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你我终完美落幕(1)(1 / 1)
时壹年后两个月里都在各地出差,专挑没人愿意去的偏僻地方。她错过了南照的春天,错过了在烟雨朦胧中回温的大地和天空。
回了南照也是每天趴在电脑前写稿子,完全没了那种想去看看□□的闲情雅致,不过是想想而已。
时壹修改完在贵州某山区采访的总结,上传稿件的时候发现自己发错了稿库,赶紧点了取消。这一过程下来,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却让她背后出了一层汗,犯的错误太低级,莫名其妙有点心慌。日历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四月,窗外香樟树的树叶渐渐茂密,她望了一眼窗外。
这段时间应该是这些年来想起他最少的日子,偶尔记忆闪现时也不如以前那样有很大的情绪波动起伏。她逐渐开始确信了自己放下了的这一事实,连带着所有的不甘心都烟消云散。
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时壹想着要不要和温喻一起吃个晚饭,已经很久没有跟这个饭搭子好好聊天了。
时壹起身去茶水间倒水,社会新闻组的岳宁也在那,她正和另一个同事说话。
“现在的人真可怕,小孩抢不到直接往大人身上捅刀子,按我说这种人就应该直接拉出去枪毙,无期徒刑还能减刑呢,太不合理了。”
“我听刚刚娜娜说,那个男人一直到救护车来才昏了过去,小孩子该吓坏了吧。”
时壹拿着杯子,其实并没有要参与话题的意思,可来了也不能不说话,“嗨。”时壹向她们打了个招呼。
她把杯子放在热水器下面,按下按钮,“今天出什么事了吗?你们刚刚在说的。”时壹随意一问,也没有非要答案。
“下午长春路那边有个男的被人贩子捅了一刀,刚刚娜娜出去跑新闻了,说是现场蛮惨烈的。”
“不过刚刚温喻怎么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她也要跟进这事儿?”
时壹站在饮水机前听着,在新闻行业呆久了,很多事都见怪不怪。她们俩说着说着就走了。时壹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他人寥寥几句概括过的事情也没法作出评判。原来温喻已经不在报社了,时壹又开始寻思着晚饭要吃什么。
时壹下班离开报社的时候薛调倒是出现了。
“你下午去哪儿了呀?怎么都没见你。”
“长春路那边出事了,你不知道?我晚上还得加班写明天要发的稿子呢。”
“听说了,好好写啊。”时壹的眼神无意地略过薛调的桌子和电脑屏幕,看到了“周姓”俩字。周这个姓很常见,可时壹没由来的紧张了起来。
她神情紧张地问薛调,“出事的那个男人姓周?”
“对啊。”薛调不明所以地点头。
“叫周什么?”时壹死死地盯着薛调,她此刻需要一个答案。
薛调也瞬间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绷着脸反问时壹,“不会是那个男的吧?”
时壹跑出报社在路边拦车时,打电话给傅峥,没人接。上车后,她又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去,依然无法接通。时壹忽然想到同事说的温喻的离开,她马上拨了电话给温喻。
“喂?”
时壹听到温喻那边有哭声,“温喻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呢,这边有点事情。”温喻正不断地拍着温酒的背,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是不是南大附属医院?”
“对啊,你怎么…...?”温喻感到奇怪。
温喻还没问完时壹就抢了话,“你们在什么位置?”
温喻和温酒是一个姓,她怎么就没想到过。眼皮突突地跳。高中时代知道周辞要去考飞行员之后时壹还偷偷摸摸地查过很多资料,当飞行员的一个必备条件就是身上不能有大面积的疤痕。可现在疤痕还只是次要的。
他们用的是“捅”这个字眼。
从出租车上下来时壹用上了她高中时代要死要活跑八百的劲。
她好多年好多年没有这样跑过步了。
每学期的体育考试都要跑八百,而她跑八百的时候每一次都会假设周辞在终点等着她,跑到终点她就可以扑进他的怀抱里了,虽然这种设想没有一次实现过。
事到如今,她是真正地在奔向他。
一路上,她想过很多个可能。
她想过周辞会死,她甚至期待这个结局。要是真的这样发生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爱他一辈子,把放下的都捡起来让自己戴着最沉重的枷锁熬过接下来的没有他的几十座春秋。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别人说,他死了,所以我爱他,我爱他超过死亡。他也永远可以是记忆里年轻的少年模样,不会被岁月侵蚀最后变得面目全非,和很多老人一样全身被皱纹覆盖。而他对她的爱,一如他的死亡,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年他最爱她的时候。
而她是不希望他死的。她宁愿看他和别人结婚生子,白头偕老,也不要他先于她变成了一堆无用的粉末被放置进暗黑的木盒子中,躺在冰冷的坟墓中度过世上千年。周辞的笑容依然还在她的记忆力熠熠生光,她怎么能够狠心地期盼着他的告别人世。
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时壹看到了门口坐着的许多人,在对面转弯处的角落里,时壹看到了温喻,坐在她身边在哭泣的人应该就是时壹只见过两次的所谓情敌——温酒。
时壹气还没喘匀,却逼着自己把呼吸平静下来。她后退一步,她现在能够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去坐在急诊室的门口担心焦虑哭泣等待。时壹攥紧了手中的手机,逗留几秒后她转身走向楼梯间。
临阵脱逃的毛病她这辈子都不会改掉了。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时壹看到了傅峥。她终于绷不住落下泪来,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傅峥的身边站着周辞,他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装作不认识她多好啊。她不敢想象他躺在急诊室里,许多的剪刀在他的身体里进出的画面。
“时壹,你怎么来了?”傅峥不知道是谁通知了时壹,他看到时壹的哭脸吓得手足无措。
“周辞他在手术室里对不对?”她什么都没确定就狠狠地为他掉了几把眼泪幻想了一切有可能出现的最坏结局,她是有多愚蠢。
傅峥点头承认了。
“这样吧,你先回家去,手术结束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温喻坐在门口,周辞的父母都在,他实在没有心力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一切。而看时壹的样子,她是准备要离开的。
时壹只能先离开。空气里明明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时壹却闻到了血液的甜腥味,好像还带着周辞身上的温度,是热的,流动的,不断地从她身上穿过去,而她成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她被这味道包裹着喘不过气来。
世界上是不是只剩下这一家医院了。
她曾经和周辞在这里对峙过,她此刻无比希望周辞再对她说,再见时壹,或者是亲口听一次他的分手内容,“算了吧。”她渴望再经历一次削骨蚀心的疼痛,让她在疼痛中苏醒或者死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动地等待宣判,完完全全地无可奈何。
温酒尚可以在手术室前大哭,而她只能逃离。
她好不容易彻底平静下来的生活,又被自己搅得翻天覆地。
时壹饿到胃疼,在街上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她不想回家,她无法面对冷冰冰的一面又一面的墙壁,在绝望与希望的夹缝中等到傅峥的电话到来。
入夜后的南照气温下降,白天单薄的衣物不足以抵挡夜晚的低温。明明已经入春,此刻却还像在三九寒冬天,冷得无法动弹。
她坐在路边公园的长凳上,手机的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没有震动的迹象。
结果迟迟未来,几近于凌迟带来的疼痛一寸寸地消蚀着她的皮肤与血肉。
就在下午,她还在为放下了周辞而拥有了短暂的释然与喜悦。几个小时过去,她又陷入了和几年前一模一样的困境中,原来人真的会多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曾经令她跌倒的终于也再次令她跌倒,她早已无药可救,此前的一段时间不过是病入膏肓前的回光返照。
公园里开始有散步的人,时壹弓着背,这样胃疼会好得多。她听着周围许多中年人方言交谈的内容,又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她的小时候。
忘了是几年级的时候,暑假里爸妈又让她去上书法课。她好多个暑假都是浸泡在墨水中度过的,时壹那天特别不想去,在家闹脾气。
妈妈开始骂她,而家里客厅有客人,所有的争吵都是在努力地压低声音中进行的。
“我今天就是不想去,就不去这一次可以不可以?”时壹恳求妈妈给她半天的自由。她不要自由也没有关系,她可以在家写作业,她就是不想去写毛笔字。
当然是不可以。
时壹记得那天她哭了很久很久。有外人在,妈妈一直没有发作,只是不断地在骂她。时壹哭了好几个小时,外面的客人离开了之后,她的眼睛也已经肿得睁不开了。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妈妈就带她去公园了。
家附近的那个公园好多年都没变过,过年那时候时壹自己去走过一圈,一点都没变。小时候路上被挖空的鹅卵石路也早已经被新的鹅卵石填补满了。她有装小时候的东西的盒子,里面就有一块纯白色的鹅卵石,时壹记得当时她特别宝贝这块石头,谁向她借她都不肯。
后来,那块石头就一直躺在她的盒子里了。随着时间过去,小时候的那种心性不再,成人们大多不会再把一块石头看得非常宝贝,时壹跌落进大多数人的行列中,越来越成为不是她自己的样子。
也许永远都等不到傅峥的电话了。时壹抬头看着天空,是深蓝色的,空气里有点儿栀子花的味道,还有一种像香蕉味的花香,她不知道那种花叫什么名字,南二中里是种着那种花的,她问过很多人,都没有能够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同样的,有关周辞的所有,她也许永远都无法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宁可从未遇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