人搭理。
好半晌,“尸体”的眼睫动了动,眼睛睁开,撑着沙发坐了起来。头费力的转了转,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地板上。虽然天气刚刚转凉,窗户一夜也是关着的,但他此刻醒了,却依旧觉得冷飕飕的。一面佩服自己耐操,一面揉揉鼻子生怕自己感冒了。
锅铲撞击在锅壁,咣啷咣啷很有节奏。
“尸体”——杜枫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宿醉让他有点儿头晕,胃里也不舒服。捏着遥控器取消静音,整个屋子突然就闹腾起来。
杜枫把两条腿也搁到沙发上,抱着膝盖,头搁在膝盖上瞅着电视机。他也不知道电视机里放了点啥,就看见一女人拿着话筒在风雨里晃动——这样的姿势他舒服些——然后他的眼珠子就跟着动来动去。
就这么呆了几分钟,那股子上涌的恶心终于压了下去。杜枫瞅了一眼厨房的方向,站起身走进了洗手间。
褚黎这里他常来,来久了自然就少不了各种暂住物品,包括牙杯牙刷牙膏,还有私人的毛巾,一样不缺。
刷完牙洗完脸,杜枫就拍着脸伸着懒腰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他穿着拖鞋,哒啦哒啦地拍打着地板。
“梨子,吃什么?”
褚黎把炒饭倒进两个盘子里,回头看了一眼杜枫。
“好了?”
杜枫揉揉还有些肿胀的眼睛,咧着嘴笑笑,“我也是个大男人嘛,不好还能怎么样,总不至于寻死觅活吧。”
褚黎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三秒,“去把客厅收拾一下。”
杜枫点点头,乖乖地应了,“哦。”然后慢吞吞地踱步到客厅把散了一地的易拉罐和瓜子壳扫起来,装进垃圾桶里,又把满满的垃圾袋提出来,扣起来,放到门口。熟门熟路地找了新的垃圾袋,撑开,换上,才洗了手,舒了口气。
又趿拉着拖鞋走去厨房,靠在厨房门口瞧着里面的人围着围裙做早饭。兴许是看多了,一个大男人,手拿锅铲锅把,一点儿违和感也没有。
杜枫笑了笑,道:“每次我失恋都是这个样子。半夜来找你,早上你做饭,我收拾垃圾……梨子,你说我像不像一个垃圾袋?每次装的都是垃圾,等垃圾装满了,才不得不扔掉。”
褚黎抿了抿嘴,熄了火,“如果你决意做收垃圾的,那就必须是个垃圾场。”
杜枫迷惑,“什么意思,这样存储量比较大?”
褚黎把盘子端起来,杜枫也走过去端着碗和筷子,跟在褚黎身后走到客厅,把东西都摆在茶几上。
“这样才有捡到宝的机会。”褚黎把围裙取下来,挂在一边,在沙发上坐下,也不顾杜枫,自己先取了筷子吃起来。
杜枫顿了几秒,苦笑一声,也端起了饭碗,不再说话。
吃过饭。
杜枫自觉地收拾了碗碟筷子,洗刷干净擦了手,见褚黎已经换了一身素色的衣服走出来,杜枫走过去,问道:“我跟你一起去可以吗?我也很久没去看云老师了。”
杜枫比褚黎稍微矮一点,说话的时候稍稍仰头。
褚黎一眼看透了他眼底的那点惆怅。
“嗯。走吧。”
褚黎原本打算打车去的,他没有车。
但杜枫有车,杜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买辆车根本不是事儿。
到西郊公墓的时候,已经将近10点了。
杜枫捧着一束花跟着褚黎上山,褚黎一直沉默着,杜枫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说什么。好友的事情他全都明白,从始至终他都看在眼里,然而他却也知道,褚黎这个人的心防太重,他把所有心思都埋在心里,即使他杜枫一直以褚黎最好的朋友自居,但实际上从未走进过他的心里。
褚黎的脚步很轻,但杜枫却觉得他每踏一步,都像是踩在尖刀上,割得人心里生疼。
褚黎蹲在那人的墓碑前,手轻轻擦过照片上那层浮灰。
那人笑得温暖的眉眼便清晰起来。
杜枫心口酸涩,郑重地鞠了一个躬,弯腰把花摆在那人的墓碑前,头抬起来看着照片上那张脸。不同于一般男人的坚硬的短发,那人的头发柔软下垂,发梢微微带点儿枯黄,五官长得正正好好,哪儿也看不出别扭来。温柔的笑意从那人的眼尾嘴角浅浅地淌出来,像是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杜枫眼睛里滚了湿意。
“云老师……”两颗泪珠滑了出来,杜枫的嘴唇有些颤抖,眼皮一合,又是一串的眼泪流下去,“小混蛋来看你了,云老师。”
杜枫压着嗓子近乎呜咽。
褚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注视着那张照片,等灰擦干净了,就收了手。微微转身,一屁股在墓碑旁坐了下来。
“别哭了,有话快说吧,一会儿就得走。”
杜枫瞪大了眼睛看着褚黎。
褚黎从口袋里摸了烟点上,深吸了一口吐了烟气,才无所谓地道:“他父母一向是中午来扫墓,一直在这里待到晚上。”
“他们还是……”杜枫犹豫了一下,皱眉道。
“没什么。”褚黎捏了捏眉头,似乎是有些烦躁,把烟头在地上碾了碾,“本来就是我害了他。”
杜枫堵在喉咙口的话就要脱口而出,眼见褚黎的眉头越蹙越深,顿了一下,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叹了口气,杜枫也学褚黎那样坐在了墓碑的另一边,头靠在墓碑上,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些年的日子。
杜枫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失恋,自己和褚黎的相处。想到那讲到哪,出现最多的就是“对了,云老师你知道吗……”。
杜枫一贯也不是很话唠,只有失恋了喝醉酒的时候,会扯着褚黎嘟囔着自己的不满。当初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对她多好啊,她竟然那么对我……梨子你说,我哪点儿配不上她,我也是高富帅……
杜枫一定是被甩次数最多的高富帅。
褚黎又点燃了烟,默默地抽,默默地听杜枫千篇一律的抱怨。
思绪变得渺远。
那人的耐心总是很好,肯定不会听烦吧。等杜枫说到委屈的时候,那人就会拍拍他的肩膀,哎呀,小混蛋,爱情就是这样,总有甜蜜,也总有伤人的时候啊。你看你长的多帅,以后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别伤心啦。
杜枫这丫的那时候就不学好,一星期换一个女朋友这种事儿没少做。
褚黎啧了一声。
一定是花心太多次,遭报应了。二十六岁的高富帅,还是白斩鸡一只,身子还是干干净净的童子身,说出去谁信呢。
也就那人能受得了这小子假惺惺的哭诉。
杜枫一说就没完了。
褚黎一支烟抽完又点一支,抽完了又点了一支,三支烟都抽完了,杜枫还在那儿哭呢。
褚黎把人拎起来,没再看墓碑一眼,“走吧。”
杜枫戛然而止还有些不尽兴,但瞅着褚黎已经越走越远,杜枫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张照片,“云老师,小混蛋下次再来看您,您可一定记着想我啊。要是……要是寂寞了,就到我梦里来,我陪您说话。”
杜枫追上了褚黎的步子。
三支香烟嘴碾在墓碑旁的泥土里。
“梨子,我得回去了,我哥说我一夜未归,我妈快气死了。”杜枫接了一个电话,脸就垮了下来。
“嗯。”
杜枫的妈妈对杜枫的交友管的很严。杜枫换了十几轮女朋友了,除了本垒打没上,拉小手亲亲嘴早八百年试了个遍。可杜枫的妈妈却总以为杜枫无比单纯,连谈恋爱都不知道是个啥,别人跟她说杜枫有女朋友她都觉得荒谬,更别谈夜不归宿这种事,根本想都不会想。
杜枫回去少不了又是一通盘问。
褚黎从车上下去,杜枫朝他挥手。
杜枫家住在城东,离西郊很远,离褚黎的单身公寓也不近。
褚黎上楼,开门,换鞋,进屋。
杜枫个话唠不在,屋里恢复了一贯的清净。
褚黎从书房拿了一本书,窝在阳台的藤椅里看。藤椅摇啊摇,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书从手里滑到腿上。
阳光隔着一层窗纱,从灼热到温暖到透着青白的凉意,终究是西斜,化作了漫天的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