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坐牢(1 / 1)
“你查过我。”张腾说。
傅砚说:“没,乔恒远查的,不过他是为了我。” 傅砚的语气顿了顿,又说:“抱歉。”
张腾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开了口,声音漠然:“既然查了,你一定也知道我做过牢了?”
傅砚点头:“我知道。”
张腾从喉咙里哼了一声,有点像苦笑。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艰难地说:“我没吸毒,也没私藏毒品。” 说完之后,他似乎自己也觉得这样讲有些多余又可笑。坐过牢,卖过身,这已经是他的过去。
这样的解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自己已经在深水区快要溺毙,明知道岸上没人,仍然挥舞双臂奋力求救。
被扼杀多少次,自救也是唯一的本能。
傅砚也有些惊讶,她皱了一下眉,慢慢问:“张腾,你的意思是,你坐了冤狱?”
张腾目光越过她,似乎有点恍惚,看着两人身后的胡同小路尽头。
他费力开了口,每个字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是,但是血液检测结果显示,我的确吸了毒,而且他们也的确在我的私人物品里面找到了毒品。”
傅砚低了头,然后她说:“有人陷害你?”
张腾摇了摇头,手中的烟一直未抬起来:“不知道,也没有机会知道。”
没机会,他不停上诉,但证据确凿,被驳回。
最痛苦的那几年,他每天醒来一睁开眼,脑海里是一片沉寂与空白,然后记忆才慢慢涌上来,无比沉重得压迫感令他不得不去相信那已经成真的现实。
从一个军人和劳改犯的落差有多大?需要多少个日夜承受磨合?
军装变囚服,保家卫国的初心成了一个笑话。
不如一辈子老死在狱中。他曾经想过。
两人皆沉默了下去。胡同里间或走出一两个人,谈笑如常,与两人擦身即过。
过一会儿,胡同里又空荡荡,黑洞洞的。
张腾的背微微贴在胡同出口的墙上,手指的烟已经燃到滤嘴,他低着头,拇指戳上烟头,捻了一下,把烟蒂捏在手里。
胡同口有一个电线柱子,很高,上面挂了一个灯泡。张腾刚好站在光里,微微垂头。
傅砚看着他短得支起来的头发,原本看起来很黑很硬的头发,在黄光下面,竟然显出几分柔软。他仍然高大,但与他平时的轩然挺拔不同,此刻他的背微微驮着 ,垂着头,看着水泥地面。
他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靠在墙上发了一会儿呆。可是这样的姿态,合着灯光与地面,慢慢地,生出一片寥落之感。
像一棵被毁坏的树。枝叶茂密,树干被深凿进去挖掉一大片,伤口露出来,锋利的。
一种背负和承受的姿态。
傅砚的心突然提起来,她想起他身后那个长长的疤,也是突兀的,锋利的。
是力量,也是脆弱。
那么张腾呢,她原本以为,似乎那种修补与完满,刚长与柔软的劲头,支撑着他枝繁叶茂,挖开伤口,会流淌出漫天的星河和生机。可是她现在突然感觉,他的身体里充盈着的,是一种长长久久的荒芜和沉寂,现在那种荒芜流溢出来,像一条长河,带着深切的痛与寂寞。
远处的街道人声交错恣意,那是语言的世界,它叮叮咚咚,声色俱在,美不胜收妙不可言。
还有一个世界,是寂寂的,隔断的,空芜的。
你是否有那么一瞬,脱离声色,与这个世界完全融合?
傅砚想,她遇到一颗世俗的心,它却为她打开一扇门。
傅砚轻轻地走过去,张腾感觉她的靠近,抬起头看她。
傅砚走到他跟前,看着他,吃力地说:“张腾,你不要……” 她有些语无伦次,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她又顿了一下,才说:
“不要认命,好吗。”
张她眼里有一点急急的惊惶与迫切。眉头微微蹙在一起,睫毛的阴影交错扣在眼睑,一向平淡的眼显得很温柔。
她停了一会儿,摸了一下张腾的脸重复说:“不要认命,也不要失望,好吗?”
张腾看了她好一会儿,低声开了一下口,声音低哑晦涩:
“好。”
他慢慢抬手搂住傅砚,把她抱进怀里,力道很大,傅砚感觉整个人微微被他提起来,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后方。
傅砚轻轻环住他。脸靠在他怀里。
寂寂无声。
一个男人,在最意气风发的年纪体会到的最彻底的崩溃。那不是痛,是绝望和迷茫。
张腾永远都记得,有人举报他私藏□□的那一刻,冷冰冰的针管抽取他血液取证的那一刻,当开庭审理,他穿着囚服 ,带着手铐,被两个法警押着走上被告席的那一刻,还有法官宣判他罪名成立的那一刻。
像一台绞肉机,血肉和梦想都被绞尽。
成了一堆烂泥。
从立有二等军功的军人,变成了一堆烂泥。
他父亲快50了,还要在法庭的旁观席上,看着自己的独生子被宣判入狱。出狱,打工,挣钱,他想要的只不过是让自己和老人过得好一点罢了。
没有任何预兆的,被命运裹挟着走到了另一条路上。
……
22岁那年,他对着牢门认认真真问过自己:
你后悔吗。
只有那么一次,之后他再没问过自己。
只能往前走。
……
张腾抱着傅砚,很久。旁边偶尔有人走过去,有时会抛来几眼,有时视而不见。
张腾松了手,把傅砚放开,手按了傅砚的后颈,俯身吻了吻她鼻尖哑声说:“我以前不告诉你,因为这不是我的罪,我并不想背。”
傅砚点头,说:“好,这没事。”
张腾抚了抚她的发。说:“走,回去吧。”
“好。”
张腾拉着傅砚的手,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傅砚看了路,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不是来时的那条,她有些疑惑:“张腾,你是不是走错了?”
张腾在前面摇了摇头,说:“没有啊。”
傅砚看了看旁边的标志,觉得他肯定走错了。她停下来,张腾牵着她手感觉她的停滞,停下来看她。
傅砚确定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说:“张腾,你肯定走错了,我们来时没这条巷子,也没那棵桂花树。这条巷子没广告,而我们来的路上,巷子里墙上和地上都有很多广告。”
张腾也就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想了一会儿,不紧不慢说:“喔?好像是走错了啊,”他看了眼傅砚:“你还记得路吗,要不……你在前面带路?”
傅砚仔细看了看张腾的表情,怀疑地说:“张腾,你是不是又不老实?”
张腾忙说:“没,我哪敢啊,不是你说走错了吗?。”
“那你到底有没有走错?”傅砚觉得张腾有点不认真。
张腾偏头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我觉得应该没走错”,扫了一眼傅砚脸色,连忙又补上:“吧?”
傅砚:“……”
张腾的判断已经没有权威,但是她自己记得很清楚,来的时候没见过桂花树,但是天色比较暗,也不能完全肯定。
“我们来的路上你见过桂花树没?”傅砚问。
“好像……没见过吧。”张腾说了一句废话。
傅砚不理他了。一边转身走回原来的路,一边留心着一边的标志。
张腾赶紧追上去。
走到刚才两人停留的那个胡同口时,分出去两条路,一条傅砚看了看路,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嗯,你肯定走岔路了。”说完抬步向与刚才相反的一个方向走去。
她每走完一条巷子,就要停下来,回想一下来时的标志性事物,有时会弯下腰来,看广告纸上的图案来确定刚才有没有走过这条路。
张腾跟在她后面,有时她也不确定,会回头征求一下张腾的意见,然后想一会儿,做出决定。
穿过几条巷子,人越走越多。到了刚才买红薯的摊子,再走几步,白板红颜料的“出租”两个大字出现。尽头是一辆雷克萨斯,安安静静停在路上。
两人皆停下了脚步。
她把他带出来了。
傅砚微微呼出一口气,转身颇有意味地看了张腾一眼。
张腾一下理解了那眼里的意思。
张腾呵地笑出来,走上前拉了傅砚的手说:“不服不行啊。”
发动车子,前后都有车夹击,间隙小,张腾一点点挪出来,傅砚怕他蹭到人家车子,探出头,环顾了一下车头周围。
一下看到一颗桂花树,离车子已经很近了,种在在一条巷子外。。
傅砚仔细看了看那条巷子。把目光转向张腾:“你这个神经病。”
张腾已经把车挪出来了,明显察觉到傅砚的目光,还装傻:“怎么了就?”
傅砚坐直了身体,看着前方不吭声了。
张腾一边开车,一边转了转头看了看傅砚:“生气啦?”
傅砚没看他:“也不是,就是不知道你为的什么。”
张腾拐个弯,笑笑:“不为什么,你看起来很严肃,就想逗逗你。”
傅砚:“……。”
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