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三章(1 / 1)
战事如此胶着,坐镇京师的高士奇张廷玉等人的密折又让他寝不安席。二十几岁的胤礽太子当的不耐烦,以为自己羽翼已丰,张牙舞爪地布置开来。尽管以胤礽之力,撼动他犹如螳螂挡臂,只是父子阋墙来的如此之快,让他对所有感情再次失去了信心。索额图是太子一派无疑,乌兰布通视察差点遇险有他的功劳,自发小起就追随着他,经历过除鳌拜、平三番,情同兄弟一般的近臣竟然也为了更大的权力,中途变节!他一边冷笑着,一边属意明珠监视索额图,可是明珠也摘不干净,到回朝之时,御史郭琇已经准备好了九大罪状等着捕他入狱。
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此次西征,一方面空出京师以考验太子,另一方面,除去葛尔丹,腾空索额图、明珠尾大不掉之势力,必要时清除这两个大毒瘤,现在看来是势在必行。
即使所有人都让他失望,他笑一笑就捱过去了。三十二年来,他早就练就金刚不坏之身,动用权谋已至化境,背叛他的人都要受到惩罚。只有一个她,他下不了手,尽管她冲撞他,忤逆他,然而也就只有她,能让他感受到一点做人的真情。
终于三月十五那天,风雪停了,押送粮草的队伍也到达了,好消息接踵而来,葛尔丹藏身之处再次被锁定,康熙龙颜大悦,令设酒宴,一方面犒劳粮草队伍,另一方面为明日之决战壮行,届时他要亲赴前线,擒拿葛尔丹。
设了酒宴,女人不方便出头露面,嬷嬷和洛英呆在小帐篷里,喝茶闲聊,等着宴散再去伺候皇帝。
帐门有人轻叩,嬷嬷掀起帐帘,身穿黑貂皮大氅的胤祥低了头走了进来。
有一年没见到他,他不仅长成了个大高个,而且举止落拓,颇具侠气。
不论是谁,他们的血液中带着矜贵的种子,往那儿一站,气氛便凝重起来。
送粮草的队伍中有胤祥,在早会时洛英就见着了,只是料不到他来,她忙站起来,张罗着让嬷嬷给他倒茶。
他摆了摆手,对嬷嬷道:“不忙,劳烦你回避一下,我有事要与姑娘说。”
洛英心抽紧了,胤祥找她,必然是胤禛的事。
果不其然,及待嬷嬷退出,他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张口就说:“四哥让我来看看你!”
看着她脸色变化,他咧嘴一笑,道:“我来看你,阿玛是知道的。”
她的心咚咚疾跳一阵,半晌,问道:“他还好吗?”
好?以前就话少,现在更沉默,有时与他说着说着,发现他只是人坐在那里,根本没有在听。为一个女人折腾成这样,年少的胤祥不能够理解。但是胤稹交待他的话不能不传到,也不回答她的问题,说道:“我来,一是看看你,四哥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他顿了一下,看她脸上一丝笑影也没,形容惨淡,看来也受了不少罪。据他日间观察,洛英与皇帝之间没有任何交集之处,哪怕她在皇帝面前斟茶,皇帝也只是一副淡然地表情,料想着这两人之间也难以旧情复燃。或许,他挑了一下眉,道:“二来,想问你个心意。”
还没死心么?胤稹是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偏执的人让别人痛苦,自己也不好受。她拿起茶壶,帮胤祥倒了一杯酥油茶,理了理思绪,道:“你回去,替我谢谢他!”
胤祥接过茶,握在手里暖手,瞅着她,等着她再说些什么,可是她什么也不说,坐在他对面,瘦了,眼睛显得很大,黑白分明清澈无波地看着他。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阿玛和四哥都为她着迷的原因,她美丽的外表下存在着一个毫无杂质洁净的灵魂,那是他们的世界最稀罕的东西。
“谢谢是什么个意思!”他替四哥不甘心。
“我辜负他的心意了!”她决绝地说。
见十三意欲再说,洛英摇了摇头,道:“我宁可当日没有遇着他!”
再明白也没有了,四哥其实也早预料到了吧!按着他的话,如果没有情,就放了她。他伸手从衣襟中取出一个紫色锦囊,递给了洛英,道:“四哥的原话,这对你来说,是至宝贵的东西,如今完璧归赵!”
锦囊到她手上,她一摸,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他没有扔,他总算没把事情做绝,还给她留了一条活路。照相机失而复得,她原本暗淡的人生又有了阳光。胤稹的意图至明显不过,既然他得不到她,也不希望她和皇帝在一起,放她走,大家都没有想头,显然是目下最相宜的安排。她摸着囊中的相机,一时间百味杂陈,不知道是喜是忧。
胤祥看她不断地手抚锦囊,垂着头看都不看他一眼。事已至此,虽然四哥得不到他想得到的答案,从胤祥的角度,他倒愿意他们之间彼此断了干净。
摸了摸头,他没什么可说的,也算完成了使命,站起来,道:“走了!”
她抬起头,烛火映照下,他发现她眼里有晶莹的泪,心生怜意,道:“四哥近来潜心佛法,心境平静很多,临行前,他说,只要你能时时笑着,他就是这辈子不见你,也不打紧!”
酒阑人散,喧闹归于平静,嬷嬷动身去御帐守夜了。洛英盥洗过后,梳着头发,面对铜镜发怔。
照相机在手,可以回2016年了,而她的心妨似缺了一块,感受不到喜悦。
按理说没什么好留恋的。与胤稹有了个了断,与他也都说清楚了,这样的结局,对他们三人来说是,都是解脱。
可是刚才嬷嬷走的时候,她很想跟着她一块过去,明日是决战,他要上前线,虽然不能做什么,但是她想去陪陪他,再说,很快就要离开他了。
帐帘掀起,漆黑黑的夜,闪进一个黑乎乎的人,嬷嬷竟然回来了。
不等嬷嬷开口,她心有灵犀,站起来,套上黑色士兵棉袍,道:“我马上过去!”
他穿着月白色的丝绵绸袍,逐字逐句地检阅手上的文字,巨烛和炭火营造的橙色光线使他凌厉的面部轮廓看着柔和,万人从中一眼便能看到的就是他那样的人,若他转身向你一瞥,可能你终身也不会忘记。
她站在暗处打量,就要走了,一定要把他的样子烙在脑海里,这一辈子让他在心里与她作伴。
他撂了笔,封了匣,她走上前去,给他奉上热度正好的奶茶。
他端坐着,呷了口茶,默不作声,看着她,神色平和。
她也抬头看他。
眉似远山,目如近黛,这样的一个人儿,会离他远去吗?他心里充斥着不确定,道:“东西你拿到了?”
她点了点头。胤祥跟他汇报过了?还是他派人监视?亦或原本就是他向胤稹施加压力的结果?哪种方式,都不重要了。
“这是不是你想要的出路?”
他眼睛深处暗下去,她觉得难受,道:“这是唯一的路,不是吗?”
扪心自问,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地疼惜她,与她一起的时间总觉得不够。
“如果我不让你走呢?”
假如他们的关系可以单纯到只是他们两个,她绝对不走,伴着他,不算辱没她一辈子。遗憾的是他们的关系向来都不能简单到那个地步。
“若真不让我走,你总是有办法的!只是....,这次....!”她咬咬唇,道:“你是决定放手了 ,是吗?”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麒麟镇纸,毫无目的的在手中把玩,思索了一阵,道:“实话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开你!”
一股热气从腹底涌起,眼睛蒙上了水雾,她背过身去。
他想从背后抱住她,想到她之前的抗拒,忍住了,叹了一口气,道:“我不能只顾自己,得想想你的感受,不是吗?”
他把镇纸放回书案,向着她的方向,踱了几步。
“从你降临的那一刻起,你就想着走,是我不让你走,一厢情愿地把我的世界强加给你,限制着你的自由,你是被迫的。”
他的声音平缓,目光爱怜,这些话一直想说,也许今天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但是,我们两情相悦!我自信,能感受到你的情意,否则我也不会越陷越深!到如此无法自拔的地步!”
背对着他的洛英头发全都挽在帽子里,黑色衣领之上莹白的脖颈,以及黑色碎发后那两滴白玉一般的耳垂,在澹宁居他的目视下曾红的娇艳欲滴,那是一切情意的开始。
“男女之间,刻骨铭心,原来是这样的!”眼前烛火荧荧跳动,他扯起嘴角一笑,道:“我虽富有四海,妻妾成群,却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一个女人!”
竹影书香间,一低眉一回头,俱是风情,防似无形的线牵扯着他的心。情意缠绵的良宵,她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目光似水的看着他,他愿意以他的生命与她缱绻。
“起先,是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后来,就再也撒不开手了。脑子不能得空,得了空全都是你的一颦一笑,冲冠一怒为红颜!我原来嘲笑吴三桂,原来自己犯起病来,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失去理智地大发雷霆,蒙住了眼遮住了耳,封闭地象个一个不折不扣地傻瓜,他蹙着眉,继续道:“我这半辈子,唯一不懂地就是个”爱”字。我的字典里,都是“要”,要天下太平,要江山永固,要人人臣服于我。所以对你,我只顾着自己的情感,没有想过你是怎么想的。若一直珍惜你,也不会让他有了可趁之机,这几乎是我拱手相让。”
血又开始热起来,打定了主意不动心伤腑地,可是情字面前,人人都是俘虏。
“不怨他,也不怨你,怪我自己吗?”他笃笃地用手指弹了几下桌子,自嘲地笑道:“没法怪我自己,我没有这个习惯!”
皇帝循循说着,洛英听得痴了。他走到了她的面前,低下头看她,她回望着,就像当日在恬池一样,全世界不在眼里,除了他。
康熙摘下洛英头上的帽子,黑缎般的长发一泻而下,他的声调还是那样和缓,完全不符合他此刻内心的激动,道:“都过去了!掩埋了怀疑妒忌,心里的伤口也该愈合了!我想换种方式爱你,你应承我吗?”
她目光游离,但是他执着地追随她的目光,寒星似的眼睛亮晶晶地,光华流泻,继续说着:“你要自由,给你自由!不和任何人,只和你的自由争,哪一天你不愿意了,只管走,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与你相处的最后一天!”
她快走几步,仓皇地想要逃离,他紧跟过去,道:“其实,人这一世,也是这样,把每天都当作最后一天去过,我们每个人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这样的伤感来自于无所畏惧的他,她吓了一跳,也许是因为决战当前,她摇头,说:“不,你不会有事的!”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地似一潭湖水,嘴角的笑纹可以让任何女子溺毙,道:“怎可如此确定,我也是人,刀剑刺穿我身,也会流血!”
她仿佛看到他在沙场上万箭穿心,岿然的身体象山一样倒下去。心顿时揪成一团,说:“不,你不会死,你应该不会死!”
他握住她的手,肃穆地望着她,道:“如果我死了,你就走!如果我凯旋归来,用我们自己的方式,你再陪我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