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1 / 1)
树林发出索索的声音,有人自树林深处向她走来。
她不想遇到任何人,刚转身,来人说道:"来了这一会,就走吗?"
除了胤稹,谁会拥有这冷到骨子里的声气。
她叹了一口气,也不回头,说道:"你不在家宴上,在这里做什么?"
家宴!他哼了一声,那和乐隆隆的场面,不过是维护皇家体面的粉饰,在座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至高无上的父亲,也从来没有相信过这几百号人是和睦的一家。
她的口气哀怨,难不成是为了不能参加“家宴”,就愁苦成这个样子?她不是父亲的新宠吗?据说皇帝为了她,几乎绝迹于后宫。令人匪夷所思地是圣眷隆重地前所未有,却连封号也没有一个。这里面有什么样的曲折?是她不愿,还是皇帝不给?他颇费心力,也只了解些一鳞半爪。放弃不是他的作风,他认定了要的东西,终究要属于他。只听他冷笑道:“你是皇阿玛的挚爱,怎么今日在家宴上没有看到你!”
他在“挚爱”这两字上加重了声调,毫不掩饰的讥诮刺痛了她。搁着以往,她或许会反唇相讥,此刻,她恹恹地连说话地情绪都没有,曲了曲身子,算是一礼,起步要走。
胤稹疾走几步,绕到了她的面前,拦住她的去路。她的沉默让他恼怒,是她话里话外地让他有了绮想,及待她在他心里生了根,却连个解释都没有,与他父亲双宿双飞。他冰冷的口气里加了几分愠怒,道:“怎么,攀了高枝,就忘了故交,连叙谈的心思都没有了吗?”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他虽清瘦,但身量极高,她仰视着,见身着深蓝色吉服的他面容阴郁,细长的眼睛虽是厌恨,又有几分期盼。
这是不该有的期盼,她叹了一声,清澈无波的眸子望住他,耐住性子,慢声慢气地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你父亲的挚爱,就应该知道我们在此单独叙谈有多么地不便!”
原本以为她是不得已跟了皇帝,这样看来一切都是他会错了意,他的心仿佛被捣碎了,前所未有的痛。只他不是凡人,自小就有坚钢不能夺其志的雅号。眼眸只暗淡了一霎,瞬间寒光闪烁,他斜了斜薄唇,道:“怎么你被他爱着,却不见欢颜?”
皇帝只是让她晾着,他比他父亲还刻薄,若是刺人一刀,一定要刺穿后背才能后快,他所想的,不过是伤害她,让他得逞了,及早放她走,再这样耗下去,她不能确保自己不崩溃。她惨白了脸,说道:“是我爱他,他并没有那么爱我,我这单相思怎能愉快!”
她说的是她自己,可他听上去却象在说他一样 。他的希望被撕成了碎片,心情反而沉静下来,如她初见他时那样高傲地瞥着她,半怜悯半轻蔑地说:“你是个蠢女人!”
她泪水夺眶而出,是啊,她是蠢,早就知道不该爱皇帝,却一步步地走进他怀抱,他是高人,想来只付出了部分的情感与她周旋,所以如今置身事外,可以毫发不损,她呢,蠢到百分百地投入,如今泥潭深陷,难于自拔。
白色的猞猁毛帽包裹那张白瓷般的脸,她的泪一滴滴地往下掉,可惜这眼泪不是为他而掉。胤稹呵呵地笑起来,是怜悯她,也怜悯自己,抬头望了一下天,那夜黑的一粒星子也无。
没有什么好说的,再说就是自取其辱,他转过身子,迈开大步,毫不停留地离她而去。
她麻木地沿着来的路往回走。如蝉开的门,发现她神情恍惚,一摸她的额头,烫得跟火烧似的,赶紧拉她进门,手忙脚乱地招呼人喊太医,她却倒在如蝉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太医说风寒所致,加忧思过虑,无碍,但需养一些时日。
不知是中医的药性缓慢,还是她意愿上不欲好起来,快到正月十五,她才勉强离了床榻,在室内走动走动。
十五那天,皇宫学民间,摆起了花灯节,御花园走廊树枝挂上各省贡的彩灯,太监们学商贩摆起百货摊档,整个御花园灯火辉煌,难得恩赐,宫人太监不当值的都可以参观,充当熙熙攘攘的行人。
傍晚时分,洛英看如蝉及几个小丫头有点坐不住的样儿,笑道:"你们只管去吧,我今天好些了,不用你们照顾!"
几个宫人得了主子的令,欢喜来不及,精心打扮,花枝招展地出门去了。
洛英呆坐了一会儿,画了几笔,心静不下来,放下笔,拿了本书靠在暖炕上看着,不知不觉睡去了。
迷糊间只听门吱呀一声,她睡的不知时辰,只当如蝉她们回来了,闭著眼说道:"我已经睡了,不用你们伺候,你们自己休息去吧!"
来人却不发出声音,掩上了门,慢慢地踱步走向暖炕,那脚步的节奏熟悉地让她心抽搐起来,她豁然坐起来,发现快消失了一个月的康熙居然又出现在她眼前。
康熙已除去外套帽子,穿了一件青色的府绸棉袍,腰间玄色腰带,除此之外,别无饰物。
他瘦了些,更显得双目迥然有神。
下过几百个决心见着他要从容,好风度地去结束这段把她放在火架上烤的恋情。可是他在她面前,有些严肃有些忧郁又有些爱慕地看着她,她眼眶又要湿起来,只得用手指捋了捋睫毛,把头侧向一边。
康熙不言语,走到她身旁,顺着炕沿坐了下来,细细地端详她。
有院门被打开的声音,回院的宫人们小小的惊呼,即被人轻声喝止了,悉悉索索一阵,之后又是一片寂静。
他手伸过来,拉住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手心中摩挲,她想抽手回来,被他抓紧了,她转过头来,眼眶红着,颤声说:“你这是做什么?”
“让我好好地看看你!”他暗着嗓子说道。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用"我"跟她说话,泪水决堤而出,她使劲挣脱了他的手,离了暖炕,走到落地罩前,背对了他,以手拭泪。
他还是坐在暖炕上,怅然若失地看着空了的手心,好似自言自语:"老四走了!"
她闻言怔住了,他的声音有些倦怠,继续说道:“年初三他就来要差事,去往宁夏押送粮草,朕告诉他不必如此,他只是不听!"
描金小几上的烛火明灭跳动,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是朕不好,不该要了你,否则你们俩现在不至于这么苦!"
她心里明明都是他,他却要把她往别处推。她转过身子,泪眼婆娑地,恨声道:“苦,是苦!我恨不得把心都挖给你看,可你…”
他闻言居然笑了两声,站起来徐徐走向她,脸上的笑容看着凄凉,走到她跟前,负手站着,目光在她脸上流连,道:"朕怎么会那么昏庸,竟象下九流的梨园天子般与儿子看上了同一个女人,而且还恬不知耻地占为己有!”他的眼色锐利起来,道:“应该把你处死!”
她镇静地看着他,一点也不惊慌,说清楚,她倒坦荡了,她是他手里的蚱蜢,为了让他的一世英名没有瑕疵,让她死不过捏动一下手指而已。
眼前的她瘦了一截,小脸不过巴掌大小,也许是病中,或许是哭泣,杏核般大的眼睛眼角略略下垂,更有我见犹怜的风致,他举起手,绺着她的发丝,惶惶然说道:"怎么舍得!"
四个字让她重又泪盈于睫,遇着他是她的宿命,若他此刻一剑刺了她,她也会带着对他的爱离开人世。
他修长的手指在她脸上盘旋,梦呓般地:"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听政的时候想,进讲的时候想,写字的时候想,用膳的时候想,眼前明明站着别的女人,脑子里却都是你的样子!"
她再次泪如雨下。
他托起她的下巴,双目失神地看着她,说:"他们说你是妖精,不是妖精,你怎么就攫住了朕的心,这颗心被你拽的生疼!"
说着,他吻住了她颤抖的双唇,她没有一丝反抗,任由他越抱越紧,任由他攻城掠地,只绝望地想,就这样死了吧!在他手里,她死得其所。
纠缠了半夜,洛英昏昏睡去,醒来的时候康熙已不在身边。
她愣愣地想着昨夜的事,好似一场梦一样,仿佛自己半梦半醒地说过:"我心里只有你,为什么你不能理解?"
如蝉推了门进来,看到洛英穿了件单衣坐在床沿,便上前拿了件衣服,批在她身上,说:"千万别再着凉了!"
洛英看她笑吟吟地,问道:"什么喜事?乐成这样?"
如蝉格格笑道:"奴婢哪有什么喜事,不过替姑娘开心!"
洛英刚想说:"我哪有什么喜事?"就想到如蝉是指昨晚康熙的到来,便红了脸。
如蝉又说道:"皇上对姑娘,真是无上的恩宠,昨夜索了姑娘的药方,连夜唤了孙太医,细细叮嘱,一定要精心调制,说,若是半月之内,姑娘面色还不能好转,就革了孙太医的职。姑娘,别再闹别扭了,在这宫里,没什么比皇上的恩宠更重要的了。”
如蝉嘴巴一张一合地,她没有听进去,走到镜子跟前,镜子里的女子面色苍白,形容憔悴,这大半年的,别的成效没有,减肥倒是极成功。被他宠着,她过着云里雾里的日子,他一撒手,她就摔得鼻青脸肿,按理说,她应该痛定思痛,狠狠心置身事外,可昨晚这么一闹腾,她又对他服帖地死心塌地。说她蠢,真没冤枉她。
她无奈地深深叹气,指着镜子里地自己,道:“蠢女人,你是一个失去了理智无可救药的蠢女人!” 。
二月里,虽然还是冷,偶尔还下雪,毕竟春天到了,墙角的野草冒出了一点头,嫩嫩地绿看着可人,她坐在廊庑下,觉得心境舒展很多。
“如蝉,今天是初一吗?”过了大半年,还是弄不清农历是怎么算日子的。
“可不是吗,正好是初一。”
如蝉估摸着她大概问的是皇帝的归期,皇帝去畿甸视察河务了已有好几日,算时间也该回来了。于是说道:“要不奴婢去问问顾公公,得个准信!”
“什么准信?用不上!”她有些置气,那日后,没有见过他,是真的忙,还是那晚过后,因为别的事由,又不想理她了。她思来想去,总不得要领 。想着他忽然暴风骤雨地来一番,然后又偃旗息鼓地让人无所适从。皇帝的女人真不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