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等不到的戈多(1)(1 / 1)
晚上七点半,时壹在换衣间换好“工作服”,这是她第三次穿这件布料少得可怜的裙子。
即将开始的又是一个难熬的晚上。
有许多货真价实的学生妹在这里上班,与她们相比,时壹学生妹得彻底。出国两年,丝毫没有让她的气质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变化,穿衣风格也同样,有时候无法判别她是懒还是恋旧,她该变的一样都没变。
此刻让她担心的只有穿着一条吊带裙子会不会有走光的危险。
和时壹一起工作的那些女人对时壹还算是友好。时壹猜想她们不过是把她当作是曾经的自己看待,女人有时心狠,却有时母性情怀泛滥,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薛调曾调侃她和这里的妖艳贱货一点都不一样,言下之意即是时壹一点儿女人味都没有。
时壹也想不通薛调怎么想了这么个没有什么可行性的计划出来。
时壹又要开始送水倒酒的工作,今天是阿美带她做。
“你看起来这么老实,怎么来这种地方?”
别人都管这个女人叫阿美,时壹不知道是真名还是假名,也跟着喊她阿美姐。
“缺钱呗。”时壹笑笑。她一笑,就觉得脸上抹了一大把的劣质化妆品会掉下来,那些粉末砌在脸上的感觉不亚于半毁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笑得一定又僵硬又难看。
阿美也笑了,笑声混进从各个包厢里传出来的嘈杂吵闹声,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时壹恍惚以为自己真的成为了她身份证上那个叫做张百合的人,考上了大学,家里实在穷得可怜,迫不得已来声色场所出卖时间和笑容,必要时还会进行见不得人的交易。
这里的人轻易地相信这些,这种情况已经是见怪不怪。她看到过太多的说存够钱了就走,然而却陷进这个无底洞无法自拔的实例。
人能很轻易地习惯富贵荣华,却很难回到穷困潦倒。
“百合,你在学校是学什么的?”阿美手上拎着两个酒瓶子,一扭一扭地走着,忽然问了时壹一个再正经不过的问题。阿美她连初中都没有读完,对大学好奇得很。
时壹回答了自己本科的专业,“金融啊。”
“金融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就是钱?”阿美问她。
时壹想了想,专业知识几乎已经都还给了老师,一时间居然一个概念都想不起来,只好肯定了阿美的回答。
阿美嘴角溢出几分带着嘲讽的笑,“看来你是真缺钱。”
时壹也嘲讽地笑了,不过她是笑话自己。
阿美侧过身开门,轻车熟路地走进去依次打招呼倒酒,包厢里坐着四个男人,时壹缩在后头跟着阿美的样子还真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学生妹。
旁边有个男人拉住时壹正在倒酒的手,“新来的?”
时壹抬头看他,点点头,想要缩回自己被对方攥住的手。
“叫什么名字啊?”
阿美不动声色地拉过了那个男人的咸猪手,“前几天刚来的,还不懂事,百合,赶紧给肖哥敬一杯酒。”
时壹看到了阿美给她使的眼色,赶紧倒了一杯酒敬上,旁边的几个男人都在看着好戏,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脸,那笑里分明有接下来一些无法想象的事。
时壹有点心慌,她没想到这破事还真发生到她身上了,即使是阿美有意帮她,这些人想怎么样她也没办法。薛调坐在大厅里,时壹根本联系不上他。
“肖哥,以后还希望多多关照啊。”
时壹没有抬头,余光里都是面前这个被称作肖哥的肥胖的中年男人令人恶心的嘴脸。
肖哥在接过酒杯的时候顺势在时壹的手上揩了两把油,“百合花的百合?长得还真水灵。”
“谢谢肖哥夸奖。”时壹忍着没有缩回手,却已经弓起来背,做出防御的姿势。
包厢的门忽然被撞开,门口有人在打架。
时壹紧张得每根头发都从头皮上立了起来,她立刻转头。
肖哥放下刚刚接过的酒杯,推了一把挡在他面前的时壹,向旁边的几个男人示意,马上起身走了出去。
时壹被推倒在地,抬头看了一眼阿美,阿美估计也看出来了她的不对劲,皱起眉头似乎在问她到底想做什么。
时壹避开了阿美的眼神,站起身来却被阿美拉住,“你不是来这里工作的?”
“阿美姐。”时壹此刻心急,说话却依然软软糯糯,“谢谢你。”
时壹利用阿美一头雾水的走神瞬间,挣脱了她的手径直往外面跑去,此刻庆幸她穿着的是平底鞋,不然都难以想象是怎么死在这里的。
肖哥一群人凑着打架的热闹,时壹的逃跑因此非常顺利。
走廊上一团混乱,时壹在人群中寻找薛调的身影。酒吧的灯光实在太昏暗,薛调的身形没有太大的特点,时壹跑来跑去的还是找不到他,决定先出了大门再说。在心里做完这个重大决定之后却忽然被一只手拉着往外走,时壹抬头一看是薛调,这才安下心来。
“我刚以为是你在打架斗殴,把我吓死了。”薛调和时壹进了电梯,按下一楼,电梯下沉。
“我也是有分寸的好不好,哪有那么冲动。”时壹跑得气喘吁吁,气息不稳地问薛调,“谁在打架啊那里?”
“不知道。我觉得以后这种任务女孩子一个人真是太危险了,得回去汇报一下,怎么着也得有点安全保障的啊,我又不会打架,万一我俩都被打死了怎么办。”
时壹靠着电梯轻笑,“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薛调从后面拍了一下时壹的后脑勺,“乌鸦嘴。”
呼吸到来自外界的新鲜空气,时壹像重生了一般。
“这酒吧是回不去了。”回想起刚刚在包厢的情境,说不怕太假了,就算时壹会点儿功夫也没有打得过四个人的把握,更何况酒吧那么混乱,搞不好那个肖哥还有不少同伙。
薛调搭上时壹的肩,“还回去个屁,刚刚多危险啊。”
“这破主意是不是你想出来的?”时壹忽然想起来,“我的衣服还在那里呢,得回去拿啊。”
“拿什么拿,你也不嫌晦气,等明我给你申请报销!”薛调貌似还挺迷信,怎么好意思成天喊着自己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伪造的学生证和身份证也还扣在那里,时壹修了半天的学生妹照片就这么没了,竟然心生几分可惜之情。
走到路口,薛调说他的车停在不远处,让时壹站那等他。
刚刚在走路倒还不觉得冷,这冷风一吹,时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也全部冒了出来。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时不时地向她看几眼,时壹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自己穿的衣服,这种衣服跟没穿差不了多少。
为了低调起见,时壹找了一棵树,干脆就站在树后等薛调。
裙子拉到下边遮不了上边,拉到下边遮不了上边,上上下下怎样都尴尬。
入口处闹哄哄地出来一群人,时壹探出脑袋,眯起眼,那几个男人的脸上明显挂了彩。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看起来非常眼熟。
是刚刚打架的那群人?
“时壹?”今天这是第几个人拉她的手臂了,时壹看着在面前放大的那张脸,完全呆住了,有一半是被吓的。
“我没认错人吧?”傅峥自言自语了一句。
“啊?”时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的脸,脑海里的记忆碎片一片一片地拼接起来,结结巴巴地问,“你是傅峥?”
高中毕业后就没见过的人,如今已经是第十个年头。
轮廓依稀可辨,傅峥依然有着少年时的帅气。
“对啊。”
傅峥看着时壹,也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和周围那些路人差不多的。
不用多说,她脸上的妆容非常一言难尽,用的全部都是马云宝买的九块九包邮的劣质货,再加上她刻意要走的妖艳贱货风,以及刚刚不小心抹了几把脸把粉底和眼影全部都糊在了一块儿,还有她身上的这件衣服,这一切都让她没勇气在街头假装自在地和老同学叙旧。这一切,只让她狼狈。
薛调在关键时刻老掉链子,时壹在心里开始咒骂他的不靠谱,同时头疼着要怎样继续和傅峥的话题。
“你怎么在这啊?”时壹笑得牵强。
在以前,傅峥这个名字总是那个名字捆绑在一起,时壹忽然想起他,毫无征兆的,在很久没有想起之后。
她都差点以为自己彻底忘怀了。
在这一刻,南照入秋后的一个平常的夜晚,路灯下,满身的不合时宜,连一个字都无法多说,要怎么对另一个人开口说她正在想念。
“阿辞他......”傅峥喊出了那个名字,他突然想到当初的事,看向时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过去,“这边有点事,我过来帮个忙。”
“时壹!”薛调的大嗓门把时壹出窍的灵魂叫了回来,时壹生怕傅峥再多提周辞一个字,却又期待着傅峥告诉她他的近况。
她刻意回避这个名字太久了。
时壹盯着傅峥,眼里有泪光闪烁。
薛调的车停在路边,他的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朝着时壹挥手。
“我朋友来了,先走了。”时壹像是逃跑一般,她害怕再多停留一秒就会请求傅峥带她去见他。
她从来没能意识到,对一个人的思念能像血液流过血管,熨帖契合无法割舍,好像她的想念是理所当然,是生而为人的本能。
“时壹。”傅峥小声地喊了她一声。
时壹听到了傅峥喊的这一声但却没有回头,径直跳上了薛调的车。
“那男的谁啊?”薛调问时壹。
“高中同学。”时壹问薛调,“我手机呢?”
保险起见,时壹平时用的手机交给了薛调保管。
薛调从自己的裤袋里摸出来手机扔给了时壹,屏幕亮起,有几条新信息。
“我们这次的专题怎么办啊,好像被我搞砸了。”
“明天早点去办公室,负荆请罪,再开新专题呗,又不是每一次任务都成功的,社会上那么多黑暗让你一次都给整光明了,那还要新闻工作者干嘛?”
薛调看起来不靠谱,做事也不靠谱,但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却还真有几分道理。
“枉我还穿了三次的这破裙子。”时壹顺手拉过了车上那条毯子盖在自己的腿上,毕竟和薛调男女有别。
“就你这身材,太自信了点吧。”薛调看穿了时壹的局促,装出目不转睛开车的认真模样,刻意转移话题,“诶,我说你那高中同学长得挺帅的啊,就你这样还能跟你笑着说话,不会是喜欢你吧?”
时壹好不容易在过去的几分钟里暂时撇开了刚刚和傅峥遇到的事,被薛调这一提又拉回了一个字就能让她崩溃到一塌糊涂的境地。她拉下车窗,看到后视镜里自己的脸,黑暗里丑得可怕。
“你不去写小说真可惜了这么丰富的想象力。”时壹还是平常的语气,却换了一张面孔。
她知道,她又掉进了回忆里。