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等不到的戈多(2)(1 / 1)
薛调把时壹送到小区门口。
“我可跟你说了,要还想保住这份工作,明天你可别迟到。”
“薛调,你有时候有没有觉得自己特别烦,我感觉你特像我妈,什么事都要嘱咐上好几遍。”时壹从来不喜欢任何形式的约束,就当她是狼心狗肺,不愿意接受他人善意的关心。
“你就一小白眼狼,算我吃饱了撑的。”
时壹听薛调的吐槽只是笑,她知道薛调没把她的话当真,同事这么久彼此的习惯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薛调已经感受到了时壹在遇到那个男人之后的变化,她刻意回避,薛调也有自知之明的不再揭别人的伤疤。原来时壹并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得了,明天见。”时壹下车,顺手把盖在腿上的毯子扔回车座。
薛调就这点好,只会嘴上表达关心,却不会身体力行做出让时壹尴尬的动作,比如他没脱下外套给时壹穿。
关上车门,薛调手一挥,车子就跑远了。
时壹却站在路口并没有要回去的打算,她跑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又是十几分钟的心理折磨,无数个声音在脑海里打架,是想见还是不能见。司机在后视镜里看她,估计也是把她当作了那种人。
时壹已经无心在意这些,窗外的街景倒退。高中时那次印象深刻的逃课经历似乎又回到了眼前。
时壹因为萧瑶的事情弄得很不开心,周辞死活在物理课上课前把时壹拉出了教室。
两个人在学校东边的围墙处对峙了半天。时壹恐高,折腾了半天也没能爬上学校周围那看起来并不高的墙,但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把保安给招来。周辞当了人肉砖头让时壹踩上去,“你真的应该减肥了。”周辞的脸憋得通红,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时壹气得在爬上墙的时候踹了周辞一脚。
明明就是周辞太瘦,瘦得皮包骨头,底盘一点都不稳。
“要是被班主任抓到了,我一定说是你逼我的。”时壹坐在出租车后座警告周辞,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逃课经历。
墙周围的某种爬山虎茎上带着小刺,刚刚时壹不小心蹭了几下,这会痒得要命,手臂上已经抓起了许多小红痕。
“你说老师有那么傻么?”周辞靠在车座上,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手机,给傅峥发串通词,目光瞥到时壹奇怪的动作。
“你手怎么了?”周辞放下手机,抓住时壹的手臂。其实时壹很瘦,手臂最粗的地方,周辞也能一手握住。
时壹赶紧打开了周辞的手,“没事没事,就是有点痒。”
周辞被时壹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反倒也不好意思起来了,“男女授受不亲呗。”他笑着对时壹说了一句。
时壹又好笑又好气地转过了头去。
那会好像还是在高一,和萧瑶闹矛盾的原因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个人谁也不肯让着谁。后来周辞带她吃了一顿肯德基。辛辛苦苦地爬墙出去就为了吃肯德基,也太没志气了一点。时壹后来每每和周辞说起这件事都带着嫌弃的语气。
回到原来的路口,意料之中的,傅峥早已经不在原地。时壹攥紧了手上的手机,朝电梯口走去。
很危险,但是她还是想试一试。
时壹彻底失去了权衡利弊的能力,理性早就被丢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酒吧里依然嘈杂,时壹回想起出现在入口处的那张带伤的脸是陆铮远,再加上后来傅峥的出现,以及他有意无意地提到周辞的名字。时壹觉得周辞很有可能就在酒吧,这一次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这十年来最短的一次。
但十几分钟过后,原来在场的人很有可能早就散场,她回去不过是去扑一场空。
大学毕业那年,参加张一鸣的婚礼,周辞没有出现。后来听说他过得不错,时壹也就藏起了打扰的心思。他在刻意躲开她,她又何必自讨没趣。
偏偏傅峥还是出现了。
包厢走廊处,刚刚打斗的那群人已经消失不见。几个服务生正在打扫,厚重的地毯中要清理干净玻璃碎片很困难。
明明知道见到周辞的可能性很小,时壹却还是在往前走。
她脸上的妆花得彻底,面对着长长的走廊,被空洞而又零散的情绪击中胸口,一瞬间的崩溃,呕吐伴随眼泪,难熬到像要把心挖出来,凛冽的血肉撕扯的痛感。像高三那年她怎么都找不到他的时候,无助漫山遍野。
她明明没有喝酒,脚步却是虚的,怎么都站不稳。
头顶的吊灯很近,咫尺之遥的灯光,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她后悔遇到傅峥的那一刻没有及时跑回酒吧,却还花费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和薛调插科打诨。
逃避是她,舍不得也是她。
眼泪一大颗掉进地毯内,无声无息,那些比玻璃碎片还要难清理的回忆,早已在骨子里扎根。
时壹靠在墙角坐了一会,她还真是胆大。手机因电量过低而震动,提醒她这个时间点必须回家,怎么等都等不来周辞了,她非常慌张。
从楼梯口转出去,时壹却看到了傅峥,以及站在他身边的整整十年没见只活在听说和思念里的那个人。
傅峥也看到了她,“时壹?”
时壹攥紧手机后退了一步,小声地应了一下。
周辞顺着傅峥的目光看向了时壹。
时壹的大脑一片空白。
十年过去,他的样子变化不大,比高中时的棱角要分明。几年前,时壹看过他的照片,不过是侧面照,对着一个女人笑。眼前见到了,又是另一种样子,和想象中一点都不一样,可又好像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他头发短了,穿着一件长袖的黑衬衫,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穿衣风格倒一点没变。相比之下,时壹就显得寒碜得多,丑出天际的脸和丑出天际的紧身裙,“特殊职业”的女人该有的妖媚样子一点没有,反而走向另一个极端。
他出现这件事让时壹开心,可同时又让她难过。
她脸上尚且挂着泪痕,因为缺水嗓子也哑了,咽口水的时候喉咙处出现轻微的疼痛感,嘴唇干巴巴的,止不住用舌头地去舔。一时间所有让时壹发狂的症状全部都出现了。
时壹没去看周辞,手足无措,只好低头盯着鞋面,视线之中有周辞的脚。
“你怎么回来了?”傅峥问时壹。
“哦,我有东西忘记拿了。”时壹用手背擦了一下脸,手背上的颜色堪比调色盘,她又伸出另一只手上的手机挥了挥。
站在一旁的周辞已经侧过身去,很明显地表达出他不想参与这场寒暄的态度。
“你那个朋友呢?”傅峥看了一眼周辞,又问时壹。
“他回去了。”时壹回答道声音很小,酸意一下子涌了上来,说话时不经意的就带上了一点哭腔。
她也不想的。
“那个你下班了吗,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太安全。”傅峥说完又看了一眼周辞。
他根本不表态。
时壹不知道该怎么和傅峥解释上班这件事,说得一清二楚未免太多余,在这种情境之下,她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第一眼看到的事实。
傅峥看到时壹欲言又止的样子也没有再多问,“走吧,车在楼下。”
走进电梯,又是和半个多小时前一样的画面。人生的境遇太过讽刺,时壹觉得像在梦里,现在是梦醒之前最后的无力挣扎。
时壹回到这里是为了见周辞一面,可事实证明,相见不如怀念。见到了彼此一言不发,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陌生得像是从没遇到过的人。
她孤军作战,企图战胜回忆里那些加了柔光滤镜的美好过往,残忍的现实一个耳光下去,也没能打醒她。
时壹是撞了南墙还死不罢休的人。
时壹按下一楼时,正好和也伸手来按楼层的周辞撞了个正着。她慌张地收回手,却又不小心碰到了周辞的手背,食指的指尖轻轻地划过,时壹颤栗,连头发丝都在出卖她的紧张。
电梯里的冷风吹在她的头顶,时壹往傅峥那边挪了一步,心中吐槽:到底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穿这种衣服。
周辞站在前面一把把时壹拉到了傅峥的前面,自己向左挪了一步替换到她原来的位置上。
时壹完全没意识过来周辞做出这种奇怪举动的原因。
可以容纳二十多个人的电梯此刻只站了三个人却还是显得逼仄。
时壹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站在傅峥的面前,一只手还不断地往下拉着裙摆,她在心里发誓,这辈子不会再穿这么节省布料的衣服。
电梯在一楼打开,“你怎么按了一楼啊,我们去负二楼的停车场啊。“傅峥责备地看了一眼周辞,语气里都是故意的味道。
可周辞不配合傅峥,只淡淡地斜了他一眼。傅峥自讨没趣地按下了关门键。
电梯门合上时好不容易上升的气压又低了回去。
到达地下停车场,周辞跟着傅峥走,时壹跟着周辞走,气氛暧昧。时壹止不住地用目光打量周辞的背影,只有在他视线未及之处她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眼神在说想念,她也忘记了午夜梦回时因他流下的眼泪,在这一天,她又看到了他,这是在梦里也没发生过的事情。
梦里只有周辞不停地责备与抱怨,“你怎么就知道哭啊,一天到晚哭。”
她哭得更凶狠,他更无可奈何。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把两个人的耐心都磨尽,面对沉重的升学选择与考试,周辞决心说分手,时壹最后连回复都懒得。
在不大的高中校园里竟然也再没发生过偶遇那样带着浪漫味道的情节。
所谓碰巧,实质上是其中一方的有意为之。两个人的刻意躲避扼杀了所有可能萌生的后来。
总以为十几岁时的喜欢不过是一头热血,剥开光鲜亮丽的外衣,里头空无一物。然而事实总是和那些过来人的“经验”相差甚远。
时壹也以为早恋夭折了,时间过去了,年岁渐长了,什么都会好起来。可见到周辞的那一瞬间,她知道:一切一直都在朝越来越坏的方向发展——她好像比以前更喜欢他。
思念如海,广阔深邃,而她是一个溺水者,明知挣扎无用可执意自作聪明,费尽气力自欺欺人,总以为会有一线生机免她饱受折磨,可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堕入其中,永无翻身之日。
傅峥坐进驾驶位,车门关上的声音被空旷的停车场数倍放大。
周辞回头。
时壹的眼泪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