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春困与爱遥遥无期(1)(1 / 1)
时壹到家已经凌晨一点钟。车开到公司,薛调陪她打车回来的,说是这么晚回来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
从前天晚上到现在,薛调从头到尾都没问过时壹一个字,问她为什么哭。那会时壹多希望他能够问出口啊,她想有个人来当她的垃圾筒,她可以一边擤鼻涕一边把这么些在她身体里腐烂不堪的破事全部都吐出来,好让她能够轻装上阵继续以后的生活。可是薛调没有问。
做个假设,要是薛调真死缠烂打地问了,时壹也一定不会对他说。这些她对戚词和长安都没有提及过的往事,怎么可能对着一个相识不到两年的同事分享呢,更何况她和薛调几乎从来不聊私人的事。
世界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这句话几乎成了时壹的人生信条。她坚信分享了说出口了别人也不会懂得她的煎熬,与其换来廉价的同情和一时的亲密,不如就让它慢慢地腐烂,直到彻底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怎样都无法再离开她。
“后天见啊。”薛调从出租车里探出了一个脑袋和时壹做了简短的告别。明天休假,薛调让时壹好好补个觉。
“拜拜。”南照城不比山里暖和,天气冷下来了哪里都一样。冷风从棉衣的领口灌进去,冷意像锋利的刀切割她的皮肤,空气吸进肺里,带着凛冽的霜雪的味道。时壹从口袋里拿出手来挥了挥,她的手已经被冻僵了,直到看到出租车消失不见时壹才收回了手,薛调明明看不到她了。时壹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转身回家。
这样的场面有些别离的味道,她记起来她和周辞从未认真地道过别,每次都匆忙而草率。高中时代拥有数不完的明天,告别并不必要,距离第二天的重逢不过是一场梦的时间。可隔了十年后的遇见却不如当初那样纯粹,不甘心悔恨与爱夹杂,心高气傲只好装做毫不在意。
她其实以为出租车上的人是周辞,她以为他能看到她再见中的不舍的。
洗完澡在床上躺了一会毫无睡意,时壹打开手机一个很久没用的app。凌晨两点首页的帖子也在不断更新,有一个话题是“你十七岁时的愿望是什么”,回复已经有几百条了。
时壹点进去看,热评第一条是“我知道不可能
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时壹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这句话上头,下面的很多留言都再没有认真看的心思。那几个字牢牢地吸附在了她的心口上,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她在想,她十七岁时的愿望是什么呢。高考迫在眉睫,隔壁班为了增加紧张感,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每天都只剩下一天,时壹上厕所经过每次看到黑板上的数字心里都会揪紧,好像高考真的就在明天,而她什么准备都没做好。她要是真的上了战场,就是那种丢盔弃甲的逃兵,为了自己活命可能不顾国家的安危。
十七岁时,想有个好成绩,快点毕业。十七岁时,也偶尔有过要和心上人永远在一起的痴心妄想。
戚词那时候说她想要变独立,最后成为白富美成为人生赢家,而那会最大的愿望却只是物理成绩能够稍微好一点。
深夜看这种帖子不合时宜,时壹赶紧退了出来,在她尚且还能控制住自己情绪的时候。
顺着页面下滑,她又看到一个标题为“你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时光是怎样的”,时壹又被标题吸进点了进去。
大部分人留的都是高中时期,也有人说小时候,说当下的。
而时壹的第一反应却是那部电影。
《最好的时光》中你觉得最好的是哪一段?时壹首先想到的就是张震穿着民国长袍的样子,她笑,这好像和时光无关,而且她也并不喜欢张震。朱天文在同名电影全记录手册中絮絮叨叨地写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谁能分得清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最好,朱天文她自己也分不清吧。
张爱写“眼前人是心上人”。像电影的黑幕镜头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出现,快速剪辑的回忆画面铺天盖地袭来,如泛滥高涨的潮水,瞬间淹没她的理智。这是她熟悉的黑暗,是她的记忆。
高一时,下课间隙时壹抬头经常能看到周辞朝她走来的场景,她从来没有能如此真切地体会过一句诗。是诗写得好还是这个场景好呢,时壹想了很久。
时壹和周辞很少在白天的时候当众走在一起,主要还是怕火眼金睛的娃哈哈把他们拎去教导主任办公室进行爱的教育,二是各自都觉得没有时时刻刻都粘在一起的必要。在一起时热烈,不在一起时想念,这样就已经很难得了。在这个方面,时壹和周辞的想法都很一致,爱首先要建立在自由而独立的基础之上。
那天是上体育课,周辞从物理老师办公室回来时发现傅峥他们没有等他就已经走了,教室里剩下的大多是女生。时壹拿了一瓶矿泉水正在后门口等着戚词和长安过来去上课。
“你怎么还没走啊,阿峥他们老早走啦。”时壹歪着头看周辞,其实是想吸引他注意来着。她背靠着门框,一只脚不老实地又踹起了自己另一只脚的脚后跟。
“我就去交了个试卷,我要走了,你要不要一起走啊?”
时壹毫不犹豫地仰头回答:“要!”她越过周辞的肩膀看到了正朝她走来的戚词和长安,戚词正一脸坏笑地盯着她。
周辞先出了门,时壹对戚词喊了一句:“我先走了啊。”时壹不顾长安的白眼和戚词的抗议就跑到了周辞的身边。
“你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周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嘴角一直是向上挂着的,他好像心情也不错?
时壹扭着矿泉水瓶上的一层塑料纸,“是吗?可能是因为数学小测终于比某某人好了吧。”话里都是很自以为是的得意,生怕周辞不知道她说的某某人就是他。
周辞轻笑一声,拽了一下她的发尾,“你的尾巴都翘上天了,不就一次考试么?”
时壹被扯得头皮疼,拉回自己的头发,顺便拧了周辞一把,“那不一样,每次都比你差,那也太显得我配不上你了,对不对?万一以后别人说那谁谁成绩这么差还好意思跟周公子处对象怎么办啊?”
时壹也就一时兴起这么说,她完全没有其他非要拼死拼活求个好成绩的理由和目标,本质上她依然是个没有什么追求的废物,不过是一次考试的好成绩让她得了些小快乐。
下一次挫折来临时,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就放弃的,毫不犹豫。
周辞慢悠悠地走着,“你倒是比以前有觉悟了。”他和时壹一样,手闲不下来,玩着自己外套上的拉链,拉上又拉下,一声又一声清脆的拉链声。时壹想到了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漫不经心玩着外套外套拉链的样子,那是她被丘比特之箭射中的一个瞬间。
万一等下半路冒出个女生站他们对面脑子也被门夹了看上这个喜欢玩拉链的男同学怎么办?
时壹很有觉悟地开始嫌弃,“你也不怕把拉链弄坏了,这声音难听死了。”
周辞算是体会到了时壹变脸的速度之快,上一秒钟还笑嘻嘻地跟他耍嘴皮子,下一秒钟翻脸就开始挤兑。
“不玩了,好伐啦?”周辞也不想破坏两个人的好心情。
“好的呀。”时壹眯起眼对他笑。
到了室内体育馆前,傅峥和一群男生刚好从器材室拿好篮球出来,就看到了难得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的周辞和时壹。
傅峥带头咳嗽了一声,陆铮远加大音量,一个个轮下去,等到了张一鸣,那个缺心眼的差点没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
而作为被咳嗽的当事人,周辞和时壹就站在路上看着对面这群智障表演咳嗽。时壹只对着周辞容易害羞,在别人面前并不会,她也觉得奇怪,周辞更不用讲了,脸皮比城墙还厚。
陆铮远说:“怎么跟别人家的效果不同?”怎么找也得稍微来一点羞涩吧?再不济总要来个相视一笑吧?这一脸冷漠旁观智障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傅峥也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一眼陆铮远,“这俩是正常人么?走啦!”被人看成智障总要再拉个智障垫背心理才能平衡。
“走啦?”周辞跟时壹道别,跟着陆铮远他们进了篮球场。
时壹转身一看,果然戚词和长安就在她身后不远处,这俩尾随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哟,十八相送呐?”
时壹拍了一下戚词的肩,“说人话!”
“一路看着你俩过来,真是肉麻死了。”
“哪儿肉麻了?我们不就是正常说话么?”时壹回想了一下,自己和周辞也没做什么不应该做的动作啊,聊的话题无非是考试成绩而已。
戚词面无表情,拉了一把长安的头发,“这就是正~常~说~话~哦~”
“你就知道阴阳怪气。”
“你就狡辩好了,我和戚词看得一清二楚。”说完长安就和戚词开始进行肉麻到发抖的表演。
时壹嫌弃地看着她俩,又转头看向篮球场,一大群男生乱哄哄地跑来跑去,时壹却一眼看到了周辞,他又开始玩起了拉链。
她远远地看着他笑,那是天长地久与死生契阔。
张爱的诗写得不如当时的那个人好,十年后,时壹有了答案。那时候是不是最好,在人生行至二十七载时无法草率地盖棺定论。她一瞬间的看透,相信好的还在后头。此刻她成为了一个乐观主义者,此刻不过一个眨眼的瞬间。
手机在黑暗里亮着光,她的眼睛长时间对着屏幕,开始发酸。
记忆抵达时间河流的节点,远未抵达终点,却又开始回溯,淹没堤坝,泛滥成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