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十九章 忧中生喜（1 / 1）

公元前212年，秦始皇长子扶苏就“坑儒”事件劝谏始皇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多次上谏始皇大怒，使扶苏北监蒙恬于上郡。

觅而虽知始皇此番派遣扶苏监军蒙恬并非实质上对扶苏的惩戒，而是有意籍此培养出一个他自己真正的接班人。觅而曾听过历史学者对扶苏这样一个人物进行分析：纵观整个战国与秦帝国时代，大将出征或驻屯的常态，或曰体制，都是仅仅受命于君王兵符的独立将权制。也就是说，主将一旦受命于君王而拜领兵符，其统军号令权是不受干预的，军中所有将士吏员都无一例外的是统兵主将的属员，都得无条件服从主将号令。其时，监军之职完全是因人而异的临时职司，在整个战国与秦帝国时期是极少设置的。监军之普遍化或成为定制，至少是两汉三国以后的事情了。此时，始皇帝之所以将扶苏任命为九原监军，本意并非制约蒙恬将权，而是在皇帝与事实上的储君发生国政歧见后对天下臣民的一种宣示方略——既以使扶苏离国的方式，向天下昭示国策不可变更；又以扶苏监军的方式，向天下昭示对皇长子的信任没有动摇。由此可见，秦始皇虽一心苦求长生之药，却并未真正昏聩其中。他虽性格暴戾，刚愎自用，在选择皇位继承人时，却依旧清明睿智。他心知在自己众多儿子当中，唯扶苏才是最佳人选。年少时的扶苏机智聪颖，生具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虽然在政见上，经常与自己的政见背道而驰，然他才是一个真正能将他大秦帝国发扬光大之人。于是始皇便下旨让扶苏协助大将军蒙恬修筑万里长城，抵御北方的匈奴，希望籍此培养出一个刚毅果敢的扶苏。只事与愿违，这秦始皇哪里会想到，最后竟是身边宠臣赵高与李斯毁了他“万世千秋”之梦。然扶苏此去，至死也再没有回来。想着扶苏决然之举，觅而心中百般不是滋味，终日望着天空默然不语。李由心知她乃是心心念念着扶苏，却也不知如何安慰。这日，他便似往日一般，站在远处静静凝视着那个满腹忧伤的女子，身边悄然走过来一个女子。但见她一袭黑色宫装绣金边，腰束一条金色绸带，头梳望仙九鬟髻，左上插一紫玉镂金簪，右边斜插累丝双鸾衔寿果步摇金簪，体态雍容柔美。只见她薄施粉黛的脸上恰似一朵盛开的桃花，双颊若隐若现的晕红正似那娇美的花瓣，肌肤晶莹如玉。此人正是李由之妻，秦始皇的大女儿玉阳公主。

那玉阳公主走到李由身边，但见李由神情恍惚，不由得低低叹了一声，柔声道：“夫君若是爱怜她，何不将她迎娶进门？何苦日日望着她暗自伤神！”封建传统观念自小便将她培育成了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加之本性纯良，令她更是显示出一个贤惠妻子所具备的一切温婉顺从，只在心底深处，依旧摆脱不了一份小小的落寞。

李由头也不回，只痴痴凝视着远处抱着“伊人吟”的觅而，长叹一声，道：“若得她的心？李由便是死也心甘情愿。只是，她一心只在你兄长扶苏身上，即便我将她强留在我身边，她又如何会开心？我只愿她快乐地活着，如此便好！”

玉阳哪曾见过一向沉稳厚重的李由这般失落？心中不由得更是感伤，心下暗自道：“李由啊李由，我自嫁于你为妇，你我相敬如宾，然却缺失了一份夫妻间该有的温情。你如何知道，玉阳若得你一片真心，也是虽死而无憾矣！”但见李由满目忧愁，又觉不忍，只柔声道：“她日日这般忧愁，岂不伤身？我与她同为女人，待我前去劝说她一番吧！”李由闻言，眼中掠过一抹惊讶。玉阳见状，心下已明白几分，只道：“我虽日日在府中，鲜少出府，却也知道一些有关她和扶苏之事。扶苏天性仁孝，心怀天下，却为了她而不惜几次顶撞父皇，冒死将她从牢中救出。父皇虽为了保全扶苏而不追究此事，然也惩罚了他，扶苏却不见有任何怨言。夫君待她又是这般情深，由此而看，她定是世间少有的一个奇女子！”心念一动，情不自禁道：“便得你宽心舒展眉宇，玉阳便觉足矣！”言罢盈盈而去。

这玉阳公主乃是始皇极为疼爱的女儿，为人恭谨俭约，贤良淑德，生性仁爱孝顺，怜悯慈爱，与扶苏性子甚是相似，不好赏玩珍品，不好绮靡奢华，不喜欢嬉笑戏谑，端庄大方，温雅雍容。当真是“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李由此刻听得她这番言语，心中不由得一阵惊讶。当初他与玉阳成婚，实乃父亲与陛下之意，不曾与她相见，只听说这玉阳公主品性甚好，皇命难违，他便奉旨成了这门亲事，不悲不喜，婚后两人亦是相敬如宾。今日得悉她待自己一番深情，心中颇感歉疚，只自己心中已有觅而，再难容下这个女子的深情，只在心中默然道：“玉阳，你待李由一片深情，李由此生无以为报，但愿来生做牛做马还你今日之情。”

且说那觅而正自抚弄着“伊人吟”，心中因思念扶苏而黯然神伤，陡然间见一容姿貌美的女子来到跟前，但从她身上衣着来看，觅而便知眼前女子乃是一位贵妇。但见她冲着自己嫣然一袭，柔声问道：“觅而姑娘的琴艺精湛，曲调新颖，配上兄长的‘伊人吟’当真是天下无双呢！能否给我弹唱一曲？”

觅而生性腼腆，此刻闻得此言，心中不禁一阵惊骇。此琴乃扶苏所赠，她既称扶苏做兄长，便是秦始皇的女儿，大秦帝国的公主无疑了。觅而记得，一些史籍中记载李由之妻乃是秦始皇的大女儿，由此看来，眼前女子定是李由之妻了，只是并不知道她的名字。觅而只怔怔凝视着她，但见她面目和善，并无半分公主骄横，只一脸温和的笑意看着自己。那玉阳见状，径自坐到觅而面前，伸手轻抚着觅而怀中之琴，微笑道：“此琴乃是扶苏生母郑妃留给他的，他自幼便十分珍爱，从不轻易展示人前。还记得小时候，我与妹妹玉颜、玉姝趁着他不在时，偷偷拿出来看，谁知玉颜和玉姝不小心将琴弦弄断了一根，扶苏后来知道了，狠狠地训斥了我们一回呢！扶苏性格向来温和，待我们从无愠色，只那一次才见他发了这么大的火，可见他对此琴的珍爱了。如今他却将此琴给了觅而姑娘，由此可见姑娘在扶苏心中却是极为重要的。”抬眼看向觅而，接着道：“看来觅而姑娘也是深爱此琴。玉阳自小难听此琴琴音，今日便请姑娘为玉阳弹奏一曲可否？”

待见她这般和颜悦色，又听得他说及扶苏小时候之事，心情不禁舒缓了许多，对着玉阳莞尔一笑，轻声道：“玉阳公主客气了，民女才疏学浅，何谈琴艺精湛？公主如若不嫌，民女便为公主弹唱一首便是。”

那玉阳忽而握住觅而的手，含笑道：“觅而姑娘与扶苏之事，玉阳也听得一些，今日既是有幸听得姑娘抚琴，玉阳想听一听姑娘为扶苏而写的词曲，可否？”

觅而见她神情温婉，也不忍拒绝，只轻轻点了点头，双手放在琴弦上，右手轻拨，那悦耳的琴声，像清风般徐徐地飘过来。琴弦低声细语地倾诉着，好像沟渠的流水在向岸边的庄稼潺潺轻语。但听得她唱道：“几经红尘作弄，才甘愿匍匐佛像之下，转动手中经纶，不为脱去凡体成仙，只为百转千回之后，寻个静心之在。曾经年少轻狂的我们，会为一朵盛开的清莲而欢叫，会为一片落叶而哀愁，为你一个笑容而心醉，为你一记愁眉而落泪，只如今，一切都已叫时光带着，物我人事已茫茫，我们的脸上，不再有那么至真至纯的笑容，风霜雨雪已在我们的心灵打上了伤痕，随着眼泪在我们脸上流成了记忆，百般情愁，终将随着岁月成为过眼云烟，在历史的磨洗中成为沧海桑田，自此花开花落，又怎还与我有关？你已远去，我的心已成佛陀，再不会为世间凡尘所动。”

一曲终罢，玉阳不禁微微蹙紧秀眉，满眼怜惜看着觅而，只道：“此曲曲调新颖，委婉动听，只词意过于伤感悲切，叫人听得心中无比酸楚。然听之后，却令人甚为动容，甘为情感而粉骨碎身。”她听得此曲后，心下对李由之情便如溃堤洪水般汹涌而出，“觅而姑娘，还有么？再给玉阳多奏几曲可否？”

觅而见她意犹未尽，遂又应允了，这段时日她日日思念扶苏，情无可倾之处，便也写得几首词曲。便即弹唱道：“烟渺茫，人渺茫，好梦由来总难长。倚窗对空房。天苍凉，地苍凉，与君相隔重重墙。寂寥更难忘。”又唱道：“寂寞窗前轻纱，满地花。怎奈劳燕分飞各天涯。盼圆蟾，几载寒，未归家。终是借酒销魂把泪洒。”又唱道：“别时风和柳青，泪湿襟。无奈秋去复来已潘鬓。载酒来，浇未息，离愁心。菱花空对难遣相思情。”又唱道：“夜上西楼闻钟，月朦胧，秋河渐远情愁一梦中。相思意，明月同，似残红，海角天涯多情总是空。”又唱道：“白雪纷纷劲北风，梅花正浓，闲坐静如僧。冬来寒，烟雨蒙蒙，不见树下白头翁。院中乱红自飞横，拾起地上瓣，留待作酒烹。晚来天寒归来迟，煮酒饮罢花下灯。”又唱道：“无情不似多情苦，清水浓意，无个遣杯处。年复一年望春暮，胭脂泪竭断肠路。千里音书盼归途，信使匆匆，可曾有人呼？蹄声渐远泪渐出，魂断心碎不可数。”

玉阳本欲来此劝慰觅而，谁知听得她这几首曲调，不觉间也落下泪来，只痴痴道：“情之为物，却是……”顿觉语塞，但觉心中情感难以用言语言说。

觅而望着她，接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

玉阳听得此言，不禁大是惊讶，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觅而姑娘，你这话当真是说得极好！情之所至，便是生死连枝，再不分离。”又握紧觅而的双手，心下无比感慨，含泪笑道：“此刻，我已然明白扶苏与李由为何如此痴心于你了，你当真是世间难得的一个奇妙女子，玉阳若为男儿之身，定然也会为你倾心。”

觅而闻言，脸上不禁大是窘迫，只讪讪道：“公主过誉了，其实此言并非出自觅而之口，乃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才子所作。”

玉阳见觅而神色娇羞，心中不禁喜欢上了眼前这个一直令她忧心的女子，只含笑道：“玉阳觉得与姑娘甚是有缘，姑娘若不嫌弃，玉阳便唤你一声妹妹如何？”但见觅而眼中带有惊疑之意，“妹妹所作词中满怀感伤，想来是我兄扶苏令你伤心了。姐姐但为扶苏说一句，却也不是为他是我兄长之故。但从他肯将此琴给你来看，此生他也绝不会弃你的。只是他身为大秦皇子，有时难免忙碌于国事，便请妹妹不要责怪于他。”

觅而心中一紧，眼眶登时泛出多少酸涩的泪花，喉间但觉哽咽难言。她想要努力克制自己的泪水，听得玉阳这么一说，便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那李由本自沉溺于觅而幽婉曲调中，正自黯然神伤，陡见觅而神色哀痛欲绝，只道玉阳因自己倾心觅而而出言触伤她，不禁怒从中来，匆忙奔将而去，冲着玉阳怒目而视，冷冷道：“我原以为你贤良淑德，生性仁和，与扶苏性子一样，与一般女子有所不同，谁知竟也一般妒妇无甚区别，原来竟是我错看了。”

那玉阳陡见李由奔至面前，不由分说，便开口斥责，即便性子再好，也不禁怒火中烧，冷哼一声，嗤道：“我嬴玉阳堂堂大秦公主，在你李由心中，便就如此不堪么？”

李由闻言，只冷冷道：“没错，你嬴玉阳乃是那高高在上的的公主，却何苦欺凌一个弱小女子？你虽贵为公主，只在我李由心中，不过是一件可走动的器皿罢了。”

玉阳登时气急，不禁怒喝道：“你李由却又算得什么？若没有我玉阳，你今日怎有这般地位？我若禀明父皇，你父子俩不过我身边的两个奴才罢了。”

李由登时气得脸色紫涨，怒目圆睁地瞪着玉阳，眼神恍如喷出火光来一般。但见身子一颤，忽而扬起手掌来。觅而本自悲戚间，陡生此变，不由得惊愕万状，待要劝阻，只见那李由扬手欲打玉阳，心中更是一阵惊骇。且不说她心中对这个温雅和善的女子甚为喜爱，更也这玉阳乃秦始皇所宠爱的公主，李由若以下犯上，只怕难免遭受一番罪刑，作为朋友，她也不愿见他受罚，当即挺身挡在玉阳面前。但听得“啪”的一声响，觅而脸上已然留下了五个刺目的手指印。这一掌打得觅而眼睛直冒金星，脸上火辣辣地生疼。李由思绪登时清醒过来，心中无比懊恼，想着这一巴掌即便打在玉阳脸上，自己终也是于心不忍。他伸手轻抚着觅而的脸颊，神情满是关切与自责。待那一瞬间的目光落在玉阳脸上时，也是满怀愧疚。玉阳满腔的怒火在李由这一记歉然的目光中便也消失无踪。

便在此际，忽而闯进来二十几名手执长矛的士兵。李由见状，不由得大怒，喝道：“放肆！何人允许你等这般无礼闯将进来？统统给我出去。”

谁知那群士兵见了李由竟是面不改色，只对他与玉阳微微俯身施礼，而后便见其中一人指着觅而淡淡道：“对不起将军，我等乃是奉命前来将她带回去向陛下请罪的。”手指一挥动，众将士便即持矛拥将而上。觅而见状，登时吓得脸色煞白。李由忽而将觅而护在身后，犀利的目光只冷冷看着他们，便已做好与之对抗的准备。

玉阳见状，忽而挡在李由神情，对着那些士兵大声喝道：“大胆，本公主在此，岂容你等放肆？”那些士兵不由得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只无任何退去之意。玉阳转过身对李由道：“李由，你且先将觅而交由他们带回去，我随即进宫向父皇求情，定然……”

李由恨恨冷盯着玉阳，截断她的话语，只轻声坚定道：“除非我李由已死，否则任何人都休想伤害她。”说着，便即拉着觅而从另一门道奔将而去，只留下惊愕不已的玉阳。那些士兵迟疑片刻，便即追了去，只刚追到长廊间，便已叫李由的手下蒋汉带人拦住了去路，双方剑拔弩张，登即厮打起来。

李由拉着惊魂未定的觅而奔至后院门口，夺过一匹黑马，抱着觅而跃上马背，疾驰而去。迎着冬日冷丝丝的寒风，觅而只觉一张脸似刀割般生疼，抱紧“伊人吟”，身子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的李由靠了靠。那李由敏锐地感觉到了觅而这一轻微的举动，便即伸手挡在了觅而头上，宽大的袖袍便即为觅而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寒风。那马也不知奔了多久，但觉得李由勒马停下，放下袖袍。但见眼前几丈外便已是悬崖峭壁，眼前尽是白茫茫一片，左边一间屋子，屋后是几块巨大的山石，房前几棵松柏在风雪中傲然挺立。这房子乃是他与扶苏所建，只为酷暑之际来此避暑与畅聊。他与扶苏虽名为君臣，只两人感情比亲兄弟还要深厚。觅而下得马背，不知是否因惊吓之故，肚子径自微微发痛，只抱紧那把琴轻轻颤抖，额头上沁出一颗颗豆大点汗珠来，一张娇俏的脸苍白得骇人，映着那清晰的手指印，甚是楚楚可怜。

李由见状，登时惊慌失措道：“觅而，你怎么了？怎地脸色这般惨白？”

觅而努力挤出一记微笑，映着惨白似雪的小脸，更显憔悴。但见李由满眼不安与歉然，心中倍感不安，待要开口安慰，只觉脑中一阵眩晕，目光慢慢变得迷茫，身子一阵摇晃，登即昏晕过去。李由见状，不禁大吃一惊，伸手接住了觅而，抱入屋里，放置床榻上。待见榻上人儿一张俏脸苍白得吓人，额头上犹自躺着一串串汗珠，李由心中更是慌了。此处远离人村，若下山去请大夫来给觅而看病，心里却是万般放心不下。若带觅而下山，只怕她此时身子再难承受马背上的颠簸。正自为难之际，便听得蒋汉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李由心头一惊，便即唤他进来，着他去请大夫。又怕惹人注意，便即吩咐他前去请觅而的爷爷屈陑。

李由如坐针毡，那屈陑与蒋汉匆匆赶至之时，已是日落黄昏之际。觅而尚自处于昏迷中，只神色较之前稍自好些。屈陑看着榻上那张苍白的脸，心中不禁一阵怜惜，急忙上前诊治。屈陑把着觅而的脉息，只一会，心头忽而一紧，登时惊骇地看着觅而。李由陡见此状，只道觅而病情严重，一颗心登时吓得怦怦直跳，急忙问道：“屈老，觅而情况如何？”

屈陑沉思片刻，便即将觅而的手放回被子下，细心替她掖好被子，转身从自己药箱中取出一小包药粉，道：“无碍，她只是身子虚弱，等她醒来给她服下这些安神的药粉便可。”

李由心中倍感疑惑，犹是满腹担忧，道：“屈老，你可曾仔细查看了？方才她还似有腹痛之状。你看她，为何会出这么些冷汗？”

屈老神色淡然，只道：“让她好生休息一下，我们到外面去说。”出得房间，屈陑忽而转身，神情凝重地打量着李由半晌，方严肃道：“李将军，老夫素知你的为人，今日只问你一句，你与觅而这孩子，到底是何关系？”

闻言，李由心中一阵惊讶，继而讪讪然地看着屈陑，认真道：“不瞒屈老，李由心中早已对觅而倾心。若她愿意，李由甘愿放弃一切，与她做一对布衣夫妻。”他本也不打算对任何人隐瞒自己的情感。

屈老闻言，神色一变，忽而勃然大怒，低声斥责道：“你若爱惜她，怎地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且觅而这孩子一心只在扶苏身上，你怎能……”登觉说不出话来。

那李由听得稀里糊涂，心中满腹疑惑，只无比担心觅而，问道：“屈老，觅而情况到底如何？但请您给我说明白可否？”

屈陑望着李由一脸紧张的神色，心下一软，怒火登时去了□□成，只深深叹了一声，幽幽道：“觅而这孩子是有了身孕。”

李由闻言，登觉焦雷灌顶，惊讶得半晌回不过神来，目光复杂地看向觅而所在处的席帘处，顿觉心灰意冷。心下凄然道：“孩子……她与扶苏的孩子！”脑海中登觉一片空白，茫茫然不知所以。

屈陑听得此言，片刻惊讶，便即明白过来，心念忽而一转，脸色一阵煞白，慢慢地又恢复，甚至露出欢喜之色，但深想一层，神情顿时又黯然下来。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情不自禁地仰天长叹一声，那一声中竟是包含了无尽的凄楚与无奈，只哀哀喃喃自语道：“可怜这孩子，生性仁厚善良，却为何又要承受与她祖母一样的命运？这孩子比她祖母的性子更要倔强，只怕要她舍扶苏而回，却未必承受得住这份一生孤寂的痛楚。”

李由见屈陑神色变幻不定，又听得他说“回去与一生孤寂”，心中不禁骇异，道：“屈老，您为何如此长叹？甚么回去？觅而要回甚么地方？”忽而想起觅而对他说起过她的来历，登觉晴天霹雳，脑海中一片空白，久久说不出话来，半晌方自道：“您是说，觅而要回到她的那个年代？“语气不自禁地颤抖。

屈陑闻言，惊讶道：“你怎会知道？”随即便已明白，不由得深叹一声，望着开始絮絮飘落的白雪，许久方自幽幽道：“你可曾想过，觅而既是我的孙女，却为何她竟是从另一个时空而来？”但见李由神色无比惊骇，知道他已明白几分，便即接着道：“当日她的祖母，即是我妻，也是从另一个时空而来。我们一起生活了将近八年，一直过得甚是逍遥快活，当时我还以为是上苍赐予我屈陑的一份美好，谁知有一日我从外面回家，她却忽然消失了。我苦苦找寻了她五十余年，直到觅而的出现，我方知道她竟是回到了原本属于她的空间。”待见李由呆若木鸡，惊讶的神色中夹杂着痛苦之色，心中也甚是不忍，却又不忍欺骗他，“如今觅而身怀有孕，我只怕她也会如她祖母那那般……”

“不会，”李由忽而发狂似的吼了起来，转而全身摇晃不定，喃喃道：“我绝不会让她离开。”眼泪忽而从他满是哀戚的眼眶中滚落下来，道：“她不能就这样离开，此生若再不能见到她，却又叫我如何面对这一生的孤寂？”说着，不禁声泪俱下，掩面而泣，声若孤雁哀鸣，当真是“相思岭上相思泪，不到三声合断肠。”

雪竟似感觉到了他的悲伤似的，纷纷扬扬的落得更是大了，不消片刻，便似要将他整个人覆盖起来一般，此刻的他，哪里还有昔日的英武沉稳之状？屈陑望着这熟悉一幕，泪水不觉湿了眼眶，心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情之为物，总叫人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